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范大夫不敢和皇帝顶嘴,只好不情不愿的出来了。
“范兄。”沈嘉一见到范大夫,觉得有戏了。
“沈兄啊。”范大夫一脸生无可恋,拉着沈兄的胳膊,把他硬拽下楼。然后在一楼大堂找了个空位坐下,“我们好久没见,喝喝茶,聊一聊?”
“好吧。”沈嘉坐定,叫小二上一壶龙井茶。
“你和他,到底怎么了?”范大夫终于能问出自己困惑一年的问题了,“自从你离开京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萧兄身边的人,都不敢再提你的名字了。”
“是吗?”沈嘉闻言,神情落寞。
“你们……吵架了吗?”范大夫问道,“你走时不是还将他托付于我,不是好好的吗?”
“他要真和我吵一架,就好了。”沈嘉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能谁对他说了什么话,他突然就要和我一刀两断。”
“你觉得是谁呢?”范大夫问道。
沈嘉摇摇头,“虽然我不愿相信,但我这一年思来想去,只有我的师傅程首辅了。”
只有程首辅,才能影响萧翌的决断。其他人,没有这个份量。
“若真是程阁老,那可不好对付。”范大夫想了想又道,“我想太多了,你甚至连萧兄都搞不定呢。”
“萧兄对我的心意未变,我能感觉到。”沈嘉坚定的说道,“他还是关心我的,他……他只是害怕伤害到我,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我。”
可沈嘉他不怕受伤,他如同飞蛾一样,为了那点光明,身受烈火焚烧之苦,也绝不退缩。
然而萧翌,又何尝好受呢?他也想要迎接那道光,却不得不把门关紧,置身于黑暗之中。
范大夫身处事外,旁观者清。看着他们二人明明相互思念,却无法相守;明明只有一门之隔,却无法相见。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第72章 长相思(八)
范大夫神游许久,又听沈嘉问道:“他的病,今年如何了?”
“和去年差不多。”范大夫答道,“我依旧用汤药压制毒性,今年京城天寒,故而建议陛下来南方将养。”
“他的手臂呢?”沈嘉追问道,“我看他吃饭时,双手还好。”
范大夫却摇头道:“之前双手双脚都动不了,直到来南方后,才大有好转。他现在的身体受不得寒,也不能喝酒。”
“怎么?”沈嘉一惊,之前萧翌还能喝酒的。
“寒毒加重,饮酒过多也会引起腿疼。”范大夫解释道。
沈嘉闻言顿感内疚,之前他还和萧翌一起喝酒,早知道就该先问问范大夫他的病情。
“如今,只剩三年了吧?”沈嘉问道。
“……嗯。”范大夫知道他指的是萧翌的寿命,真是过一年,少一年。
“解药有进展吗?”
“对不起,沈兄。”范大夫语气沉重的说道,“我辜负了你的期望。”
“范兄别这样说,我知道,这毒难解。”沈嘉表示理解,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我只是……只是不想和他再分开,虚耗时光。”
如果将来真的无法挽回萧翌的性命,至少让他们在活着的时候,能够有一段美好的日子。
将来……将来他便可以,念着这段短暂的回忆,熬过余生了。
“你去吧。”范大夫妥协了,“你上楼,去见他。上面只有木棉,她会让你进去的。”
“范兄……”沈嘉笑了笑,“多谢。”
萧翌坐在窗边看书时,忽闻门声响动。他抬头看见沈嘉推门而入,便知道范大夫在沈大才子的口才下“阵亡”了。
萧翌合上书,戏谑道:“果然是文人的嘴,武人的剑。范大夫败给你的三寸不烂之舌了?”
“不敢当。”沈嘉自顾自的坐到萧翌对面,又自来熟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萧翌心道沈嘉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啊?不过他看沈嘉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善,便没有说什么。
果然,沈嘉喝了一杯茶后,开口就质问道:“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什么?”萧翌没有听懂。
“若没有解药,你只剩下三年时间了。”沈嘉没有拐弯抹角,直接挑明了。
萧翌放在书上的手微微一颤,他没有料到,沈嘉一来就问此事。
“哦。”萧翌漫不经心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哦?”沈嘉被萧翌的态度给气到了,“你就这么看淡自己的生命?”
然而萧翌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语气淡然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再说我都得到了天下,不算白活一场。”
沈嘉闻言震惊到久久无法说话,难道萧翌他一点都不在乎吗?
