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清笑出了声,“嗯”了一声,然后拍了拍腰间的大手。
修易脑中还没反应明白,被这动作吓了一跳,忙说:“别。”
循清眨了眨眼,凑上去亲了他一口,轻声说:“我得进去了,一起?”
修易仿佛更懵了,但吻的含义他知晓,他更明白循清的身体情况。可他怎么也不肯放开循清,便抱着循清站了起来,叫了一声摄魂,便就这样走了进去。
在门口的时候,修易没忘了叫循清伸手把装着天明神君的琉璃瓶收进了怀里。
终于如愿进来了洞穴里面,修易一看到那盏长明灯和那张床,记忆里循清那张痛苦的脸和崩溃的声音就迅速与眼前的景象重合了,情绪的冲击让他脚步突然一抖,忙又稳住了。
循清被颠了一下,忙抬头去看修易,却没看出个所以。
“怎么了?”
修易只安抚性地笑笑,然后把人放在了床上,自己也坐了上去,拿起身后的冷得像冰块一样的棉被把人和自己一起罩了起来。
小火炉精重新发热,很快便暖好了狭小的被窝。
久违的温度,让冻透了的循清有些舒适,忍不住往修易怀里缩了缩。
“你……怎么知道?”修易托起循清的脸,认真地问。
循清眯着眼享受着那双手的热度,轻描淡写地答道:“是我很多个猜想中的一个。”
很多个猜想?
修易的心又拧巴了一下,是什么时候开始猜测的,是从在他们的家里,第一个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的夜吗?还是把自己关在房里的那三天,还是昨天这个长明灯照不亮、也暖不热的夜晚?
循清就都在这样反反复复、翻来覆去地猜吗?猜了一个又一个,又否定了许多个,甚至背叛了他自己,心怀希冀地不断给自己找着借口。
“循清。”
循清应声睁开眼,眼里是些许倦意,像是困了。
然后他抓住修易的手,慢慢说:“你被控制了。即便不是,我也想过了,如果硬是与我在一起,那份没能报答的恩义和愧疚会永远压在你心里,我也不希望如此。如果是一命换一命,我相信你会更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我怪你没有跟我说实话,瞒了我这么大的事,可我也一样瞒了你很多事,所以如果说到坦诚,也有我的错。”
修易听着循清为他开脱,心里却意外地更加难受了。
“我有件事,从一开始就瞒着你。”循清忽然有些心虚。
“薛清和谢老板吗?”
循清抬起头,看着修易终于带了点笑意的表情,愣了一下。
“我知道了,白浮跟我说的。我还亲眼看见了前世的我,和你。但我有个疑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啊……”循清逃避地躲开了视线,低声道:“我怎么说啊。说我,我跟你上辈子就成婚了?说了你也不记得。后来就,找不到机会,也觉得没必要。”
循清尴尴尬尬地转了话头:“先不说这个了,说说摄魂吧。”
被循清带着一点商量的眼神看得心里稀软,修易便搂过循清,与他坐正了,一同看着那头椅子上正襟危坐、芒刺在背的摄魂。
摄魂立刻绷直了身体,紧张地说道:“我不能说。刚才控制修易的事,主人让我说。但还有很多事,主人不让我说。”
修易和循清对视一眼,然后说:“我们问,你能答的就答,这样行吧?”
摄魂想了想,点了头。
“你是自愿和天明神君出仙宫的吗?老君的项圈和仙丹,还有丹炉,是怎么回事?”
“是自愿的。项圈是主人拿来控制不听话的人的,不是给我准备的,但不用的时候是我收着的。仙丹和丹炉是我们偷的,是为了控制恶鬼和人的,丹炉已经在最后行动的时候被主人砸了。”
“最后行动指的是什么?”
摄魂迟疑了一下,然后小心地说:“就是我拿刀威胁你那天。丹炉已经空了,主人就砸了。”
“他想要什么?”
摄魂偷瞄了靠在修易怀里取暖的循清,答:“寒玉,给我治哑症。”
“就为了这个,折腾了那么多人和妖?”
摄魂小心地点点头:“主要是为了我。那些……只是一时兴起。”
“那今天呢,他想抓我干嘛?”循清这才问了第一个问题。
摄魂抿着唇,摇摇头说:“主人不让说。”
“等白浮来了,我就会让他叫天庭的人,把你和天明神君都带回去审,那时你怎么办?”
