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这样看书,实在太伤眼睛了,平日里有驸马爷在的时候,公主向来都不会这么晚还呆在书案前的……
可枫儿她们知道,封景舒对下人随和是一回事儿,会不会听他们的话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而且封景舒本身性子就执拗,若是她们一直劝,说不定这位主子越是不会听她们的话。
——果然,驸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看着封景舒微微皱眉的表情,枫儿心里又默默叹了一口气,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退了下去。
走出房间前的一秒,到底还是不放心封景舒的身体,枫儿叮嘱道:“公主,您别看太晚了,明天很早就得出发,估计天不亮就得起床……要是被驸马知道您没好好休息,该怪罪我们了。”
枫儿一向了解主子,知道什么对于封景舒来说最管用。他叹了口气,倒是歇下了昼夜不睡研究地图的心思。
不过,既然枫儿提到了那个人……封景舒的心稍稍动了一下,抬头对着她道:“驸马给陛下写的那封信呢?放在哪儿了?”
——赵承弼给他写的那一封,封景舒一直拿在手上没有放下过。但他写给封祁的那一封,不知道去哪儿了……?
枫儿走过来,打开书架上摆着的一个匣盒:“公主别着急,就在这儿呢……陛下知道您想驸马想得紧,这信命人镌抄过几遍,立刻就送来府上了。”
她把信交给封景舒之后,没再多言,重新给茶杯里添过茶水之后就退下了。
偌大的华丽寝殿里,又只剩下封景舒一个人。
他回头望着纱粉色的床幔,仿佛还能想象赵承弼坐在上面不情不愿,浑身别扭的样子。
忽然,刚才已经退下去了的枫儿又敲了敲门。
封景舒把信放好,抬头问道:“什么事?”
“公主,”枫儿在轻轻推开一条门缝,答道,“是方宜民方大人来了……在府门口候着呢,说是找公主您有点事情。”
“嗯,他来了?”封景舒挑挑眉毛,表情略显惊讶。
——这么晚了,方宜民过来找自己,是有什么事情呢……?
封景舒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一个猜测,但这个决定和方宜民平常在他心里的印象实在背离太远。他摇摇头,轻轻地笑了一声,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请他进来吧,在门外说话就好。”
——已经快到深夜了,他表面上还是个公主,和方宜民在一个屋子里说话,传出去到底有些不好。
把赵承弼的信件收好,封景舒索性也懒得再扑脂粉和换女子的衣裙。
今天一天他的情绪经历了大起大落,也实在难以再提起精神……封景舒现在心里完全就只有一个念头——到朔北去,把赵承弼平平安安、全须全尾地带回家。
除此之外……别的任何念头,他都再也没有心思提起了。
方宜民跟随着枫儿走了进来,不用封景舒提醒,他自己也明白礼数,在门前便停下了脚步。
方宜民撩开衣袍跪下,朝着开了一条门缝的门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臣方宜民,深夜叨扰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封景舒换了个嗓音,问道:“方大人请起,不必多礼了。这么晚了,你来所谓何事?”
“公主……”方宜民依言起身,措辞了片刻,忽然又在门前跪了下来。
——他跪的声音实在太大,膝盖与石板碰撞,在安静的夜晚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坐在椅子上的人被他这幅阵仗吓了一跳,赶紧让枫儿扶起方宜民:“这是做什么?!枫儿,快把方大人扶起来!”
方宜民看着门的方向,眼睛还带着点哭过之后的红肿,眼神却比谁都要坚定:“您这次去朔北……能不能,也带上我?”
第29章
“你也想去?”封景舒惊讶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劝道,“可是你不是……”
他并不了解方宜民,可是在封景舒一贯的印象里,对方似乎天生就是个拿笔杆子的。
哪怕是瞧瞧那手——葱白的手指,指尖嫩得跟白玉似的。就这样的手,平日里写写奏折什么的才合适,哪儿能拿刀剑上战场啊?!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被方泽洋方丞相大人知道了,自己的外孙要去朔北……恐怕也不能答应吧???
方宜民也知道自己在体力上并没有什么优势,怕给对方增加负担,又怕封景舒真的不带着他去朔北。
方宜民急忙道:“我在家的时候,祖父也常要求我锻炼的。只是我身体不大好,但是……但是就平常骑马赶路什么的,肯定没有问题!还有,还有……我会医术,也会做饭,我可以当随行的军医,也可以当伙夫,或者就生火做饭什么的……生火做饭的人你们总是需要的吧!!!”
