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是老子不想问?”魏国公吹胡子瞪眼,“是她没告诉我!我总不能拿对付探子的?那一套对付你娘!”
谢棠如皮笑肉不笑:“堂堂三军主帅,多年?来连枕边人?一点?可疑之处都没有察觉到?”
“臭小?子,怎么说你娘的?呢!”
谢棠如盯着他?爹,唇边挑起的?笑容似有嘲意?,等到魏国公终于在他?目光里?快坚持不住威严的?表情,谢棠如才体贴地转了话题:“所以我娘身体衰弱之前那段时间发生过什么?”
“就是没有发生过什么,才说她身体是突然衰弱下?去的?。”魏国公说道。这?是他?多年?来一直想不清楚的?一件事情,但是金连虞死在他?面前,即使他?再不想承认、再不愿意?面对,也得直视这?场早已发生的?死亡。
谢棠如没有接他?爹的?这?一句话,慢慢地垂下?眼睛,视线里?落入日光落在木制地板上的?光晕,斑驳成一团一团的?影子。
不,一定发生过什么。
一切事情在发生之前都有它的?踪迹可循,无论他?娘是死或是失踪还是其他?什么,都不是一瞬之间的?事情。
………
谢元坐在树梢上,居高临下?看着渐霜,渐霜这?几天虽然看着和以前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但是作为和她共事多年?的?伙伴,谢元还是看出来了她的?心情不太好。
大概是因为她突然多出来的?那个姐姐。
说实话,在谢元看来,那个叫虞苒的?姑娘和渐霜除了一张脸压根就没有丁点?相似的?地方?,说世子现在每天用两?个白面馒头养着还不肯做工的?那个薛大小?姐和虞苒是姐妹,都更可信点?。
“世子不是说要是你不想回岭南,就可以留在京城吗?”谢元咬了一口早晨新摘的?果子,汁水充沛,“你还在担心什么?”
虞苒总不可能半夜三更冲进魏国公府里?来把?她套麻袋装走吧?
渐霜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才像听到了谢元的?声音一样,开口说:“夫人?从来没有和我提过,我还有个姐妹在世上。”
“这?也没什么吧。”谢元眨眨眼睛,“夫人?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身世的?事情吗?”
“不。”渐霜摇摇头,“虽然我那个时候年?纪很小?,但我清楚记得夫人?亲口对我说过——就算日后她不在了,世子也会作为我唯一的?兄弟,保护好我。”
“唯一?”谢元讶异地皱起眉头,这?句话乍一听好像只?是先魏国公夫人?对渐霜格外?的?怜惜,但是如今结合突然冒出来的?虞苒,却?仿佛别有深意?。
“所以我在想,虞苒她真的?是我血脉相连的?亲生姐妹吗?”渐霜轻声道。她犹豫、怀疑,始终不敢相信。
谢元忽然问:“你把?这?件事情告诉世子了吗?”
渐霜盯着他?,慢吞吞摇摇头。
“那你现在去把?这?件事告诉世子,肯定比你在这?里?想破脑袋有用。”谢元说,“你不能指望我们两?个这?个脑袋能想出事情的?真相吧?”
渐霜又盯了他?一会,挪开了目光:“那是你,不是我。”
魏国公府食物链底层·谢元:“…………”让这?女人?被虞苒骗到岭南挖心剖肝好了!
