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后者猛地头一扎,鞠了个鼻子碰膝盖的躬。
“不是……”司南无奈地想要解释,沈奇就跟见了鬼一样飞快地冲下了楼。他本想追去,可身后一双手绕着他的腰一拽,直接将他按到了身下。
他回过头,终于明白沈奇见到的是那只鬼了。
“别管他,再陪我玩一会儿。”
是唐蒲离这只幼稚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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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朗在小院面前站了片刻,抖了抖外袍上的风尘,又在门槛上蹭去鞋底的沙土,才轻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桌上的马蹄糕和杏花酥还是跟清晨他离开时一样,纸袋的口封得很紧,里面的糕点却早就凉了。
在漠北很难寻到中原的小吃,这些是徐朗翻遍整个梅陇镇才找到了中原的糕点师傅,又高价从中原运来材料,这才做成了这价值不菲的糕点。
徐朗面无表情地将这些凉透的吃食扔给一旁的丫鬟,又从怀里拿出新做的水煎包,放在桌上。
“老爷,”丫鬟见他要走,忙不迭拦住了,“老爷,小姐昨日滴水未进,今日一整日也只在奴婢的哄骗下喝了两口粥,眼看着小姐日渐消瘦,这样下去……”
“她现在连粥也不愿喝了?”
“是……”丫鬟低下了头,“奴婢无能,请老爷恕罪。”
徐朗止住了离去的脚步,缓缓穿过院子走到廊下,敲了敲屋门,如往日一样杳无回信。
“老爷,小姐今日很早便睡下了。”丫鬟轻声提醒。
“泠儿,莫要用绝食逼我,这样吃苦头的只会是你。”徐朗更用力地敲门,“快开门,喝点粥再睡。”
敲门渐渐变成了拍门,啪啪的重响几乎要把门砸裂。正当徐朗失去耐心想要用脚踹开的时候,门扉突然被向内拉开了。
徐泠抬起半张脸,尖瘦的下巴埋在阴影中,圆圆的杏眼生在瘦到脱相的脸上,再没有往日的灵动,空空荡荡的眼里只剩下如死去般的寂静。
“……泠儿。”徐朗紧了紧眉头,心口一阵纠痛。
他想伸手抱一抱清瘦的少女,可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陈氏,陈氏在否?”巡城的士卒大声呼喊着,“太子殿下广济百姓,发粮施肉,快开门谢恩了!”
院子里的灯都点了起来,他没法装作人不在家的样子。
“他娘的烦死了。”徐朗低声咒骂着,戴上了□□,脱下外袍,才不情不愿地应付那人去了。
“翠萍,过来搭把手。”徐朗招呼丫鬟,让她去提着送来的鸡鸭,自己空出一只手画押。
徐泠茫然地站在屋门前,这样的例行巡查和送粮之前也来过很多次,每次都被徐朗搪塞过去,她连呼救的机会也没有,久而久之,便不再想逃走了。
可就在此时,“咻”的风声从她脸颊边轻轻蹭过,一个木簪子钉着一张纸插入了木质的门框上。
她后知后觉地看去,一个黑影在窗外飞快一闪,她看不清那人的身形,却莫名觉得无比熟悉。
徐泠费力地拔下那个簪子,上面是粗糙的手工雕花。按道理来说,这种程度的雕饰应该看不出是什么品种的花,可上面的刻痕竟那么眼熟,失去了色彩的记忆叫嚣着,告诉她这是朵芙蓉花。
她抖着手解下被簪子钉住的纸条,上面只有两个熟悉的字。
——等我。
第70章
司南自然是没心思再唐蒲离闹腾,可看他脸色黑得很,本来想先送他回去休息,可唐蒲离却突然耍起了性子,非得跟他一道走。
军帐内,沈武和沈奇已经点了灯,在桌上指点着地图。齐安听了消息,撑着惺忪的睡眼趴在桌边,看着他们指指画画。听到帐子掀开的声音,三人停下讨论,齐齐地抬头看来。
司南看到沈武很明显地蹙了蹙眉,帐内的温度立刻低了几分。
“小南啊,来得挺快,有好消息啊。”沈奇哈哈干笑两声,把他拉到桌边,“咱们最近不是打着太子殿下的名义处处发粮施肉,暗中打探,这次终于找到徐泠了!”
司南低头看着地图上被他们圈出来的地方,“他们露出马脚了?”
“对,根据派遣的那个士兵回报,他亲眼见到徐泠被关在这个院子里。”沈奇指了指那个被标着“陈”姓的院子。
齐安扒着桌角,着急地踮起脚,“是不是现在就可以救人了?”