他急切地等着房内人的回答,生怕从对方的嘴里蹦出一个“不”字。
甚至为了增加可信度,即使封景舒根本就看不到,还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瘦削没二两肉的手臂,想要显示自己根本就不存在的力量。
封景舒听方宜民这样急切的语气,眸子里的焦急怎么都掩饰不了,电光火石之间,忽然就领会到了什么。
从这个瘦弱的人身上,他能够隐约体会到一种深沉的爱人不得——正是因为封景舒自己也有过这样苦等的经历,对于方宜民现在的表情,他不自觉地就带了点“同病相怜”之感。
实在开不了口拒绝,也实在开不了口答应,封景舒纠结了片刻,动了动嘴唇道:“可是……还有方丞相那边……也不太好说吧?”
——朝廷里其实也不是没有过文官去边防的经历,之前的江极就是一个。若是方宜民真的要较真起来和封景舒好好理论一番,他恐怕还真找不出什么正当理由来拒绝。
况且还有对方对李玉泽的这一层感情在……仿佛飞蛾扑火一般义无反顾的追逐,封景舒本该嘲笑他傻,却因为自己相似的经历而将心比心,拒绝的话就更加难以说出口。
所以眼下就只好搬出方宜民祖父来做借口——方大人似乎一向乖顺,有方丞相这个由头在,他应该就……不会再提起要去朔北的事情了吧?
可万万令封景舒没想到的是,方丞相在方宜民这儿还真的不一定管用。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方宜民摇摇头:“公主是在担心祖父不同意吗?不用担心,祖父那边由我来说,若是出了什么差错,都由我一力承担。”
封景舒:……
他到了此刻才意识到,门外站着的这个人,性格有多么的执拗,几乎和自己不相上下。
封景舒平日里习惯了让别人对他束手无策,转眼遇见方宜民,才意识到自己平日里都有多难缠。
他张嘴了片刻,也没能说出反驳的话,只好交代道:“那你便和我一起出发吧……具体的时刻和地方,我会让枫儿再通知你。”
方宜民又跪下去,满心欢喜地道了谢,被灵犀扶着回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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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还未大亮的时候就出发,一路往北走,沿途的景象也随着气温的降低而越来越萧条。
对于在花团锦簇的濯京呆惯了的方宜民来说,这景象倒是带着点难得的别致。
或许是又因为想到了这也是李玉泽曾经走过的路,方宜民对于沿途的一景一物都更加的珍惜,有时候甚至连眼睛都不舍得眨,心里不停揣测着李玉泽看到这些沿途风景时候的所思所感。
然而,这样留给他想东想西的时间其实并没有很多——准确地说,大把大把的时间都在没日没夜的赶路里消磨。
方宜民的身体到底还是支撑不住这样的行程,日渐衰败下去。到了最后快要到朔北前的一天,他甚至连东西都不怎么吃得下去,仅仅靠喝一点水来维持生机。
大夫不知道请了多少轮,东西吃不下去,苦兮兮的汤药倒是喝了不少。灵犀和几个婢女看着他躺在马车里,脸色苍白如纸,眼泪都不知道掉了好多回。
幸好老天保佑,她们天天默念,总算在方宜民坚持不住前到达了赵承弼的营地。
军情紧急,和赵承弼见了面,留给封景舒卿卿我我的时间也没有多少。
只有在商讨完了突袭计划的当晚,他偷偷摸摸溜进赵大将军的营帐,被对方放水似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下,才能够在无人注意的夜晚静悄悄地搂在一起一会儿。
他们这头有情人浓情蜜意,那头方宜民倒是睡不了个好觉了。
——离快要见到李玉泽的时间越来越近,虽然封景舒和赵承弼都告诉他以现在的兵力和作战安排,应该不可能会出纰漏,绝对能把李玉泽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可方宜民的心里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去想很多种可能……也许是因为他上心的事情从小到大也没有几件,所以总是想要做好万全的计划,确保这件事情能够万无一失才行。
他强迫自己闭了闭眼睛,在无边的黑暗里,又一次……或者说数不清多少次地——
想着李玉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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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按照计划进行,第二天天不亮,埋伏好的玄铁骑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接近了羌人的军队。
寅时三刻,比约定好的时间要提早了三个时辰,赵承弼的军队突然发动了袭击。
