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废话了还不快点搬点草过来,你...哎人呢?”
一个小兵往船边望过来,只见刚才还在哆哆嗦嗦抱怨着的人突然就不见了踪影,同时,船边传来了哗的一声落水的声音。
“掉下去了?”几个小兵互相看了看,站起身往船边来。
几个人凑在船边,凭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见一个人影正背对着他们浮在水面上。
“也太笨了吧让你拿堆草你都能哆嗦到船底下去!快游过来啊想冻死啊!”话音刚落,只见那方才还漂浮在面前的人似乎被什么东西猛地拽了下去,顿时便不见了踪影。
几个小兵惊讶之际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他们几乎都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海面上却忽得跃出一个人,翻身便稳稳落在了甲板上。
几个小兵甚至连回身都没来得及,就被突然从船边伸出来的几只手紧紧拽住,身体往船边倾斜而去之时,几人同时感觉到温热的血液从脖子动脉处喷涌而出,紧接着他们就被干净利落地拽下了水,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没能发出。
小木船又无声无息地驶离了,只剩下方才翻身上船的一人,自然地抱起一堆稻草,坐到了之前那几位小兵围坐取暖的地方。一株火苗越燃越烈,那人打了一哆嗦,又往火源处靠近了些。
再不趁着魏朝势弱搞点事情,我们还有胜算吗?
掳人是假,挑衅是真。
今日中将亲自登岸去见了卫巍,吃了个闭门羹就回来了。
日照的人并不知道卫大统领亲自前来救人的事,那么卫大统领此时究竟在哪儿?又为何迟迟没有消息呢?
贺匀独自坐在甲板上,侧头望了望船舱,里面仍然灯火通明着。
昨夜的小插曲静静地沉到了大海里,没掀起一阵涟漪。清晨,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太阳突然就从海水中跳了出来,刹那间霞光万斛,千里熔金。昨夜密布的阴云摇身一变,变成了轻舒漫卷的云朵,在尽染无余的霞光辉映中翩翩起舞。
几个身穿棕红色军衣的人从船舱中走了出来,正看见甲板上躺着一个人,在冬日的寒风中打着哆嗦。有一个人走过去踢了踢:“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贺匀嗖地站了起来,搓了搓脸回答道:“他们都进去领早饭了,我太困了又睡着了。”
“这么冷的天你也能睡着,让你们守夜不是让你们睡觉的!”
“是是是,爷,小的错了小的错了!”
“行了,进去吃饭吧。”
贺匀急急答了谢,便往船舱里走去。
日照军队平日里不穿盔甲,身上衣服的颜色代表着他们的身份。
像方才那几个红棕色的衣衫,证明他们是有小军功的领头兵。一般情况下,每一万人的军队中会有一百名这样的兵,负责维护纪律,不是什么要紧的身份。
而贺匀身上穿的深蓝色衣衫,代表的便是这军队中人最多地位也最低的那一部分普通兵卒。
再往上还有深绿色,代表伍长;深紫色,代表都尉;黑色,代表副将;而深红色是日照中将的衣服,日照的中将便相当于魏朝的大将军,是一军之长。
贺匀从船舱口进入,下了一层阶梯,这里便是放饭的地方。千余名士兵井然有序地排队取粮,贺匀随便站了一队的末尾,自然地观察着周边的情况。
好在兵卒人太多,没有人注意到出现了一个新面孔,也没有人会注意到什么时候少了几个人。
贺匀观察了四边的环境,发现这层有好几个房间,房间的铁门都被牢牢锁住了。
一般而言,这几个房间应当是储存粮食柴火以及其他必需品的仓库。若是出舰的时间超过几月,日照军方还会从他们的国家往这里运送,以保证军队在外的用度。
没什么特殊的,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贺匀排到了队伍的最前方,接过伙夫给的两张饼时,他与这伙夫刹那间的眼神碰撞中,产生了噼里啪啦火花带闪电的信息量。
贺匀转身找了个角落蹲下,一边啃着手里还冒着热气的饼,一边飞速在心里整理着当下的情况。
第68章对峙
卫大统领深夜潜入敌军舰艇近五日,没有传出任何消息。贺大将军只身前往东南,只在沿海营地停留了两日,便也趁着深夜独自上了敌军的主舰。
今日是贺匀潜入敌营的第二日,消息正好抵达了晋阳。保险起见,一纸折子直接加密送到了皇帝的御书房内,没有其他人知道。
而此时,谢旋正好在御书房内同皇帝商议此次日照之事。
皇帝蹙眉看完了密折,将其递给了谢旋,道:“王爷请看。”
谢旋接过去,沉思了片刻,把密折合上,重新放回了御案上,道:“此事重大,暂且不便让其余朝臣知道。”
皇帝道:“朕明白。”
谢旋继续道:“卫大统领临行之前将铜虎符和印鉴留给了杨副将,杨副将跟随卫大统领多年,对海军的部署非常熟悉,想必不会有差错。而贺将军不擅海战,此次独自潜入敌营看似冒险,却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一军不能无帅,若是贺将军能够找到大统领,尽快回营,陛下也能够稍稍宽心。”
“贺卿只身前往敌营寻找卫大统领,朕虽难免担心,但还是比较放心的。暂且抛下这些不论,朕最担忧的,是大统领为何要只身前往,若是说只是为了搭救几名守夜小兵,也太说不过去了。”
“这也是臣这几日一直在思量的,臣想,贺将军之所以如此急着去寻大统领,也正是因为担忧这一点。陛下,在东南传来新消息之前,臣认为,应当先紧锣密鼓安排城中新兵的操练,乌甲此次损失太过,贺将军又不在城中,为妨万一,我们须得抓紧时间了。”
“王爷说得对,那乌甲军操练之事,王爷有什么看法吗?”
