“我也想回去,我一定要回去。”沈嘉突然落下一滴眼泪,“我要干出政绩,我要正大光明的站在他身边,我要保护他。”
“那是当然了,咱们大男人,当然要保护好自己心爱的女人。”杜涣拍拍沈嘉的肩膀,“沈大人,我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情痴啊。”
“可我怕来不及了,只有四年了。”沈嘉说到此,又伤感了起来。
“四年,什么四年?”这话听得杜涣一头雾水,“是女方他们家只给你四年的时间吗?”
沈嘉却没有听到杜涣的问话,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太短了,四年,太短暂了。”
他与萧翌相识太晚,要是早一点,会不会萧翌不会中寒毒,会不会他们有一个更好的未来?
“他什么都不告诉我,他不愿意拖累我。”沈嘉说着又喝了一大口酒,“他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能保护他。”
沈嘉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抱着酒壶沉沉睡去。
这段醉后吐露的真心话,杜涣一直没有告诉沈嘉,怕他知道后尴尬。还好沈嘉是个喝醉了就失忆的人,只是迷迷糊糊记得自己好像哭了,在杜兄面前着实丢了一把脸。
此刻听杜涣又提起那件丢人的事,沈嘉略显尴尬道:“杜兄,我现在酒量比一年前好多了。”
这一年沈嘉要应付官场上各种应酬,哪次能逃过喝酒?为了不在酒桌上被灌醉,沈嘉私下里一直在练习酒量,吐过十几回便练出来了。
其实还有一层原因,沈嘉不想被萧翌比下去,他不仅要练出酒量,还想练习骑马,他要骑得和萧翌一样快,不想再被萧翌迁就了。
只是他公务繁忙,目前还未抽出时间去练习骑马。
沈嘉虽然喝了三大壶酒,这次却没有喝醉,和杜涣告别后,还稳稳的走回到府衙后堂。他独自坐在书房,对着窗外的月光又掏出玉佩细细品赏。
这枚和田玉乃是那次萧翌出宫遇刺时,随手给他的“饭钱”。可沈嘉一直细心保留着,贴身收藏,将它视作定情信物。
靠着这枚玉佩,他才能度过刚来杭州时,那段悲伤的日子。
如今,萧翌来了,来到了杭州。即使不知道他因何而来,但沈嘉心底浮起一丝丝的暗喜,就让他再做一次白日梦吧,就当萧翌是为了他而来的吧。
第68章 长相思(四)
清风书院是杭州最大的一处讲学所,乃弘武朝时期的大儒创办,培养出过无数才华卓越之人。如今,这里被杭州知府沈嘉定下,于每月中旬在此开新政答疑会,无论何人都可参加。在场上可提出任何关于新政的问题,知府大人会一一解答。
沈嘉办这个会,旨在广开言路,让所有人畅所欲言,让变法深入民心。而且和不同人交流探讨,更有助于新政的完善。
萧翌听说后隐隐有些心动,他吩咐锦衣卫去定个包间,到时候可以去现场,听一听杭州学子和百姓对新政的看法。
到了答疑会当日,萧翌让范大夫停药一日,勉强能直立行走,摆脱了轮椅束缚。萧翌带上木棉木槿和范大夫,乘坐马车过去。
他们四人皆是一副书生打扮,尤其是木槿和木棉,特意梳了男子发饰,画了剑眉。而锦衣卫则也装作平民,分散在御驾四周,暗中保护皇帝。
待萧翌到清风书院时,场内已是人山人海,有白衣书生,有华服商旅,也有布衣百姓。还好锦衣卫提前订好了包间,护着主子从后门进入,直接上二楼了。
二楼的包间有好几个,皆用珠帘格挡。萧翌和范大夫坐下品茶,木棉站在皇帝身边,木槿则去一楼打听消息。
此时沈嘉还未进来,范大夫偷看陛下的表情,拿不清他的心思。若待会沈嘉来了,陛下是要见他,还是真的只是来听一听,听完就走了?