这也是他和封景舒曾经商量过的——羌人能够在他们玄铁骑里面安插奸细,就理应不只有被发现的伙夫那一个。这次营救李玉泽,最重要的就是利用这个可能存在的奸细,向羌人部落传递错误的讯息更加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李玉泽那边也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和赵承弼来了一招里应外合。
之前还被围困在澜山关的军队,瞬间就利用了这里易守难攻的优势,和外面的赵承弼相互配合之下,开始自认为胜券在握的羌人倒是成了被夹在包围圈里的那一个。
错误传递出去的情报,再加上双方悬殊的兵力——羌人的首领绝望地坐在地上,看着被打得四分五裂的兵力,才意识到自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挑衅的举动,到底葬送了多少同族人的性命,又是多么的……不自量力。
在一片漫天的硝烟里,震天的喊杀声中,李玉泽一眼就看到了方宜民。
才几日的功夫没见——三天?又或者是四天吧?……李玉泽自己也有点糊涂了起来。
——在他的印象里,自己离开濯京,直到被困在这儿,应该最多最多也超过不了五天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见着方宜民,那种好像被他无意识压在心里的想念,立刻就以更加难以想象的疯狂攻势,瞬间就占据了他的心灵。
所以,就连李玉泽自己的记忆都开始有点错乱起来——自己和子澜分开的日子,是不是已经很久了啊?不然他该怎么跟自己解释……仅仅不到五天的时间,他对方宜民的想念,就已经累积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呢?
“从羿……”
方宜民下了马,快步跑到李玉泽身边,伸出手臂去触碰他。
年轻的将军仿佛还在因为他不请自来的举措生着闷气,又或者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昏了脑袋——李玉泽还是立在原地,露出玄铁骑从未看过的,木头似的呆愣神色,就那样任由方宜民白皙的手掌在他沾满了血污的脸上左摸摸右摸摸。
方宜民摸了好半天,用手指给他轻轻擦了擦脸上的脏污,才发现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出声。
他于是心里有些没底,不知道李玉泽是因为他这贸然冲动的举措有点生气了,还是人因为有哪里不舒服,才不能够即使做出相应的反应。
一想到后一种可能性,方宜民的语气里就更加带了点焦急。
他又伸出瘦削的手掌在李玉泽面前晃了晃。眼前的人像是如梦初醒,突然,俊挺的眉眼又鲜活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当着玄铁骑众将士的面,李玉泽径直搂住了方宜民的肩膀。
这姿势其实在外人看来也算不上有多亲昵,毕竟玄铁骑的将士们每天在一起出生入死,这种勾肩搭背的时候多了去了。
但这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此刻李玉泽望着方宜民,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连呼吸都舍不得多花出一份心思,好像生怕怀里的人他轻轻一呼吸就会消失了似的。
——这样一来,他们之间的气氛就多了点旖旎和亲昵,仿佛任何一个别人走到离他们稍微近一点的地方,都会有种硬生生挤进去的格格不入之感。
少年将军的身上还穿着硬挺的盔甲,在他铁一般手臂的桎梏下,方宜民和他的胸膛贴得很近。
钢铁坚硬的触感隔得小方大人有点痛,然而李玉泽主动的触碰,又是他很久都没有得到满足的渴望。
方宜民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冲昏了头脑,就连快到嘴边的闷哼……也被悄悄咽了下去。
他悄悄攥住了对面人的袖脚,不安地开口:“从羿……对不起,我自作主张来了,你不要……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他只是太想、太想这个人了……想到每天睁眼闭眼,都是他的一切。
他喝茶的时候,会担心李玉泽是不是在忍渴挨饿,他走路的时候,又担心李玉泽是不是受伤了……在这些纷杂的思绪和担忧里,唯一不变的一点只是——
这些念头的主角,想念的根源,都只有李玉泽一个人而已。
李玉泽抱住他,把人更紧地拉到自己怀里。
——瘦了。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之前还有宽大的外袍做遮挡,导致他没能第一时间看出方宜民的变化。现在把人结结实实地圈在自己怀里了,李玉泽就能明显地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