“重甲炮甲两军有黄副将和陆副将,无须担忧。但轻甲军副将周散此前在京城疫患中身陨,军中急缺一位新的轻甲军副将。臣对于中央乌甲不甚了解,还需要同黄陆两位副将共同商议,先从军中军功卓著的人中推选出一位新副将来。若是陛下应允,臣便着手去办。”
“此事...”
正在这时,主事太监在门外报:“陛下,掌谕大人求见。”
皇帝道:“宣。”
公仪禹走了进来,先是对皇帝和谢旋依礼作揖,随后便道:“推选副将一事,臣还有些建议。”
皇帝看了一眼谢旋,对公仪禹道:“掌谕请说。”
“此前臣也同陛下谈论过这件事,臣的门生当中倒是有一人,名叫陶姜,对行军打仗之事颇有见解,可担大任。此次前来,臣正是想向陛下举荐此人。”
谢旋道:“掌谕大人的门生自当优秀,只是这军队里的事还需要实战经验。黄陆两位副将在受封之前皆是军功卓著。若是凭空出任,军中士兵难免心有不服。”
公仪禹笑道:“王爷此话不妥,朝臣凭才能任官,军中自当凭才能任将。贺将军凭空出任大将军,如今不也是受到军民的拥戴吗?”
刚刚还是在商讨,这话一出可就是夹枪带棍了。谢旋当初力保贺匀当上大将军,连先皇和张国舅都没能说什么,如今竟然在这里被公仪禹摆了一道。
皇帝缓和道:“王爷,这陶姜朕先前也见过一次,才能是有的。总之乌甲军中暂时没有能直接接管轻甲副将一职的人才,让他试试也未尝不可。”
谢旋当然不同意:“陛下,这行军打仗之事不比吟诗作对,纵使心中有千本万本兵书,到了战场上也不见得能运用到半成。臣不是不相信陶先生的才能,只是因为事关重大,马虎不得啊。”
谢旋与皇帝在政事上鲜少出现分歧,即使是偶尔有意见相左的地方,也都是好言相商,从不会发生碰撞。今日谢旋是第一次如此直截了当地表达了自己的异议,皇帝见状也确实有些为难。
公仪禹却道:“王爷担忧行军打仗之事,臣自然可以理解。可目前贺大将军不在京中,新来的一批轻甲军无人操练,这军队里操练之事总没有打仗来得严峻。依臣看,让陶姜先试一试也没有什么损失。陛下您也亲眼见过这陶姜,总不至于是个酒囊饭袋。”
看来是铁了心要让这陶姜进中央军大营的门了,谢旋的心思沉了沉,一时没有接话,等着皇帝定夺。
皇帝思虑了片刻,对谢旋说:“堂兄也不必过于杞人忧天,左不过就是练练兵,若是不行的话,咱们再行商议便是。”
谢旋道:“既然陛下觉得可行,那臣便不再多说了。”
谢旋走出了御书房,心中觉得皇帝简直就是糊涂了。操兵练兵,操的本就是战场上的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兵万一养不好,还怎么拿来用?