即使心存疑惑,但范大夫却不敢问出口。揣测圣意之罪,他可不想沾上。
就在范大夫千思百虑之时,突然楼下掀起一阵躁动,原来是沈大人来了。
沈嘉来清风书院时从不穿官服,今日也是一身青色道袍,风度翩翩的从门口走上台。萧翌透过珠帘望向一楼,心中微微一痛,不动声色的偏过头去。
他的沈嘉,比之一年前,更风采动人,气宇不凡了。
沈嘉拱手向台下众人说了几句开场白,无外乎畅所欲言之类的,萧翌也没听得太仔细。直到正式开始解答,第一个学子发问后,萧翌才回过神来。
学子问的是“一条鞭法”之事,在这方面朝廷已经做得足够周全了,沈嘉答起来毫不费事,将众人疑惑一一清除。
直到有人问及最近在京中试行的《考成法》,场上气氛立马紧张起来,谁也不知道皇帝推行此法,目的何在。
《考成法》比之前沈嘉拟定的初版更完善了,是这一年萧翌和程首辅一起再订的。而且也不止施行了最初的“考成簿”,皇帝还加重了六科的权力,隐隐有集权的意思。
沈嘉在台上侃侃而谈道:“内阁控制六科,六科督察六部,六部督察地方藩、臬等司及抚按官,再以两司督察府州县官。层层监督,互相监控,以防以前吏治混乱,欺上瞒下的弊端。”
“这是否有违祖制?”又有学子问道。
“圣上有言:‘自今伊始,申明旧章。’《考成法》怎会违背祖制?”沈嘉在订初版时,就遵从太祖太宗定下的祖制,没有太过逾越。
“沈知府,是否将来朝廷会裁撤冗员?”
此人一针见血,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萧翌喝茶的手微微一顿,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正襟危坐准备仔细听。
沈嘉和萧翌在这方面争论过不止一次了,每次都是无疾而终。不知沈嘉干了一年杭州知府,思想是否所有转变?
然而沈嘉毕竟是沈嘉,是一条道走到黑也决不回头的。他想也未想便坚定道:“自然要裁!”
此言一出,所有人一片哗然,就连萧翌也皱了皱眉头。他和程阁老推出《考成法》时,特意把“除冗滥”这条抹掉了,就是怕引起官员哗然,朝廷震荡。
可现在,沈嘉轻轻松松的就泄漏出来了。
果然,有人立马追问道:“沈知府,朝廷要罢免多少人,裁官又有何依据?”
“按照之前‘考成簿’的依据即可。”这点沈嘉早就想过了。
“那样岂不太过苛刻?”有人不安道,“这得裁撤多少官员啊?”
“罢免庸官,启用有志之士,有何不可?”沈嘉质问道。
一楼顿时响起一片嗡嗡之声,学子、百姓、商旅等等都在议论纷纷。有人担忧,有人欣喜,有人怀疑……
眼见场面有些混乱了,萧翌偏头唤道:“木棉!”
“奴婢在。”木棉赶紧附身低头。
“你去一楼,替我问他……”萧翌小声的在木棉耳边交代了几句话。
木棉记下后,离开了包间。范大夫问道:“你要她干什么?”
“待会你就知道了。”萧翌笑道。
这时,木棉来到一楼,站在最后一排,高声问道:“恕学生直言,沈知府所言不过是纸上谈兵,并未考虑当下京中局势。若真大范围罢免官员,引发朝廷动荡,何人负责?”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木棉,心道哪来的毛头小儿,敢如此直白的质问知府大人。
沈嘉听到这个问题,心头微微一动。他看向后排,可惜隔着人山人海,他看不清楚提问者的面容,只隐隐约约看到那人一身白衣,个子有些矮。
“这位学子问得好。”沈嘉先赞许,而后再解答道,“京中情形,沈某日日关注着。今上大权在握,程阁老和韩阁老忠心辅佐,夔王乱党已平,边境无战事,朝中如今风平浪静。沈某认为,此乃变法的最佳时机,若陛下能下定决心,除冗滥、罢庸官,定能一举成功。”
“可是陛下真能下定决心吗?”有人问道。
“是啊,推行《考成法》也有一段时间了,我听朝中并无除冗滥的风声。”
“可能是上面瞒得紧,谁知道呢?”有人猜道。
“沈知府。”木棉又高声道,“您还没回到我最后一个问题,若出事,何人负责?”
这个问题才是最致命的,程阁老年高,肯定不愿做这个让人骂的差事。韩阁老倒是年轻有为,但他魄力不足。总不能真让皇帝亲自出手,事事亲力亲为。
沈嘉轻笑一声,“若我能再次入阁,则我负责。”
众人大惊,沈知府也太过张扬了,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夸下海口。要是将来没再入阁,丢了面子算小事;若此言被有心之人传到皇帝的耳朵里,说不定会被曲解成什么样。
有人劝道:“沈知府,这话私下说说即可,还是莫谈此事了。”
也有人质问木棉,“哪来的学生,故意为难沈大人?”
