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颜忠已经被苏与卿不知用何种方法锁了起来,唐逸找不到颜忠,就只能低下头瑟瑟发抖的站在原地,然后再梅染的视线下,小心翼翼地挪到苏与卿旁边。
唐逸小声道:“那个我在看我……”
梅染不仅看他,还提着那盏引魂灯跳下椅子走到他跟前,小孩被他吓得后退了一步。
“怕我做什么。”梅染随口说了一句,引魂灯在小孩面前晃了一圈,青灯闪烁。
他另一手翻出折扇,扇柄化刃,笑眯眯地捅到唐逸身上。
唐逸的身影化作烟雾消散。
这时候,梅染甩开折扇看了眼扇面,而后将折扇丢进了引魂灯里。
他看向道长,眯眸浅笑,“还要做什么,公子尽管吩咐。”
苏与卿也不客气,“送引魂灯回地府。”
“行。”
梅染打了个响指,引魂灯化作青烟消失,金玉折扇重回他的手中。
折扇撑开后是一片墨染中探出几只红梅,将扇面抵在唇边,梅染问道:“完事了?”
苏与卿不语,只是盯着自己的手腕。
梅染笑着调侃,“我这都按照你的意思做了,公子可别玩我啊。”
外面的雨好像停了,道长抬眸看了眼窗外,眸光微闪。
没一会儿,刚刚才被梅染送走的引魂灯又回到了桌上,苏与卿对此好像并不意外,只道:“唐逸前世应该做了什么事,让地府在他执念完成的情况下才会接收他的魂魄,若他今生执念未完成,会魂飞魄散。”
引魂灯里头的光闪了闪。
梅染来了兴趣,“公子怎么知道?”
“有人跟我说过。”苏与卿阖了眼睛,自言自语,“应该是人跟我说的。”
梅染盯着引魂灯,“那这是唐逸前世造的孽,他执念完不完成也是他的事儿,公子管这些做什么。”
苏与卿:“我闲得慌。”
梅染笑笑:“公子的确闲,有时间养马却没时间吃饭。”
深夜里,梅染踩着凳子趴在窗边,盯着暗夜中苏与卿的背影——这道长死活不肯陪他住客栈,如今又跑了。
好在唐逸还在他的引魂灯里头,这道长明天应该会回来。
如此想着,梅染指尖闪出红光,这光在他指间慢慢凝化成有实质的水滴,血一般在地上滴成一滩,如同打着漩涡的血污。
有一个戴着兜帽的黑衣鬼使惨白着一张脸从那滩血污中浮现,他抬起死白的瞳眸,弯腰行礼。
“七殿下唤我何事?”
梅染问:“接引唐逸去地府的鬼使是谁?”
鬼使道:“是黑白两位大人。”
“他们现在在哪?”
“他们……”鬼使停顿了一下,“在阳关岭,说是找不到唐逸的魂魄,黑大人已经和白大人打了好几架了。”
梅染:“我不是让负责唐逸的鬼使去接其他阴魂了吗?”
鬼使道:“黑大人和白大人根本不听劝,誓死都要找到唐逸的魂魄。”
黑白无常是众多鬼使中的两员,也不知因何原因在民间出了名,竟然还有人给他们画画像。
虽然那画像让黑白无常两人直呼辣眼睛。
梅染无语道:“让他们过来。”
“是。”鬼使退下了。
不一会儿,客房内闪出黑白两道光影,白无常面容冷静,黑无常脸上带伤,估计是刚打完一架匆忙赶过来的。
“七殿下。”
两人异口同声。
梅染看得清楚,这两人还在较劲儿——白无常掐着黑无常的手腕,黑无常就踩着白无常一尘不染的鞋。
眼看着这两人又要扭打成一团了,梅染瞬间甩出折扇,扇柄的刀刃不偏不倚的刺过两人中间,扎在了他们身后的房门上。
黑白无常安静了。
梅染指了指桌上的引魂灯,“这是唐逸,你们看能不能把他的魂魄带去地府。”
白无常感知了一下引魂灯里的东西,停顿了一下道:“可我并未感觉到里面有魂灵的存在。”
鬼使靠感知周围魂魄来找到自己要接去地府的阴魂,虽说阴魂在他们面前鬼使也能看见,可若是无法感知,那一般情况下也无从找起。
梅染本来是想把唐逸拎出来交到他们手中的,但仔细想了想,一是想着唐逸现在情况特殊,可能不会轻易被送回地府,二是想看看那位道长到底要怎么解决此事。
七殿下好奇了,于是笑颜舒展:“感知不到就算了,就是想跟你们说一下,唐逸的魂魄暂时由我接管,你俩先找人去一趟半世阁查查他的前世是谁,顺带替我问一下孟婆,她的孟婆汤是不是掺了水。”
刺入房门的折扇颤了颤,重新飞回他的手中,梅染摇着扇子,“行了,要说的就这么多了。”
黑白无常于是掐着架走了。
临走时还能听到他们的吵架声。
白无常:“都说了唐逸这小子可能不会在阳关岭了,你非要找,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黑无常:“你非要揪着这件事不放是不是!?”