公仪禹此举,分明就是趁着贺匀不在京中,赶忙往中央军大营安插自己的人。往好了想,他是怕贺匀功高震主威胁社稷,往坏了想,这就是在为自己立势。
日照的舰艇自清晨开始缓缓行驶,到正午之时已经尽数靠岸。
数十艘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副舰围绕着一艘巨大的主舰,浩浩荡荡地停靠在距离东南沿海防线不到五里的地方。据说他们将要在这里停留到魏朝军方给出满意的答复为止。
贺匀走到厨房门前,冲着里面喊了句:“大伯,你叫我去仓库搬的柴火,我给你搬来了。”
一名伙夫搓了搓手,赶忙往门口走过来,双手抱过了贺匀给的柴火,道:“谢谢小伙子了!我们这厨房里实在是走不开,要不然也不能麻烦你,今天中午给你加个鸡蛋!”
贺匀笑了两声:“一个可不行,我得加两个。那我走了啊,你们忙吧。”
伙夫拍了拍他:“得嘞!去吧去吧!”
贺匀从船舱里退出来,一名蓝衣小兵匆匆忙忙地往前跑,两个人正好撞了个结结实实。贺匀问道:“干什么呢兄弟,赶着投胎啊!”
那人摆摆手:“人有三急人有三急!”
贺匀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好不容易等到里面的人出来,贺匀进去把门闩好,边屏住了呼吸,边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纸,那是刚刚递过柴火的时候,对方塞给他的。
“日照国于我大魏进行秘密军火交易已久,这是我此次前来的缘由。人质在仓库靠里最后一间房内,如今船已靠岸,今晚赤甲军将会行动,我欲解救人质,小明贤你同我回营,再行商议。”
一切都说得通了。
卫巍之所以一人前来,是因为发现了日照与大魏间的秘密军火往来。自古以来,军火交易这种事情都是在暗处,军火链条盘综复杂,难以查得清。纵使是查清了,也没办法根除。
若是按照卫巍所说,日照国与我国交易已久,那么根便是从魏国内部烂的,如若开战,魏国此时此刻真的不见得能占到好处。
至于日照掳来的几名人质,或许并不是简单的人质而已。卫巍如此看重这几名士兵,他们一定得知某些消息。
贺匀迅速判断了形式,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哎哎哎里面的还能不能行了!出不出来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今儿个吃多了拉得也多,兄弟你来吧!”贺匀推开了门,点头哈腰地走远了,手中攥着一把已经撕碎了的纸屑,趁着没人瞧见,洒进了大海里。
敌军舰艇刚刚靠岸,赤甲军的半数兵力便已经到达了海岸线。日照的几十艘军舰没有什么动静,依旧是一副挑衅的姿态。
夜晚很快便来临了,东南沿线军大营亮起了灯,日照的舰艇同样亮起了灯。整条绵长的海岸线旁灯火辉煌,这是自魏朝建朝以来,从未出现过的场景。
杨澍身穿赤甲,站在了军大营的城楼之上,俯瞰眼底的主舰,在那里,日照国的中将也从船舱里走出来了。
两军的排头兵互相传话。杨副将首先道:“贵国要什么条件,才能将我们的人放回来?”
“贵国的兵侵犯了我日照的领地,若是给出合适的解释,我们自当放人。”
“贵国一直声称领地被侵犯,请问你我两国的分界线向来分明,我们的人究竟是如何侵犯了你们的海域?”
“我日照不是无中生有的国家,副将不如先把卫大统领请出来,你我双方细细商议。”
杨副将轻轻地哼了一声,令排头兵继续传到:“不如贵国先将我军的几名守卫兵领出来,若是人质毫发无伤,一切都好商量。”
贺匀跟随军队排列在主舰的甲板上,看见几名士兵被拷得严严实实地拉了出来,而负责押送他们的士兵中,有一人朝贺匀抛了个眼色,正是卫巍。
杨副将在远处眯了眯眼,仔细看了看这几名被掳的人质,当然,他还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卫大统领。他将目光移开,怒道:“贵国就是这样对待人质的吗?毫无诚意,我们还如何商议!”
那几名人质当中,有一人直接断了一条胳膊,袖子上暗红色的血印已经干了,却仍旧十分刺眼。
其余几人也都是被扒了外面的盔甲,只剩下一套褴褛的中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几乎都要站不稳了,不知道里面还受了什么伤。
日照中将态度更加强硬,直言道:“在这船中多日,损伤了些也是没办法的事,贵国若早给出个态度,也不至如此。”
意料之中,日照此次本就不是要什么好言相商的,整件事情从一开始就只是个借口罢了。
杨副将有意无意间瞟了一眼底下,道:“既如此,就别怪我大魏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