可沈嘉却不以为意,“我不怕被人非议,也不怕被人说我狂妄自大。我相信,陛下总有一天,会请我入阁的。”
沈嘉说着,看向木棉的方向,而后环顾四周,仿佛在找人。木棉听沈嘉的回话仿佛是猜到了什么,于是她不敢耽搁,匆匆回到楼上。
这下沈嘉看清了木棉离开的方向,顿时眼神直勾勾盯着二楼包间,仿佛要透过珠帘,看清里面的人是谁。
然而珠帘轻摇,人影幢幢。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六一儿童节快乐!
ps:下章见面,沈嘉要支棱起来了!
第69章 长相思(五)
二楼包间内,范大夫偏头看向萧翌,“他知道你来了?刚刚算是向你表态?”
萧翌喝了一口茶,不置可否。
木棉进来,低头认错:“主子,奴婢好像暴露了。”
“不是你暴露了,是朕暴露了。”萧翌安抚道,“没事,他知道了也无妨。”
萧翌猜测,沈嘉可能一听到这个问题,就知道自己在现场了。
毕竟,他和沈嘉争论此题太多次,沈嘉怎么可能猜不到呢?
只是没想到,时隔一年,沈嘉的想法依旧坚定。
范大夫问道:“萧兄,你将来会让他再入阁吗?”
萧翌瞥了眼范大夫,“若非你是大夫,和朝中毫无干系。你这般问,是要治罪的。”
范大夫知道皇帝生气了,讪讪住口。
就在这时,楼下人群又有了骚动,只见沈嘉走下讲台,直接往二楼方向走来。
虽然不知道沈嘉要干什么,但人群缓慢的移动,给知府大人让出一条仅一人能通过的小道。
萧翌见状,眉头一皱,他直接起身,对木棉说道:“我们从后门走。”
皇帝摆明是不想见沈嘉的,范大夫微微一耸肩,内心对沈兄表示深深的同情。
“范大夫,你留下。”皇帝突然大发慈悲,“你们好久未见,去叙叙旧吧。”
萧翌暗含之意,则是让范大夫拦住沈嘉,别让他追上自己。
然而范大夫还未出马,一直待在一楼的木槿,先一步拦住了沈嘉。
“沈大人!”木槿见势不妙,立马从人群中挤出,堵在了一楼楼梯口。
沈嘉微微一愣,看了看女扮男装的木槿,惊讶道:“木……公子。”
“沈大人还是不要上楼为好。”木槿毫不留情的将此话说出了口。
其他人纷纷侧目看他,哪来的竖子,竟敢对知府大人说这种话。
可沈嘉面上并无不快之色,他淡淡问道:“你家主人身体可好?”
木槿依旧冷冰冰道:“无可奉告。”
众人:“……”
“哈哈哈,沈兄。”突然,又有人从二楼下来,对沈嘉拱手道,“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范兄!”沈嘉一愣,原来范大夫也来书院了。
木槿见范大夫下来,便让开了楼梯口。
众人见状,恍然大悟。原来沈大人是急着去见老友,才二话不说走了过去。
范大夫便将计就计,搂着沈嘉的肩膀,“沈兄如果讲完了,不如出去喝一杯,我们叙叙旧。”
木槿也对围观之人道:“没事了,没事了,都散了吧。”
人们见状,知趣的一一离开了。只有沈嘉一言不发,定定的望向二楼。
“走,喝酒走。”范大夫想带沈嘉先出去。
可沈嘉却推开了范大夫,抬腿便往楼上冲。
范大夫赶忙抓住他的胳膊,在沈嘉耳边低声道:“他走了。”
“我不信。”沈嘉不信邪,摆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他快步上楼,掀开珠帘,果然见包间里空无一人。
萧翌早在木槿拦他的时候,就悄无声息的带着木棉离开了。
沈嘉来清风书院多次了,早就知道二楼的结构,他立马往后面走去,另一边还有楼梯,可直达后门。
沈嘉疾步跑去,万幸萧翌的腿还未痊愈,走路走得慢。他跑到后门时,正好看见木棉扶着萧翌,向门口停着的马车移动。
眼见他们就要离开了,沈嘉顾不上什么礼节,直接冲他的背影大喊道:“萧微明!”
萧翌闻言,步伐一顿,缓缓回头。
只见沈嘉气喘吁吁的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好不狼狈。但是他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风从他们两人之间穿过去,两人彼此对视,相顾无言。
一个目光似冰,一个目光如火。
范大夫和木槿赶过去时,沈嘉已经坐上了陛下的马车。木棉站在车外冲他俩摇摇头,木槿急忙拉着范大夫,“让他们俩单独谈谈吧。”
可惜事实正好相反,他们自从上车后,二人还未说过一句话,一直处于沉默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