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黄裕说道:“这尸体是在地下发现的。”
皇帝一听这话,心觉爆炸一事有了解释,问道:“你是说,地下有通道?”
“回陛下,不是通道,只是一个能容纳一人的深坑而已,而且这深坑正好在神殿东南角处。”
众人都明白了,这人是个死士。大家都以为当时的神坛内只有三人,其实早先这人便在深坑中隐藏好,就等着点燃引线,任务便完成了。至于背后指使的人是谁,哪里还查的出来?
慢着,若是查不出来,央塔木卓又为何说要请罪?
“这件事与我国乱臣脱不了干系,为了我国国内的纷争,害得摄政王殿下险些丧命,贵国新建的神坛也遭毁圮。孤心中实在是愧疚难当,特来向皇上致歉。东胡可以赔偿神坛建造的损失,只希望皇上不要怀疑东胡作为属国的情谊。”
这么说,央塔木卓是已经笃定这贼人是东胡的人了。
“国主如何断定此事是贵国人所为?”皇帝继续问道。
央塔木卓从袖中掏出一件铁制的小型器物,黑漆漆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掌事公公将其呈上,皇帝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不确定道:“这是燃火器具?”
“正是,这是我国独有的燃火器具,是黄副将在倒塌的石块中发现的。”
央塔木卓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爆炸一事的确是针对他,但作乱的不是魏人,而是东胡人。
他这样当众说清,大魏已然免了责任。皇帝暗暗松了一口气,哪里还管这小小的燃火器具作为证据单不单薄的问题,心里早就认可了这个解释。
“快给国主赐座,”皇帝露出笑容,“莫要说这样的话,国主在我国遇袭,无论是何种缘由,都有大魏的责任。神坛的损失不是什么大事,也不需要贵国偿还,国主太客气了。”
央塔木卓这才坐下,侧身面向皇帝鞠了一躬,道:“多谢皇上大度,这件事孤一定早日查清,至于神坛损失,东胡是一定要赔的,还请皇上不要回绝。”
皇帝摆摆手:“这件事可以再议,国主不必太放在心上。”说完这话,他便笑眯眯地看了一眼谢旋。
堂下臣子们立刻收到了讯息,有人站出来说道:“国主的诚心我大魏能够感受到,只是,王爷因此受了伤,这事怎么说?”
央塔木卓立刻回道:“孤白日便回朝,尽快查清是何人所为,一定给王爷一个合理的解释。届时大魏要怎样为王爷讨回公道,孤都接受。”
皇帝对这个答案显然很满意,假客气了一番,也不再提宫内失火一事,就结束了朝会。
黄裕护送央塔木卓先行离开了大殿,皇帝也终于回了寝宫。众臣经过一个下午加一夜的折腾,早已疲惫不堪,纷纷往殿外走去。
贺匀揉了揉膝盖,余光里看见谢旋已经走了过来,心中还闹着别扭,并不想被他扶,于是赶忙往起站。跪了太久,这一下如何站得稳,结果还是被一个大力直接带了起来。
贺匀更是不痛快了,低头想了想实在是无话可说,转身又要走。
谢旋赶忙问道:“去哪儿?”
“...众目睽睽之下往墙里埋炸弹,在墙角挖坑,央塔加措的人本领都通了天了,总得去调查吧。”
心里想着不搭理他,可还是做不到不回话,贺匀默默鄙视了自己一把。
谢旋表情有些为难,但还是说:“不用调查了,直接去驿馆吧。”
合着您早知道了?????
我还是不该理你!
贺匀先前只是觉得不痛快,这下可是要炸了。
他脑子向来转得快,谢旋被从坍塌的神殿下救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一些,知道央塔木卓和自己的亲叔叔央塔加措关系紧张,此次来大魏必然有危险,这也是谢旋在神坛时一直保持高度警惕的原因。
方才在大殿上,央塔木卓所给出的交代也让贺匀明白,他这是化危险为条件,引诱央塔加措下手,自己反而能够抓住央塔加措的把柄,甚至借大魏的力量去对付央塔加措。
小小年纪有这样的手段,贺匀还钦佩了一下。
可是听谢旋这话,显然从建造神坛开始,央塔加措的行动就已经在他的掌握当中了啊!
对方何时潜入工匠当中,何时埋的炸弹,炸弹埋在哪儿,这些问题,谢旋与央塔木卓早就知道了?