梅染:“……”
他坐在桌上抱着那盏引魂灯,由于太无聊了,于是就把唐逸从灯里头拉出来,想哄他陪自己玩玩。
但结果可想而知,唐逸发觉自己与这个占了他身体的鬼共处一室,并且室内无旁人,又被吓哭了。
根本就没做什么的梅染盯着那哭的不能自已的小孩儿,扇柄压住他的嘴,“住嘴。”
唐逸呜咽着,“我要颜哥哥……”
“他杀了你。”
“不是的,不是他……”唐逸瑟瑟缩缩的回话,视线是怎么也不敢落到梅染身上,只敢小心翼翼地往后退。
梅染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嘴角噙着笑,目光在这素衣魂灵上扫了一圈,视线有意无意的落在他的手腕上——那有一圈古怪的红,像第十八层炼狱之地燃烧的熔岩。
翌日,苏与卿回客栈找了梅染,小公子正趴在桌上盯着引魂灯,乌亮的眼睛里头倒映着那点青灯。
听见敲门声,梅染抓起折扇,撑开的扇面对着门那边轻微的晃动一下,门便开了。
苏与卿倚在门边道:“唐逸说的‘神仙’可能出现在落燕桥。”
梅染问:“公子是如何得知的?”
苏与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走了。”
然而还没等梅染走几步,苏与卿便突然顿住往房内看了一眼,极轻的蹙眉。
“黑白?”
梅染没听清这句话,正想问一下,可道长已经转身离开了,他只好先提着灯笼跟上去。
清晨有雾,雾中带着蒙蒙细雨,梅染又开始作妖:“公子,还个人情吧。”
苏与卿:“我不抱你,不陪你吃饭,不……”
梅染却牵住他的手,“让我牵会儿。”
苏与卿扫了他一眼,暂且默认了这个还人情的方式。
等等,他欠这鬼人情吗?
道长蹙眉,察觉到不对后想要收回被牵住的手,但梅染不可能将到手的东西放开,就这样紧紧抓着,还仔细观摩着他修长的手指。
梅染轻叹:“公子连手都生得这样好。”
苏与卿盯着他这副惊奇的模样,面无表情地道:“你长得很丑吗?”
梅染:“大抵只比公子好看一点点。”
苏与卿:“……”
梅染紧抓着他的手不放,轻笑着,“可我喜欢公子的。”
两人到了落雁桥,这桥跨过宽阔护城河,桥前立石碑,以瘦金体刻了四个字,梅染的视线全放在道长的手上,没怎么注意这些旁的,自然也不会在意那上面写了什么。
苏与卿看过早间人烟稀少的街道,低头端出一只漆黑的罗盘。
片刻,罗盘消失,他怀中横抱了一名白衣男子。
多次向这道长索求拥抱都没有得到回应的梅染眯起了眼眸,“公子昨晚,带颜忠去做什么了?”
这句问话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道长的回答。
苏与卿盯着怀中还处于昏迷状态的颜忠,冷漠无情地把他丢到地上。
颜忠被他这粗暴的动作砸醒了。
这书生看上去有些憔悴,眼底下有一层寡淡的青黑,在看到苏与卿的那一刻是烦闷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的。”
梅染蹲下身看着这个憔悴的书生,笑眯眯一副狐狸样,“哎呀,这是怎么了?晚上做了什么?怎么这么累?”
颜忠扶着落燕桥站直身子,盯着手腕上依然存在着雕花手铐,百般烦躁地靠在桥边,“你这鬼到底什么时候离开唐逸的身体?”
