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清闷闷地转过身,伸手放在修易暖烘烘的胸膛上,人也埋了进去。
修易不用多问,也知道循清的难过,即便想得再开,也抹不掉心里的难受吧。于是便伸手搂住了循清,毫不吝啬地用体温暖和着眼前人。
“对了,”修易低声转着话题:“赵婶知道我们是妖了。”
这招好用,循清果然惊诧地抬起头,有点紧张地问:“那,她什么反应?”
“她说,等我们回去吃饭。”
循清忽然就笑了,笑着笑着又有点难过,可细品品,还是高兴。他花了半天才明白,这种情绪,凡人好像叫它“感动”。
“这结界,你撑不住太久吧?”
修易学着循清先前的样子,无所谓地摇摇头,笑眯眯地说:“暖和一会儿是一会儿,法力且用不完呢,真用完了再说。”
循清笑着轻轻踢了他一脚:“学我。”
修易笑了几声,然后起了身,去桌上把白浮留下的食盒拿了过来。
外头是真冷,修易几乎是小跑着回来,窜上的床。
循清愣愣地看着他,觉得好笑死了。修易难得的身上散着寒气,怕自己沾染上寒气,还给自己掖了掖被角,他自己却耳朵都红了。
食盒打开,里边第一层果然是些糕点,下边一层还有只吊炉烤鸭,只是已经凉透了。但修易既然已经恢复了法力,自然不愁。他笑着看了眼循清,口中说着别急啊。然后他搓了搓掌心,施了术法。
不多时,烤鸭肉的香味儿就钻进了循清的鼻子,刺激得他亮着眼睛、咽着口水就坐了起来,乖乖靠着床头。
修易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禁失笑,然后撕了撕鸭肉,看着循清已经饿晕了的小表情,他实在忍不住一直发笑,他问:“喂你?”
没了赵凤兰在侧,循清便毫不害臊地点了点头,把头凑了过来,果真就着修易的手吃了一块焦香流油的吊炉烤鸭肉,他心里感慨着,实乃人间美味。
一顿饭吃到最后,循清也真没动一下手,全在修易的伺候下,干干净净又喜滋滋地吃完了。饭后,修易净了手,又小心喂了许多块各式糕点,自然有桂花糕在内,还送了马蹄糕、云片糕、千层糕和豆沙糕。循清倒也真不嫌甜腻,一块一块地把拳头大的胃填得满满当当。
晚上白浮果然来了,随口问了几句,满意地看着暖和的结界,留下了一沓话本,还留下了一块巴掌大的石头,说是什么灵石,不由分说就押在了床头,加持住了这个结界。之后又把食盒带走了,说明日早上遣人来送饭。
两人就得过且过地在这结界里过了三日,每日早上有白浮遣小童送饭过来,每次都是同一个人,但每次,修易还是下意识地检查一遍食物才肯给循清吃,那日摄魂临行的一眼,老梗在他心里。循清也不觉得他多事,反倒安心了不少。白日里两个人闲时就聊聊天、看看话本,大部分时候,循清还是跟着修易修炼,只是他身体不佳,经常犯困。虽然日子看起来平静,但他能在这里借着自己残余的灵力安生多久,他自己心里都没底。可是结丹修灵谈何容易,他又愁得慌。
中间敖诤来过一次,这次修易对他没有以往的别扭了,许是心中清楚,多亏了敖诤,才没害死循清。敖诤没多话,他也不是惯会安慰人的性子,便单刀直入地关心了循清的身体状况,然后留了一堆气得兜率宫老君吹胡子瞪眼的仙丹,便告辞了。
这次修易是发自内心地感激他,甚至送他出去的时候,还认真道了谢。
敖诤根本没多在意他的谢意,只留了句让修易越品越情绪复杂的“算你走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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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就揭晓天明啦!
第61章 为难
那日早上,循清偷了个闲,正窝在修易怀里听话本,还没听完,便看见白浮来了。循清觉得奇怪,白浮怎么会大早上就来了,照他这个一点都不急的样子,反倒一定有事。
循清拍了拍修易,坐了起来,望着走进来的白浮,温声问:“怎么了?”