想通了这些,贺匀恶狠狠地瞪了谢旋一眼,跑出大殿往驿馆的方向去。
谢旋本想着自己理亏,哄是肯定要哄的,可今日央塔木卓便要离京,总得让贺匀先去提了罪人,好做个交代。
只好自己慢吞吞地往外走,心情郁闷,他可从未在贺匀那里受到过这般对待。
贺匀只身前往驿馆,央塔木卓像是知道他会来,早就准备好了人,五花大绑提到他脚下。笑着说:“这几个就是我叔叔的人,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你把他们送到皇上面前,皇上想必不会再怪罪你。”
贺匀提不起精神,答了声“哦”,就让黄裕秘密把人押下去了。
央塔木卓看他无精打采,反而饶有兴趣,绕着贺匀看了一圈,突然注视着他背上的黑狼,问道:“这...”
贺匀有些奇怪,摘下黑狼看了看,说:“这是东胡的东西。”
“...哦,前几日没见你带啊?”
“来见王上,不好带。”
“那今日怎么带了?”
“今日...忘了,失礼了,王上。”
央塔木卓自然不在意这些,他一心都在黑狼身上,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贺匀终于忍不住问了:“前日烧当护卫见到黑狼,也是十分惊愕,这弓怎么了吗?”
央塔木卓没有听清他的问题,只是猛地抬头,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你管它叫什么?”
贺匀一愣:“烧当护卫啊。”
“不是,这弓!这弓叫什么?”
“黑狼。”
“......”央塔木卓的表情用精彩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了。
“这也太...要不要考虑换个名字啊?这弓以前的名字就挺好听的。”
贺匀把黑狼往后掩了掩,显然拒绝了换个名字的提议,问道:“王上连这弓以前的名字都知道?东胡这样的弓不多见吗?”
子忱大哥明明说是从战利品里随手挑的呀。
央塔木卓一脸肉疼:“何止是不多见啊!全朝的武士盯了这把弓十几年都没拿着,正容为了它可是断了胯骨,休息了好几个月!”
怎么能叫黑狼呢!简直是暴殄天物!
贺匀从这话中听出了一些端倪,好奇道:“为什么断了胯骨?”
央塔木卓愤愤道:“为什么断了胯骨?问你们家王爷去吧!”
说话间烧当正容正好进来,见到自家主上的表情,又见到了贺匀手上的黑狼,一脸了然的挑了挑眉,说:“王上,准备出发了。”
贺匀忍着好奇心没再多问,先出去整队。为了央塔木卓的安全,这次回程要先由黄裕一路护送到西北,再由丁勇接手直接护送到两国交界。
贺匀只要跟随央塔木卓出了皇城便可返回。
“烧当护卫,”贺匀隔着央塔木卓的轿子喊烧当正容,“你的胯骨是怎么断的?”
烧当正容探出了头,无所谓道;“比武断的,不是什么大事。将军是想问穿杨是如何来的吧?”
“这把弓叫穿杨?”
“在东胡,大家都叫它敕勒。王爷得到它之后,打造者又为它起了个汉名,叫穿杨,取的是百步穿杨之意。”
“哦,”贺匀点点头“这把弓在东胡很有名吗?王爷又是如何得到它的?”
烧当正容刚准备回答,央塔木卓突然掀起了轿帘:“别告诉他!他抢了我的敕勒,让他自己问王爷去。”
贺匀险些冲属国国主翻了个白眼,好在忍住了。
这一路上,贺匀都在好奇黑狼的事情。他现在可是在跟谢旋闹别扭,怎么可能开口去问他!
央塔木卓隔着轿帘,津津有味地观察贺匀的反应。直到队伍到了城门口,才良心发现地掀开了帘子,喊道:“贺将军,探头进来。”
贺匀依言探了头过去,央塔木卓递了个画轴给他,说:“看你今天心情不太好,要是为了王爷和我的计划,那我要向你道歉了。”
贺匀又没有生央塔木卓的气,连忙说道:“王上言重了。”
央塔木卓啧啧了两声:“你去过西北军大营里王爷的书房吗?”