62.飘蓬一梦归02
“我娘这样说过么?”谢棠如微微沉吟, 他视线落在摊开的书?页之上,那是本野史杂记,记载了诸多离奇传闻,谢棠如翻开的这一页刚好同鬼方族有关。
杂记写鬼方族是古时一位仙人的苗裔, 因为?身上具有仙人的血脉, 族中每个人都有神通——他们得授仙人的长生之术,容貌不老, 寿命也比寻常人更长。而他们一族血脉中得到了仙人传承的人, 则能驱使百万大山中的生灵为?其?所用, 手?段神鬼莫测。
描述极其?夸张, 说得这一族的人好像个个更呼风唤雨一样。但实?际上谢棠如知晓这一族的特别之处在于他们能够驭蛊。
……记忆中倒是从?来没有见过他娘用过这种手?段。
渐霜眉眼略略有些?局促不安, 虞苒的事情?还?是令她的心出?现了一丝动摇, 她很少思考自己的身世来历, 先魏国公夫人将她带回来她就跟着?魏国公夫人, 魏国公夫人死后将她托付给谢棠如, 她就跟着?谢棠如。
魏国公府教她读书?识字、管家理财、刺绣女工, 因为?府里也没有养过她这样的女孩,所以养她一概是比着?谢棠如好友家里的姊妹来的。
“夫人是这样对我说的。”她轻声细语。
“那就有意思了。”谢棠如笑起来, 细看他的笑带着?难以言明?的冷, “骗子竟然都骗到我们头上来了。”
假如渐霜还?有亲人在世,他娘没道理平白无故说“唯一”这么个词。他原本就没多相信虞苒, 这下更是对她没有半点信任了。
谢元和渐霜对视一眼,渐霜弯了下嘴角, 又垂下眼睛去。
*
*
谢棠如在魏国公府并未多待,如今相比魏国公府,倒不如说商清尧的寝殿才是他的家。
殿内九微灯灯火闪烁摇曳,被风卷长, 摇摇欲坠。谢棠如半张脸埋在软褥之间,鸦羽青丝散开,沉沉入梦。
商清尧在批奏折。
作?为?一个勤勉的帝王,他要?做的事情?可不仅仅是像先帝那样每天吃吃丹药、杀杀臣子顺便再纳两个新美人为?妃。
宋悬恭谨站在案前,向帝王禀告近日来的事情?,除却明?面上的绣衣使身份,宋悬始终是帝王隐匿在暗处的一柄刀。
“岭南近来有异动。”宋悬沉声说,“工部尚书?的女婿最近和岭南那边的人有联络,臣斗胆猜测岭南的异动恐怕是京中有人一手?操控。”
“工部尚书?。”商清尧指腹抵在奏折上,压出?一道极深的痕迹,他对这个名字印象颇深。或者说他早就在等对方的行动,不过这只老狐狸尾巴藏得太深超,要?不是这次宋悬无意中查到了他女婿,恐怕还?不能这么快掌握他的动向。
帝王声音轻描淡写:“且由他去。”
宋悬知道这是要?放长线钓大鱼,神情?一肃:“臣会继续命人盯紧工部尚书?的动向,此外,陛下让我查探的岭南金氏一族——金氏的确实?在金雪瓯之后就再也没有后人,金氏那些?产业四分?五裂,很快就被吞噬殆尽。”
他查到的东西就是这样,从?明?面上来说没有任何?问题。
“也许先魏国公夫人和金氏并没有关系,只是假借金氏的名义收拢了金雪瓯死后的金氏家财。”宋悬猜测道。
商清尧对他这个猜测不置可否,他听完后只问:“你确定当年金雪瓯死了吗?”
“应该吧。”说起这个宋悬到不是很确定,他抬眼朝商清尧身后撇了一眼,四时山水的屏风上映出?影影绰绰的影子,似被惊动,那影子仿佛动了一下,宋悬立刻低下头去不敢再看,“金雪瓯体弱多病在岭南是众所皆知的事情?,听说是他父亲在夺取金氏家主位置的时候疏于防范,叫他当时怀着?身孕的母亲中了毒,导致他生下来就被大夫断言活不过而立之年。”
宋悬首次听闻金雪瓯这个人的生平时,只觉得简直比那些?书?生写的话本还?要?离奇。
他十几岁的时候父母双亡,在无人看好的情?况下拿下金氏家主之位,甚至在短短不到十年时间内将金氏的根在岭南扎得更深,岭南百姓当时更是只只金氏,而不知朝廷。金雪瓯作?为?金氏家主的时间里,岭南数任刺史都出?自金氏的旁支。
完全可以说岭南就是金氏的属地?。
他除了身体不好这一点之外,几乎没有弱点。可就算是说他身体多不好,金雪瓯也活了过来。
但是这么个手?段狠绝的人物,最后栽在“情?”之一字手?里,二十八岁这年,金雪瓯娶亲,成为?金氏当家主母的并非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人。没有人认识这位新娘,金雪瓯将其?藏得很深,隔绝了外人一丝一毫窥探的可能性?。
但是在这样密不透风的保护下,人还?是出?了事情?。据说是因为?这位夫人有了身孕,这代表着?金雪瓯死后金氏庞大的财产将会有人继承,旁支无法得到足够的好处。因此金氏的旁支利欲熏心、铤而走险,联手?害死了金雪瓯的夫人和还?未出?世的孩子。
——结果惹得金雪瓯发疯。
得知妻儿死去,金雪瓯发狂之下杀光了金氏所有的旁支血脉,一把火将自己连同金氏祖宅烧毁。
岭南金氏,这个盘踞岭南之地?,把控天下三分?之二财富的家族,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谢幕。
“金雪瓯的夫人死时怀有身孕?”商清尧放下奏折,问道。
宋悬:“岭南的传言是这样说,但没有证据。还?有传言说金雪瓯的夫人其?实?不是女子,而是一个男人,根本生不了孩子。”
当然在这个版本中,自然就变成了金氏旁支看不下去家主和男人鬼混,所以杀掉了这位男夫人。
但纵观种种传言,都有一个共同点——金雪瓯的夫人死于旁支之手?,金雪瓯又杀光了这些?旁支。
简直是因果循环。
“有查到金雪瓯夫人的来历吗?”