唐逸被苏与卿从引魂灯中放了出来。
这小孩一站在落燕桥上就傻了眼,兜兜转转在桥上走了一圈,神情略显茫然。
唐逸眨眨眼,看向桥前石碑的方向,以他这个角度看不到上面写的字,但却不由自主的喃喃出声。
“落燕不归……”
孩子的声音嫩稚,在桥上的清晨薄雾中荡开,颜忠微顿,随后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梅染这时才注意到桥前石碑,那印刻着唐逸所念出来的四个字,又用金漆拓印了一遍,小字刻着这座桥建立的时间。
“天元二十九年。”
这是一百年前建的了。
第十章 金玉折扇
时间缓慢推移着,唐逸的目光也终于从桥前石碑上挪开,然后硬着头皮看了眼梅染,飞速跑到颜忠跟前。
“神仙在这里。”
颜忠不咸不淡的应声,“嗯。”
落燕桥左边那块偌大的街都已经有了早市的风貌,苏与卿只是在桥边站着都自有一番风骨,引来不少人侧目。
由于唐逸已是阴魂的缘故,苏与卿得时刻注意着他的情况,免得他因为长时间呆在人间而导致魂魄不适。
凡人可见鬼魂,但分辨不清那是活人还是死人,见有行人走过,颜忠下意识把唐逸揽在怀里,免得路人离得太近察觉到异样。
苏与卿在桥上站了会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明说,直接端出那块漆黑的罗盘,上头符文悬浮,五行八卦轮转之间,他面前出现出一块铜镜碎片。
这世上能当道士的人不多,得需通灵体质才能踏入门槛,道士除鬼镇邪,又被凡间称为半仙。
那边的唐逸身上蒙了层光,让他显得更加苍白,于是乎,小孩手腕上的那截熔岩般的红光显得极尽刺目。
小孩对自己身体的反应有些好奇,端起两只白嫩的手掌放在跟前看了看,而后扬起笑脸去看颜忠,将那萦绕着幽暗光芒的时候给他看。
“颜哥哥你看,我在发光。”
他的魂灵更加透明了,这让颜忠脸上露出了些担忧的情绪,可他也没有阻止苏与卿的行为,只轻声应着小孩儿的话。
“嗯,少爷在发光。”
正当此时,迅猛的疾风呼啸而过,天地瞬间变了颜色。苏与卿毫无动容的端着罗盘,那猛烈的风正是从他的罗盘中涌出的。
他站在风声呼啸的当口,白袍上的火云纹仿佛流动,如同热烈又惨淡的夕阳。
身后的一切都变化莫测,分不清真真假假,脚底下的桥被阵法覆盖,而外面的凡人,看不到这一切。
他们大抵只能看到,桥上站着的苏与卿几人,在早间并不热烈的人潮涌动下消失。
“镜破因果,临照往生。”
道长的声音淡薄低沉,像是碎玉划开早间喧闹,梅染眼前闪过一道略显刺目的金光,他眯了眯眼,意味不明地掀起一边唇角。
“公子,您道行真高。”
苏与卿似乎往他这看了一眼,像在看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鬼。
而颜忠看向苏与卿的目光也有些惊异,然后又将注意力放在向他讨宠的小孩身上。
唐逸笑得开心:“我到落燕桥了,我可以见神仙了,等我见了神仙——”
“我要带他重回世间。”
小孩的声音突然和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重合了,颜忠猛然抬头,这突然的动作甚至让他有些拿捏不住呼吸的分寸,屏息凝神了许久才找到那个跪在桥边的轻铠男子。
男子的面貌被血污遮盖,胸前的银白甲胄渗出了血丝,他身上有几道重伤,甚至还在淌血。
他身上血腥气略重,已经是特别疲惫了,身上的疼痛让他几乎要晕厥,却还是那样坚定的开口:“我要带他重回世间。”
这是唐逸前世比较零散的记忆,被苏与卿施咒归置到眼前,他想看看,唐逸口中说的神仙到底是谁。
只是可惜,唐逸前世的记忆里并没有那个神仙的半分影子。
他只能看到水中涟漪尚浅,拨开细碎的月光,只能感觉到桥边冷风涔涔,吹乱了他鬓角的发丝。
颜忠已有些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他头皮发麻的望着那名男子,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由得攥紧了,也分不清他到底是个什么情绪。
那名男子忽然跪伏在地,额头贴着地面,虔诚的祭拜着谁。
“我愿以魂为祭,渡他回人间。”
一阵风淌过,不知从哪儿响起懒懒散散的男声,似乎带着笑意,“你的魂魄啊,我要这玩意儿做什么?”
跪在地上的男子顿了顿,未曾抬头,“可任您差遣,永世为奴,或炼化,或……”
“行了。”那带着笑意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我才刚来人间你就找到我要我做这做那的,当我是菩萨啊?”
男子因着身上的伤已经有些意识朦胧了,下意识问:“您是菩萨?”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对他这糊涂的反应有些好笑:“现在的人间莫不是盛产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