见贺匀摇了摇头,他便接着说道:“我猜你也没去过,喏,”他指了指画轴,“王爷的桌子上堆满了画,每一幅画的都是同一个人,我太好奇了,就死皮赖脸问他讨了一幅。”
贺匀低头看了眼那画轴,又面带疑惑地看向央塔木卓。
“麻烦回去转告王爷,若是此次嘉亲王之事能够解决,我以我央塔木卓的血统保证,只要我在位一天,东胡就是大魏最忠诚的属国,绝不滋事。将军和王爷都可以相信我,我说出的话,不会反悔。”
贺匀笑了笑:“王上如此坦诚,我当然相信。”
央塔木卓也笑着看了贺匀一眼,小声道:“有朝一日,王爷与将军可以以此为筹码,换取自身的安宁。安阳郡王和王爷对我东胡都有恩,算是我的报答。”
贺匀知道,这话能够说出来,就是央塔木卓最大的信任和承诺了。
“那就祝大魏与我东胡情谊长存,百姓安乐。贺将军,来日再见。”
贺匀从轿边往后退了两步,对央塔木卓行了一礼,目送队伍出了城门。等到队伍消失在视野当中时,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手中的画,先是惊愕,而后脸上浮现了一抹藏都藏不住的笑。
画上,一个身穿乌甲的青年双手微微张开,正低头打量着自己的着装,那小嘚瑟的模样,任谁看了都是贺匀本人。那是他第一次穿上乌甲进宫承接圣旨时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贺匀:我就觉得黑狼好听
第98章解释
贺匀手里拿着画回到将军府时心情已经好了一大半,看到冯奕正坐在门框上与门房聊着天,还笑眯眯地问了一句:“怎么在这里坐着?”
冯奕立刻站了起来:“您可算回来了,王爷在书房等您两个时辰了。”
贺匀心中窃喜,面上淡定问道:“兰天呢?”
“兰天与璟雯姑娘正在正厅说话。”
“璟雯姑娘来了?”贺匀眼睛一亮,“是专程来找兰天的?”
“这我也不知道啊,总之兰天与璟雯姑娘是一起回来的。”冯奕把贺匀往府里推,“先别说这个了,您还是先去见王爷吧,等了这么久,别是有什么急事。”
贺匀哎哎了两声,转身将画轴交给冯奕:“你帮我拿回屋里去,我进宫处理些事,现在不进去。”
“王爷还在书房呢。”
贺匀探头往府中看了一眼,神色有些纠结:“王爷知道我要进宫,没事,你去吧。”
冯奕只好拿着画轴进去了,而贺匀在原地叹了口气,转身骑了马向宫里去。
提人到御前供罪又花了大半日的功夫,加上圣上的态度和语气都不太好,贺匀的心里简直是叫苦连天。
他没那么心大,知道皇帝并不是因为什么神坛爆炸,冷宫走水,张太后身陨的事情才这么大的火气,分明就是针对他贺匀。否则也不会让他在众臣面前,在东胡国主的面前跪了那么久。
贺匀在人生的前二十年里一直活得恣意潇洒,他见惯了父亲与兄长任职时的遭遇,知道伴君如伴虎,却总觉得在职尽职,事不关己,就能安然无恙。
可这短短的两年里,他明白了,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置身事外的。
纵然心中苦闷,可为人臣子,又能有什么办法?
恭恭敬敬地受了半日的冷待,贺匀从宫门里踏出的时候,简直是如蒙大赦。
看着渐黑的天色,他反倒没有再骑马,他需要一段时间将心中乱七八糟的情绪排解干净,至少在进家门以后,不至于让人一眼看出,这是个一腔忠诚无处诉的臣子。
回到府中,当然是直奔书房,我们的贺大将军自小在谢旋面前,就没有骨气可言。只是这一路上自己脑补了许多,想的都是等见到谢旋,一定不给好脸色,一定要趾高气扬地等着对方给解释。
可又转念一想,他莫不是真端坐在书房里等到了晚上?真要这样的话,那还是可以给一点好脸色的,就一点点......
没成想进了后院,书房的方向连个一星半点的灯光都不见,哪里还有什么人啊!贺匀这下着急了,怕不是自己做得太过火?一直晾着子忱大哥,把他也给晾生气了?可是这样不对啊,明明是他有错在先,等一等又怎么了?
抱着这个想法,贺匀在书房前陷入了沉思,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一方面觉得子忱大哥受了六个月的牢狱之灾,刚出狱还被自己这样对待,难保心中烦闷;另一方面又觉得被欺瞒的明明是自己,难道还要舔着脸去求见面?
凭什么呀!
贺敛领着苏璟雯路过后院时,就见到自家二哥站在书房前一动不动,于是轻轻叫了一声。
贺匀应声抬头:“嗯?璟雯姑娘还在?用过晚饭了吗?”
苏璟雯见到贺匀难免有些拘谨,轻轻点点头,答道:“用过了。”
“二哥,天色晚了,我想送璟雯姑娘出城去。”
“这么晚了还走?留下来吧,之前住的客房可以收拾出来。”
“苏伯还在家里,他会担心的。”贺敛犹豫了一下,“二哥,苏伯生病了,我想随璟雯姑娘去看看情况,夜里会晚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