宋悬道:“并无。岭南排外严重,探子们好不容易才混入其?中,我还?在让他们继续打探。不过有种没有根据的说法——”宋悬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向商清尧,见他脸色无异才继续道,“金雪瓯的夫人身份不明?是因为?身份本来就见不得光,这位夫人的真实?身份是故意派遣到金氏的探子。”
因为?金氏的特殊,安插在金氏的探子不知何?其?之多,也不知道这位夫人怎么脱颖而出?。可也仅仅是个捕风捉影的传言,毕竟宋悬翻过朝廷的档案记载,这些?年朝廷派到岭南的探子里没有这样一个人。至于如果是其?他势力——那金氏的事情?可就比他预料的还?要?复杂多了。
真是没有想到,那位魏国公世子不过是对帝王说了两句话,居然还?能牵扯出?这样的一桩旧事来。
谢世子果然是比造反这个事还?要?难搞的人。
“……真是一出?荒唐好戏。”商清尧意味不明?地?说完,忽然听闻屏风后传来一声响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翻在地?。
“你先回去吧。继续注意岭南的异动。”商清尧说完匆匆转入屏风后,跃动的烛光映出?屏风后的人影,帝王略有无措地?将人半拢入怀中,微微低头,仿佛在轻声细语安慰被噩梦惊醒的那人。
那人终于缓缓被安抚下来,抓紧帝王华丽柔软的衣袖,触及到实?物,才有了一种梦醒落地?的踏实?感。
他仰头对帝王说了句什么。
………
宋悬一眨不眨地?盯着?屏风上相拥的剪影,心想,多像帝王和他心爱的妃子,一对神仙眷侣。
——要?不是他知道那屏风后的人是谢棠如的话。
63.飘蓬一梦归03
烛光幽微, 谢棠如被帝王半拢在怀中,半晌才从茫然失魂的状态中回过心神,记起自己这是在宫中。
“臣失礼了。”谢棠如声音有些?干涩,从帝王染着淡淡白檀香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发现自己手中还抓着什么东西, 垂眼一看,竟然是帝王半截衮龙纹衣袖, 顿时如抓了个烫手山芋急急松开。
他平时虽然也是住在宫中, 说是和帝王一同起居, 但是没有这么放肆, 臣子和帝王之间泾渭分明, 从不逾矩。今日不知怎么发了昏在帝王的床榻上?睡过去?不说, 醒来还抓着帝王的衣袖——再用?力点那?截袖子都能?给他扯下来。
“无碍。”商清尧声调如常, 不动声色稍稍拉开了点距离, 保持在一个不会让谢棠如心生警惕的范围内, “世子心神不宁, 可是做噩梦了?”
“………”迟疑片刻,谢棠如点了点头?, “梦到了些?事情。”
“什么?”
“梦到陛下带人抓我, 还差点杀了我。吓得我马上?醒过来来了。”
商清尧沉沉地看了他好一会,久到谢棠如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才低声说:“只是梦境而?已,我绝不会杀你。”
“那?可不一定。”纤长而?密的浓黑眼睫似蝴蝶颤动, 不知出于什么缘故,谢棠如避开了商清尧的目光,“如果我犯了欺君之罪,陛下难道也能?既往不咎?”
“你犯了什么欺君之罪?”商清尧问。
谢棠如歪歪头?, 口吻染上?几分玩笑的笑意,略略拉长了调子:“比如说——谋逆造反、欺君罔上??”
商清尧点了点头?:“的确是大罪了,恐怕你死也不够谢罪,倒不如活着给朕做牛做马赎罪。”
谢棠如垂眼笑了下 ,语调多漫不经心:“陛下大度。”
大度的皇帝陛下用?手碰了碰谢棠如的额头?,因从梦中惊醒,他额间还带着几许汗湿的冷意,“再歇息下,还有两?个时辰才天亮。”
谢棠如摇摇头?:“不睡了。我想到外头?走走。我一个人。”
“好。我叫两?个人陪着你。”商清尧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只是叮嘱他,“夜间露湿风重,你穿厚些?再出门。”
“多谢陛下如此体恤臣下,只是再穿厚点旁人还以为我提早过冬了。”
谢棠如最后还是顺着商清尧的意思?,披了件金线雀裘,前头?两?个内侍打着灯,给谢棠如引路。
花叶扶疏,灯下看花也别有一番雅趣,不过谢棠如的心思?却不在这些?上?面。他只不过是想找个理由暂时避开商清尧。
他确实做了个噩梦。
比他头?一回梦到自己夺位失败被商清尧幽禁还要像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