“不,不是的,”摄魂睁大了眼睛,眸中有些慌乱:“主人会交代的,只是不让我跟人乱说。”
“你照实说,怎么是乱说?”循清睨着他。
摄魂便更紧张地抓紧了双膝上的衣服:“主人不让我与你多说话……”
“那你还说?”
摄魂眼中忽明忽暗,眸光闪烁了半天,他轻声答:“主人的很多做法,我并不认同。”
循清没再说话,瞄准了修易热乎的手掌,便把双手塞了进去。
修易自觉地包住了那双冰凉的手,抬头接着问:“那他今日为什么把你绑了?是因为你不认同他今天的行动吗?”
摄魂点了点头,眼中透着些胆怯的希冀:“是的。我想问,主人还有活路吗?”
床上的俩人同时哽了一下,然后循清说:“够呛。”
就在这时,结界外有了声音,然后进来了一个白袍男子,正是白浮。白浮先急急地进来看了眼循清,一见人好好地窝在被子里取暖,便松了一口气。
“外面怎么都是血?不是你的吧?”
循清用仅剩的露在外面的一颗头微微摇了摇,又从怀里掏出了装着天明神君神魂的琉璃瓶,伸着手臂递给白浮。见白浮来接了,才说:“是天明神君。”
白浮皱皱眉,一脸愕然:“你杀的?”
得了循清肯定的点头,白浮心里疑惑更深,一张俊脸上生动展示了什么叫狐性多疑。他神情古怪地看了循清一眼,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说,但一看循清两人才刚和好,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问要不要联系天庭。再之后拿了循清手里的通灵镜,便由他注入法力,与太白仙君通了信。
不多时,先前的小将军便到了。自然也是白浮将摄魂和琉璃瓶一并送出去的。
只是临行前,摄魂还看了循清一眼。
这一眼给循清看得莫名其妙,倒让修易的心没来由地悬了好久,他老是觉得这天明神君还有什么阴谋,不然今日来抓循清做什么?
可既然由天庭接手,便不至于再出岔子了吧?如果上了天庭也能逃出来,那他们实在是不必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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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就是能通过某种洗脑方式,篡改人的三观。
第60章 归咎
白浮送走了天将,便回了洞穴。一进洞内便看见循清正皱着眉头往修易怀里缩,而修易也正尽可能地裹住循清。他也说不上是舒心多些还是担忧多些,但他心里仍然觉得关于天明的这件事,说不说都无所谓,更何况这事本身对循清没有危险,所以衡量之后,他还是暗自决定了,不多嘴为妙。
“白浮,他法力被封,你看看怎么回事。”
听了循清的话,白浮便先过来在修易额上探了探。
“吃了颗什么药。”修易解释道。
“嗯,”白浮点了下头:“没什么事,暂时的,再等个把时辰就好了。”
“谢谢啊。”循清亮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
白浮睨了他一眼,伸手想敲他一下,想起上次他脸上的痛色,便又收了回去,只无奈笑道:“你也太好哄了吧?他哄了么?我就知道,他一来,你准完。”
循清也不驳,只一直笑眯眯的:“你不是替我验过了么?”
被噎了一下,白浮愣是没说出话,最终还是只憋出了一丝笑。
“真的谢谢,不光是修易的事,还有以前的,我都没好好谢过你。”
“怎么回事,”白浮还是过来用力揉了揉他的发心:“劫后余生啊?别说那些,好好养,早点出来陪我,兔子给你养着。”
白浮摊开手,一件叠得整齐的白狐毛大氅横在他手上。他把大氅和一个食盒放在小桌上,然后回头说:“你俩暂且住着,我每日晚上来一趟,有事随时跟我说。族里这阵子事多。”
等送走了白浮,修易二人就一直依偎在一起。小山丘似的被窝终于在火炉精修易的温度下,有了热乎气儿。循清这几日被冻透了的身体骤然一经暖,经脉里都麻酥酥的,还有些发痒,手指、脚趾都有些充血,这感觉并不十分舒服。但只要把手放进修易掌心,那种高热也就奇异地缓解了这种不适感。
修易从循清细微的表情中感受到了他不舒服,但也别无他法,只能尽可能先暖和着,给他缓过了这阵不适,再做打算。不知道法术什么时候能回来,然后便能给他置个结界了,能支撑多久不好说,但总归舒服一些。
“我大概明白为什么你对白浮没有这种感情了。”
循清“嗯?”了一声,抬起头去看修易。
也不知这人整日脑子里想多少东西,好端端地怎么又念起这件事了。
“他比较注重所谓大局和责任。他太习惯衡量了,比如这时候,他不会丢下狐族来陪你。你已经差不多是这世上他最在意的人了,但他还是不会扔下那边。”
循清愣愣地听着,然后点了个头,而后又笑了:“嗯,我就喜欢你这种眼里除了我什么都没有的,是吗?”