“徐泠在军中声望不凡,能助我稳定军心,眼看着大战在即,越早营救越好。”沈武道,“沈奇,你去重点打探这个院子,一旦确定是徐泠,立刻救援!”
沈奇应允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旁人冷声打断了。
“沈将军这判断,怕是不大合理。”唐蒲离粲然一笑,“沈将军想要提携亲眷合情合理,可也不能硬着头皮安排任务啊。”
沈武的眉头当即拧紧了。
沈奇眼看局势不妙,脚下一个错步,护着齐安不动声色地挪到了司南身后。
“如何不妥?”他的声音连着脸色一同沉了下来。
“首先,将军让小沈公子去打探院子就已经不妥,”唐蒲离转头看向沈奇,“敢问小沈公子,你见过徐姑娘几次?她被关押如此之久,多少有些疏于打理,形容清减,你能保证你见到她便能认得出来?”
“呃——”沈奇怔了怔,他只在京中的聚会上与徐泠有过几面之缘,还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冷不丁去查人,确实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沈武沉默了片刻,“你是想让我派司南去?”
“司南已经死在京城了,站在这里的是盛家的小公子,是侯爷。”唐蒲离挑了挑眉头,眼眸还噙着惯有的笑意,可司南知道他已经生气了。
“沈武,你莫不是被公主宠坏了吧?”他弯了弯眼角,眸光里冷光乍现,“是认不得圣旨圣召,还是数不清侯爵比驸马爷大上几个品阶?”
“……”沈武眯起了眼,“唐蒲离,收起你在朝堂上仗势欺人的那副德行,这里是军营,不管用。”
“这可有意思了,我仗的谁势?下召的可是陛下本人,你都不愿听了?怎么着,是不是觉得自己在军营就无所不能,陛下的话都可以不管不顾,”唐蒲离嘲讽地笑了笑,“看起来徐朗后继有人啊。”
沈武脸色铁青,拳头上的青筋猛地暴了出来。
“哥、哥!咱没事啊!”沈奇忙不迭冲上去抱住他,“唐大人说的在理,查徐泠的活确实该交给小南……不是,侯爷。”
“……”司南也忍不住拉了一把唐蒲离的袖子。
他有点明白过来唐蒲离为何生气。找回徐泠、探查漠北两件大功,沈武都安排给了沈奇去做,他好歹是名义上的侯爷,却被支使着去帮忙操练士卒,就算练得再好,回头记功过的时候连半笔都带不上。
不过司南本人对此并不怎么在意,立功的是谁都好,他现在只想救出徐泠,快些打了胜仗,好平定这动荡的局势。可这要是跟唐蒲离讲,准得又被说傻乎乎了。
“第二,”唐蒲离却不顾对方难看到极点的脸色,继续说了下去,“现在不能救徐泠。”
“什么?”齐安担心极了,壮着胆子道,“为什么?”
“太子殿下想现在就打仗吗?”唐蒲离反问道。
齐安怔住了。
“徐泠消失,徐朗定会着急发怒,挑唆格骑派兵攻城,向我们找回他女儿。”
“你怎么能确定徐朗会觉得是我们带走了徐泠,而不是格骑动的手?”
“格骑带走徐泠有什么意义?拿去制约徐朗吗?”唐蒲离嗤笑一声,“只有徐朗会担心对方以女儿为人质要挟他,可殊不知,在格骑眼里,徐朗唯一的价值就在于他可能成功策反一部分中原军。”
“然而事实你们都看到了,没有人答应藩帕的谈判,自然不存在策反。所以至此,徐朗已经失去了他的价值。格骑只觉得他麻烦,要知道他可为了女儿经常往返藩帕和梅陇镇,难保不经意泄露消息,”他顿了顿,笑容陡然阴沉起来,“按照格骑那草率鲁莽的性子,他现在多半只想杀了徐泠,让徐朗死心。”
“因而,现在的问题不在于是怎么救出徐泠,怎么利用让格骑和徐朗内讧才是重点。”见在场都陷入了沉思,唐蒲离敲了敲桌面,清脆的声响惊得众人打了个激灵。
“英明神武的沈将军,你觉得呢?”他特地咬重了“英明神武”几个字音,听起来刺耳极了。
沈武被他气得青筋直跳,可理智又明白他说得在理,郁闷得脸色发紫,硬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那你待如何?”
“我自然有办法让格骑杀了徐朗,但要有人配合。”唐蒲离收敛眼里的锋芒,笑得纯良无害。可沈武看得分明,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权,只差伸手直接问他要了。
但作为徐朗曾经的同僚,沈武甚至他并非省油的灯。如果能让他们内讧,徐朗死在战场外,对他无疑是一大裨益。这桩交易的货品太有吸引力。
“行,算你有本事。”沈武咬咬牙,提笔签了一张军令给他,“一个月内凭此你可调动全军七成的士卒,月底之内不见成效,你等着军法处置。”
唐蒲离笑眯眯的接过,突然岔开了话题,“你还需要多久的操练?”