萧翌看向沈嘉,“今天你非要来见我,就是问这个?”
“不是,我是来说感情问题的。 ”沈嘉答道,“你明明是喜欢我的,为什么要拒绝?”
“长青,喜欢又能如何?男子相恋,本来就是逆道乱常。”萧翌还在试图劝解他。
沈嘉却不会被萧翌的三言两语打败,他反驳道:“你说过,两情相悦,无关男女,无论对错。”
这句话,是他们刚在一起时,萧翌说的。然而现在,当萧翌再次听到这句话时,心中唯剩苦涩。
那时候他冲动了,以为皇权能够摆平一切,以为自己能掌控全局。
“伦常乖舛,立见消亡。长青,你的圣人之言读到哪里去了?”萧翌甚至拿出了他以前最烦的圣人大道理,想要敲醒沈嘉。
可沈嘉读的圣贤书比萧翌多多了,他立马反驳道:“圣人有云,食色性也。”
萧翌知道引经据典自己不是沈嘉的对手,他叹口气道:“长青,你真的不在乎读书人的清誉了吗?”
“那算个屁。”
听到沈嘉突然爆粗口,萧翌没忍住笑出声,他看着眼前之人,笑道:“沈长青,你变了。”
“我是变了。”沈嘉承认道,“清谈误国,实干兴邦。我在杭州这一年,就觉得那些清流之言都是害人的。”
“你是在说感情,还是在谈国事?”萧翌心道,不是来说感情问题的吗?
“我都要说。”说起感情沈嘉伤心,说起国事他则生气,“宋仁宗变法时,由于不信任变法大臣,才导致庆历新政最终失败。微明,你还记得当初答应过我什么吗?”
萧翌沉默了。
“你说过会相信我,不会赶走我。”沈嘉替他说出来,“自我走后,新政推行的顺利吗?为什么要把《考成法》中的‘除冗滥’去掉?”
萧翌被问得无言以对。如今内阁程阁老把持,即使有韩昌在旁帮助,但变法依旧进展缓慢。
更别提被程阁老再三否掉的“除冗滥”这一条了。
“是我师傅不愿得罪人,才不除冗员吧?”沈嘉一猜就猜到了。
萧翌点头,“是。”
“所以,让我回到你的身边吧。”沈嘉期待的望着他。
“呵。”萧翌苦笑一声,摇头笑道,“长青啊长青,说了半天,原来你目的在此。”
得,又从国事绕回到感情问题了。
萧翌双手捧着茶杯,慢慢喝了口茶才说道:“当初你入狱后,程阁老以支持变法为条件,要求让我和你分开。否则,他必会将你我之事闹得满城风雨,让你身败名裂。”
“果然是他。”沈嘉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
“长青,现在正值变法关键时期。我是想启用你,但你能不能别出幺蛾子?”
“你、你愿意让我回京?”沈嘉激动了。
萧翌不答,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好,只要能回到你的身边,我不会再做什么出格之事。”沈嘉急切的说道,“你就当我是个普通臣子,不要不见我。”
“普通臣子?”萧翌反问道,“长青,你能当我只是你的主君吗?”
“我……”沈嘉被问住了。
经历过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情,怎么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别忙着答应,我给你时间考虑。”萧翌说道,“再过半个多月我才回京,到那时你再告诉我,是留在杭州,还是重回内阁。”
作者有话说:
谢谢订阅的读者朋友们,顺便再来求求海星!!!
第73章 如梦令(一)
萧翌在杭州待了十来天,经范大夫的悉心调理,他体内的寒毒终于被压制住,可以不用再吃药了。
自停药后,萧翌摆脱了轮椅,除了不能疾跑,行走站立几乎没有什么问题了。沈嘉见状,更是三番两次的跑到萧翌跟前,邀请他出去走一走,权当散心。萧翌心知沈嘉打着什么小九九,他也不说破,还是同意了沈嘉的请求。
于是沈嘉自告奋勇,亲自作为萧翌的向导,将他的行程安排的明明白白。
来到杭州,必游西湖。岂不闻白苹红蓼西风里,一色湖光万顷秋。无数文人雅士都被西湖美景所震撼,留下无数千古佳句。萧翌在西北去过很多地方,却从没来过烟雨江南,也未曾一览西湖美景。
“西湖啊,也可。”萧翌在沈嘉夸了西湖无数赞美之词后,点头同意了。
“西湖,我也想去!”木槿在旁听到后,一脸兴奋,“主子,能带上奴婢吗?”