白浮站定在二人面前,手里拿着循清前几日交给他的通灵镜,然后死皱着眉头说:“上边联系,天明神君想见你。见不到你,他不肯交代。”
循清皱了一下眉,天明神君应是已经在受审了,照理说该判就判,见他做什么?而且白浮一定已经替他拦了,这怕是没拦住,只怕人都已经在洞外了。
他心念一转,便明白了,笑了一下说:“也不容我拒绝啊,叫他们来吧。”
白浮哽了一下,往门外去,又扭头说了句:“来的是太白仙君。”
片刻后,小小的洞穴内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先进来的是太白仙君,他旁边跟着几个年轻小将,洞外设了天兵把守。摄魂颈上扣着大锁,连着他的双手,他只乖顺地跟在天将后面。
最后进来的是天明神君,魂魄不好受审,便还了他肉身,只是锁神链在身,通天本事翻不出花样来。他皮相极好,仍是眉目如画,当真如画中谪仙,只是形容憔悴了许多,身上宽松的衣袍也掩不住遍体的伤痕。见此情景,想必是早受了不少刑罚了。他从一进洞,一双眼就只盯在循清身上,那眼中灼灼,让循清扫了一眼便心生异样之感。
循清刚从床上结界中出来,被修易裹了一身厚衣服,还披上了狐毛大氅,他一边理着大氅,一边寒暄道:“一向只在镜中相见,如今算是见到本尊了,仙君瞧着精神瞿烁啊。”
太白仙君无奈一笑,带着些真诚的歉意,道:“知道循公身体不好,本不该来打搅。只是自从带了天明回去,他是一句话也不肯说,这几日把刑罚都捱遍了,便是早年那顽劣的猴王也不过就这些了,雷劈、斧砍、鞭笞又火烧的,他一个字都不肯说。只一直说要见了循公,才肯说,只需一见便可,这也是万般无奈才有此下策啊。”
循清面上带着笑,口中说着:“不妨事。”
他心中却忍不住腹诽:什么意思,偌大个仙宫,连一张嘴都撬不开?撬不开,便只能搁着了?笑话似的。
但他不忍为难太白仙君,便把呼之欲出的嘲讽咽了回去。
循清安抚似的拍了拍修易,自己朝着跪坐在地上的天明神君去了。干脆弄了个蒲团,坐在了他对面。他回首示意一旁拿着笔录的神官,便就对着天明神君说:“那就开始吧。”
天明神君只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循清,眼里是浓厚到化不开、叫人看不分明的情绪。
关键是,循清还觉得这眼神,几分熟悉。可他非常确定,他从不认识天明神君,不光不认识他,也完全不认识、也没见过他转世而成的陈祐淳。
见天明神君久不开口,循清只得无奈率先开口问:“神君,你可答应要讲故事的。”
天明神君如梦初醒,惨淡地笑了一下,继续盯着循清,缓声问:“你想听什么?”
循清一愣,什么叫他想听……得,哄着来吧,记笔录要紧。
“想听你说说……”
循清话音未落,就见天明神君极快地摸上了他的脸。虽然天明神君法力受限,可他也是没了法力,一时还真给他吓了一跳。
可见到循清脸上的恐慌,天明神君便迅速撤了手,面上带了些心情好的真切笑容:“你接着问,我不动了。”
循清皱皱眉,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总觉得他把自己当个养的灵兽,不然怎么老想上来摸两把?
“想听你说说,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神君宝座,怎么就烫屁股了?”
似是被循清的说法逗笑了,天明神君低头笑了一会儿,然后捋了一把叮叮当当的锁链,终于开了金口,慢条斯理地答了:
“嗯?你不觉得无聊么?我为人的时候,便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金尊玉贵的王爷,一不用我维护社稷,二不用我戍守边关,我每日只养花逗鸟罢了。可我要什么有什么,却还需要恪守礼数,逢年过节还要入宫觐见。看起来什么都有,其实连自主意志都没有。后来我想着,世人皆羡仙,‘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这一世想不明白,也许我跳脱六道轮回,便有了千千万万的日子可以去求一个答案。可等我真的坐上了神仙的位子,这新鲜劲一过,我忽然觉得这仙宫与人间也无甚差别。从前我拜皇兄,现在我拜玉帝,你说有什么差别?从前我拒绝不得皇宫夜宴,如今我同样拒绝不得瑶池盛宴。我只是换了个地方养花逗鸟,还要拿大义要求自己,以苍生为己任,可苍生与我有什么关系?他们高兴就磕头跪拜,不高兴就踹神像、扒神庙,破口大骂神仙‘吃人饭不干人事,占坑不拉屎。’循清你说,是不是挺没意思的?”