“最好还能有半个月左右……怎么?”沈武警惕地看着他。
“无妨,那侯爷我借走了。”唐蒲离拉着司南的腕子,心满意足地走出营帐。临走前还不忘回头一笑,提醒道,“哦对,请将军下次记得向侯爷行礼。”
司南闻言赶紧朝沈武摆手,可挡不住唐蒲离不紧不慢地接着拱火,“不然按照军规里的功过赏罚,最后就算打赢了仗,可还得赔钱呢。”
“……”沈武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用力地锤了一把桌子。
去他娘的!这人太鸡_巴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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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在军中多年,知道军营的规矩。
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行军途中时常情况紧急,比起繁荣缛节,军中更在意的是遵循军令与服从管理。久而久之,礼法尊卑在军中便被淡化。
因此沈武的所作所为很正常,尽管不合规矩,但在军中也是默许了的。故意针对这些记过,就堪比之前尹正清偷偷打他的小报告一样——虽然占理,但不怎么光彩。
啊……但不能这么形容唐大人啊。
司南明白,唐蒲离是为了他才去呛的沈武,与尹正清嫉妒他还是有分别的。
“你想说什么?”身侧的人突然停下了步子。
“……”司南愣了愣,一时没来得及刹住脚,多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
他转过身,唐蒲离站在清冷的月光里,朝他展颜一笑,眸子里的月色被挤得细碎,有点儿刺眼。
“你是不是觉得我多事了?”
他的声音很轻,司南却觉得有一只手伸到了胸中,将他的心脏死死地掐住,疼得几乎不能喘息。可都这么疼了,他竟然还是笑着的。
“你离开的日子里我也曾想过,自己是不是太专断了。”他语气中带了些自嘲,“我给你的东西,好像你都不需要。我提醒过自己得改,可火气一上头,就什么都忘了。”
“可这有什么关系呢?”司南反问道,“反正我原先什么都没有。”
“……”唐蒲离愣了愣,无奈地摇摇头,“你不要老是惯着我,好歹也要小惩大诫一番吧。”
“嗯,你说得对。”司南走近了几步,伸开手臂拢住了他的身子。
“……这不算惩罚。”
“舍不得。”司南觉得头顶暖烘烘的,应该又是被他揉了揉,“我从别人那里得到的东西屈指可数,你是第一个给我这么多的人,而且,”他抬起脸,摸了摸他有点胡子拉碴的下巴,“真正专断的人,从来不会这么为他人着想吧?”
“哎……”深深的叹息从上方传来,“我一点也不温柔,温柔的是你。”
司南有些好笑,他这一根筋可是在军营里都出了名的,所有人都觉得他性子太直,一点也不体贴,也只有在唐蒲离身边才跟突然开了窍一样。
他想起来,之前谢平凉喝着酒说,唐蒲离只有对他才会这么好。
也许他们都只是普通的人,只有在遇到彼此的时候,才会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月朗星稀的夜幕中,只剩一对星子闪烁着清亮的光泽,它们挨得很近,像是在亲密地互相依偎着,兢兢业业地点缀这片广袤的天空。
第71章
收到纸条后的几天都变成了煎熬。
希望降临之后,随之而来的是莫大的不安与焦灼。徐泠小心翼翼地在父亲与婢女之前维持着自己木偶人的表象,又迫切盼望着能够逃出这一方小院子。
第二日,徐朗又不得不因事返回大漠,叮嘱翠萍照看她——自然,看似照顾,实则□□。
翠萍不是普通的丫鬟,据说先前是被卖到某个江湖门派,按了卖身契当刺客,还是徐朗赎了她的身。一身功夫邪门的很,十个徐泠都打不过她。
转眼过去了八天,徐泠算了算日子,知道徐朗差不多该回梅陇镇来了,被救走的希望眼见着又小了几分。
当夜已深,她迟迟不能入睡。为了迫使自己平复下心绪,她猛地将被子盖过头,不去听窗外的风吹草动之声。可就在此刻,一阵不寻常的窸窣声响传来。
破空声……是她曾经在军营陪着司南操练的时候,听到的那一声声离弦之箭响!
徐泠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急得连鞋都没穿,一个箭步冲到门边贴着听声响,可凭她的耳力,除了呼呼风声什么也听不着,倒是常年学医练出的灵敏鼻子嗅到了一丝血腥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