“唉,”修易假作愁苦,叹了口气道:“我这样的,一辈子囿于情爱,难堪大任啊。”
循清露出了一排牙齿,道:“我也懒散惯了,跟不上心怀苍生的脚步。”
修易把循清又往怀里搂了搂,心有余悸地低声说:“我这几日,害怕死了。一想到再没有这样跟你说话的机会,我心里就揪得难受。”
循清笑着,抽出手,贴上了修易的心口:“揉揉。”
修易身体一僵,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也去摸了摸循清的胸口。
循清怔了一下,然后轻声说:“我没有心跳了。”
修易只觉得自己的心又被拧紧了,痛得他眼前一黑,他抱紧了循清,认真地说:“把我的心换给你吧,说不准还是暖的。”
循清没使多大力,就用手轻易推开了他,拉远了些距离,然后托起他的脸颊,笑道:“那我以后听谁的心跳去?”
眼见修易自责得难受,循清又放缓声音说:“摄魂不是说了,是他作怪。别说你了,我不也不小心着过道吗?我知道你的心意,就够用了,旁的都没关系,权当历劫。况且,也不能只怪你一个人,被人图寒玉的感觉一直埋在我记忆里,十年怕井绳,登时就能激起我不好的回忆。我只知自己喜欢你,说到底也从来没完全相信你的感情,才没立刻联想到你被控制了,这才没能当场揭穿摄魂的把戏,是不是?”
“可我确实亲手伤害了你。”
循清认真地盯着他的双眼,道:“你只是被控制了。”
修易哑然,揉了揉循清的后脑,自嘲道:“怎么反倒让你来哄我了。”
“娘子嘛,哄得。”
修易终于笑出了声,上前亲了循清一口,浅尝辄止,道:“我算是嫁对了郎君。”
两人又在床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调笑了许久,直到循清犯了困,修易便小心地搂着人一同和衣睡下了。这一觉循清睡得香甜,修易一见便知是昨夜又没睡好。他昨夜与白浮喝醉了酒,睡得极死极沉,这会儿半分睡意也无,只忍不住在脑中描绘循清昨夜的样子。
在他脑中,循清就那样缩成一小团在这床上,棉被里也冷冰冰的,浑身发僵,血又少,经脉都是枯竭的,不知道有多难受,看着又有多可怜。
循清可以想通、可以原谅他的作为,可以将其归咎为摄魂的通天本事,可他心里的愧疚,亲手伤害了心爱之人的愧疚,却轻易消散不了。他不可抑制地去想,循清一个人在这里边,漆黑一片的时候,又没有术法护体,那些循清好不容易忘记的受刑的记忆是否又切身地回来了?那整整三十多万个日日夜夜,循清混沌不清地用肉身承受着没有尽头的苦寒,在昨夜,是否又无比清醒着,受着一如冰窟里的寒冷,生受了那许多个时辰?
修易只要想一想,这份愧疚就能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真心实意、绞尽脑汁地暖了这么久的人,又生受了一遍本不该再受的苦。所以他不敢拖,即便自己没想好,即便没有万全把握,他也不敢再拖。他怕循清在这里边寒了心,在这彻骨的寒冷中独自一人消化了这份绝望,就该对他永远失望了。
修易静静地躺着,散着热度去暖着枕边呼吸平稳的循清。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灵力逐渐活泛了。他立刻闭着眼调息了一会儿,然后抬手置了个温暖的结界,将二人罩住了。
洞内严寒无比,床上那一小方天地却生生与这酷寒割裂开来。暖了两刻钟,床上的人甚至在睡梦中觉得有些热,踢开了一角被子,可惜又被枕畔的人发现,给盖了回去。
于是到了晚上,循清是在通体暖和中醒来的。要不是头顶闪烁的结界,他几乎以为二人回了修易家中。他愣愣地,并没完全清醒,但发现自己裸露在外的胳膊并不冷了,他缓慢地伸了个久违的懒腰,又眼见着自己的胳膊被那双熟悉的手握住,用他最舒适的力道捏了捏。
明明也就几日没有享受这个待遇,却好像已经隔了几秋,惹得他一阵鼻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