循清没回答,只余光瞟了一眼,见小神官在认真记录,便放下心来。所幸,天明神君也没等循清回答,许是他早已坚定地认定:就是无聊。
“有一天啊,我见到了一头小狐狸,它睁着一双眼睛看我,不知怎的,我竟心生怜惜将它带了回去。后来我就觉得,如果活着没什么意思,不如养些小东西也不错,毕竟这些小宠物是永远养不完的。这样消磨了许多时光,久到也不知道究竟有多久。后来有一天,天上有一对神仙犯了天条,被打下凡间历劫去了。我问了管此事的星官,他说,他俩要历经十世的苦难,如果十世以后回来,还是执意在一起,月老便亲自为他俩绑上姻缘,从此便可做一对仙侣了。‘历劫’,你听,是不是挺有意思?星官说去历劫,可涨修为、修功德,可谁在乎这些破玩意儿?图个有趣,我便自请下界历劫去了。然后你猜我遇见谁了?”
循清眯着眼,陈祐淳在世的时候,他也在人间。难道陈祐淳,当真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但天明神君没有解答,只是继续讲了下去:
“后来我知道,我的一颗神魂,被一只妖掳走了,可它承受不得,反为我魂所伤,可笑的是,结果连自己带我那缕魂都被一个道士收走了。我丢了一魂,在人间成了个痴呆傻儿,可我命本富贵,竟又投了个王爷身。我生身母亲不甘儿子如此,便找了全国道士来做法,最后也不知是哪个高僧,做了十天十夜的法事,真召来了一个魂,虽不是我的,却也能让我有了神智。后来我了了这劫,去拿回了我的魂,现在就在这儿,”天明神君伸手叮叮当当地点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然后说:“我没把自己的魂换回去,只搁身体里养了起来。那你猜我身上用的这个高僧召来的游荡的魂,是谁的?”
循清愣住了,是谁的?跟他有关系的人,只有修易,难不成是修易的?可是修易这不顶着好好的三魂七魄在他身边么?
天明神君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循清身后的白浮,继续讲道:“我去取自己的神魂时,见到了你认识的魔道那伙人。那魔道带着他的师兄弟,在满月观有个老巢,乱七八糟养了一堆东西,闻着叫人恶心想吐。不过他的想法倒有意思,把妖的肢体换到人身上,造出这种既有人的心计、又有妖的本事的东西。是不是挺有意思?我很想知道这种东西的极限在哪。可他那批东西,都活不过三月,死相还十分可怖。我略一想便知是妖与人的身体不合的缘故。于是我想到了老君的金丹,拿来一试,果然好用。苏平谢的孙子是那魔道抓的,魔道都死了,我怎么知道它在哪?照魔道那个德行,估计早杀了。苏平谢后来知道我给不出他孙子,便急了,不听话了。但他杀不掉我,也不敢得罪我,只能守着秘密苟活到了今日等着指认我,天庭终于派你来查了。段岫宁和他嘴上说的野心,是真话是假话我根本不在乎,他给我妖兽就是了,但他还是有两下子,能不留痕迹地让你顺藤摸瓜摸到我的底。不过这些人,这场游戏,我根本都不在乎,我输了,其实也早就玩腻了。”
游戏。循清不可抑制地皱了下眉,他还不知道耗子是谁的时候,就知道此人是在玩。狼心狗肺,就是在玩。可真听天明神君说的时候,他还是不免有些愠怒。
那么多妖兽的命,就被他用这种随便一玩的想法,玩死了。不是自己也养宠物么?却根本不在意有灵之物的命,全然是图自己乐呵?且,最后派了两波异人送死一样给他随便杀,果然是玩腻了。
“循清,你还不知道我给你省了多少事。原本,我可以继续藏着,叫你永远抓不到线索的。那玉屏观观主对我很不满,觉得我放弃他们。可他也不想想,他算个什么东西?本来,我跟他们玩得好好的,可等你来了,我便觉得他们好烦,那些玩意儿加起来也比不上你一根手指头。抓到他们能让你交差、让你高兴,那我愿意看你高兴。原本那个观主和狼腿异人很难缠的,可我不想你费心思在他们身上。其实早三百年前,我就一门心思都在你身上了。”
循清听得云里雾里,只是心里毫无波澜,甚至看着天明神君的眼神还有些怪异。
天明神君浑不在意,继续讲着:“摄魂是我从他出生起一直养大的。他天生口不能言,说来是个挺陌生的词,他是我的‘一块心病’。我倾尽全力也想给他治好,可天生的病症就是难治,直到我听说了寒玉,我就循着记忆来找你了。区区一缕人魂,左右不了我。但无论你信与不信,我的确事先不知寒玉是你的修炼之元,是你的根基。”
循清没懂:“什么记忆、人魂,你、陈祐淳,认识我吗?”
天明神君也愣了一下,然后反应了过来,抬头笑着看向白浮:“小狐狸,你到现在也没告诉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