“当然了。”萧翌又看向木棉和范大夫,对他们道,“你们也同去。”
木棉和范大夫同时对望一眼,心中有一丝丝不好的预感。他们可不想再像上回吃饭那样,被皇帝和沈大人之间的诡异气氛所包围了。
然而圣命难违,二人只能领旨谢恩。
出游那日,萧翌和范大夫一身书生装扮,木棉木槿则是书童打扮,跟在主子左右。
他们四人坐着马车如约到达断桥边,刚下车就看到了沈嘉。实在是沈嘉的身边围了太多的人,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只见好十几名百姓围在沈嘉四周,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和沈知府说说笑笑,热情的不得了。沈嘉老远就看见萧翌他们来了,急着就想走。他左突右绕,好不容易才打发了热心群众,挣脱包围圈向断桥边跑来。
看沈嘉被“围攻”的十分狼狈,萧翌不仅没有安慰,反而笑道:“看来沈知府深受当地百姓爱戴。”
“哎,别提了。”沈嘉擦擦脑门上的汗,“每次一到人多的地方,都弄得兴师动众的,看来我以后要戴个面纱了。”
“噗。”范大夫闻言,没忍住笑出了声,“沈兄,你一个大老爷们戴面纱,反而更要被围观了。”
萧翌附和道:“你要真戴面纱出门,就离我远点。”
木棉和木槿俩姐妹也在后面捂嘴偷笑。
“好了好了,我随便说说而已。”沈嘉一边和他们闲聊,一边带他们走向岸边,“我雇了两条小船,我们划船去湖中心看看。”
“为什么是两条?”范大夫问道。
沈嘉卖了个关子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等沈嘉带他们走到船边,看着那条只能坐下两个人的“小船”,大伙才知道为什么。
“微明,请。”沈嘉邀请萧翌同游西湖。
萧翌点了点后面跟着的木棉木槿和范大夫:“那他们……”
“范大夫,这条船大一点,可以容纳四个人。”沈嘉指着另一条船说道,“船上还配了一名船夫,你们可以尽情的去游湖了。”
范大夫:“……”这小子,学坏了。
木槿可不干了,她快人快语的问道:“为什么不是主子坐大船?再说了,你们的船只能坐两人,还有位置给船夫吗?”
“我就是船夫啊。”沈嘉转头冲萧翌自告奋勇道,“微明,你可别忘了,我出生福建的小渔村,划船我在行。”
“木棉木槿,你们随范大夫去吧。”萧翌说完,回头对沈嘉道,“那我要看看,沈船夫的划桨技术了。”
“萧公子,请好吧。”
萧翌的腿脚还是有些不稳,沈嘉率先上船,然后向他伸出手。这次萧翌没有拒绝他的搀扶,令沈嘉露出傻笑。
两人面对着面坐下后,沈嘉拿起桨,有模有样的划着。不一会儿,就超过了范大夫他们的船,越漂越远了。
划了许久,终于来到了湖中心。沈嘉放下桨,让小船随风而行。一阵风吹来,掀起层层涟漪,水面波光粼粼。
“怎么样,西湖美吧。”沈嘉问道。
萧翌点头,“名不虚传。”
“我第一次看到西湖时,就觉得西湖或许真如传言一样,是西施的化身。她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美艳又危险。”
“危险吗?”萧翌不解。
“对,像你一样,明明深不可测,却又让人心甘情愿的沉溺其中。”
萧翌听后沉默了许久,他看向湖面绿波荡漾,心中却一片安宁。
“你为什么故意支开范大夫他们?”萧翌问道。
“我只想和你单独相处。”沈嘉说道,“你会游泳吗?”
“不会。”萧翌是个旱鸭子,实打实的北方人。
沈嘉一听,眼珠一转,瞬间起了坏心思。他邪邪笑道:“那我把船停湖中央,你别想跑。”
萧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淡淡道:“我会轻功。”
“……”沈嘉不服气的看着萧翌,“我不信,轻功真能在天上飞,水上漂?”
“你不信啊,那我带你试一试?”
“不了不了。”沈嘉赶忙摆手拒绝,他实在是不敢,不是怕水,是恐高。
像那种在天上飞来飞去的,他想一想就腿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