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砚坐在高堂上,指挥着贺北与谢倦到他身边来。
“好孩子们快来。”
银砚命侍从递给贺北与谢倦一人一根红绳,郑重其事得嘱咐:“辟邪的,都快带上。”
“多谢银伯伯。”
谢倦与贺北一同道谢,虽然他们不信这个,但是不好拒绝。
贺北左手拿着红绳眼神求助谢倦,谢倦立马意会。
谢倦先自己带好红绳,再去帮助右手受伤的贺北带红绳。
“嗯......断掉了。”谢倦给贺北带得时候,没有用太大的力气,红绳就在系的过程中忽然断掉了。
银砚道:“没关系,这样的红绳大师给了许多。”
谢倦又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根。
巧合的是,又断掉了。几乎是同时,一位鹤发白眉的大师手里捧了许久的卦签筒中,一枚卦签忽而自燃起来。白眉大师将那枚燃火的卦签抽出,把目光直勾勾看向贺北,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天降克星,自南而来。命格属火,不及弱冠。”
“前世结因。恶果难寻。长歌楼上,众难解脱”
贺北丝毫不惧对方的凝视,他就静幽幽望着这所谓的大师,给他头上扣了一个好大的屎盆子。
“城主,他就是我所说的那位......天降克星啊!”大师面色激动,看着贺北宛若一副瞧见鬼的模样,又是惊恐又是憎恨,恨不得用眼神将贺北身上的肉给剜下来几块。
银砚脸色一变,将手里的茶盏投掷出去,斥责道:“这是贵客,你胡说些什么?”
银砚虽说嘴上不赞同,但是马上一细思:自从贺北来到惟城,先是春雷山一事惹得惟城开始不太平,紧接着码头藏尸案让惟城陷入百年未遇的危机之中,如今最大的药铺又被天降横祸、加上方才,一根红绳断掉是巧合,接连断了两根,再联系大师的话......银砚此时忽然想立马将贺北送出惟城。
贺北看着银砚愈发复杂的神色,顿时知道自己此时在他心里已经坐实“天降灾星”这个名头。
贺北一脸事不关己,他耸耸肩:“造谣一张嘴,你算哪门子大师?”
白眉大师被贺北质疑,从腰间掏出一块一看就是假冒伪劣的青玉令牌:“本座法曾经师承青云派祖师爷萧挽羿。”
贺北轻蔑一笑:“哦豁,那位祖师爷剑法一绝,可没听说过他还会算卦?”
本来静悄悄猫在角落看他爹作妖的银辰也一个茶盏也飞扔过去,骂道:“行了,我看你是江湖骗子,滚滚滚,欺负到我兄弟头上了。”
白眉大师委屈道:“方才家师显灵,怎会有假?”
贺北言:“不如改日我问问无尘道长,他们青云观是否有你这么一号弟子?”
贺北阴婺的眼神让白眉大师不禁心生忌惮,后退几步,不敢再言。
“是不是有心之人教你这么说的你自己心里清楚。”贺北不想再多说些什么,凡是有脑子的都能看出来是怎么一回事。现在他越发相信,惟城这些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冲他而来。至于幕后操纵者是谁,他都懒得猜。因为这些小把戏,他根本不想理会。什么长歌楼上,众难解脱?他与长歌楼究竟有没有关系,贺岸不亲口告诉他当年隐情,黑袍所说的他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谢倦走至贺北身前,眸中凝起一抹锋刃般的目光,朝那白眉大师望去。
白眉一看这大厅中,除却正在思考的银砚以外,人人都虎视眈眈注视着他,默默退到一边,闭上眼睛继续开始低语神叨,装起孙子。
银砚不想闹难堪,中途叫停这场法事。因为让他更加头疼的事情来了:此时城中开始谣言四起,说银家做了亏心事才遭雷劈。
很快,这亏心事不出半日就浮出水面。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叽~
第064章 炼人丹
这场大火让银家规模最大的丹药铺变成一堆无用的废墟。而废墟之中经历大火依旧完好无损的东西, 便是银家那三樽紫金制成的炼丹炉。
被大火熏陶过后的紫金炼丹炉依然金光灿灿、色泽不变,在乌漆一片的残垣断壁之中格外显眼。
清扫现场时,黑骑计划将这三樽刚刚冷却下来的紫金炼丹炉移走。搬移的过程中,其中一樽炼丹炉十分沉重, 恰好搬它的一位黑骑兵脚下蓦然打滑, 身子一歪, 炉身紧随着一倾,炉盖堪堪滑落,掷落在地, 砸出一个大坑,而周遭每一个观者都看到了唯恐此生都难以忘却的一幕。
这樽失去炉顶的炼丹炉内,重重叠叠、密密麻麻堆积着十几具焦黑干柴的尸体。
这些尸体的胸口部分都有一个巨大的缺口,内脏全然都被掏空,塞满各式各样的已经被烧干水分的枯黄药草。这些药草大约是用来掩盖尸体原本的气味, 此时一同暴露在空气中, 尸体的恶臭混杂着奇异的药香弥漫整条大街。
这种前所未有的恶心气味与前所未见的骇人场景令在许多场者都忍不住反胃呕吐。
这场大火让银家药铺死了四五个守夜的小药奴, 尸首均已被找到。而紫金炉里的那些尸体,身份均为不明。
这件事情很快便在惟城之中传开。
大家都言,银家是在用活人的尸首炼丹, 做“人丹”。人丹这个说法在江湖一直广为流传,只不过流传的版本主角多半为魔教。人丹便是将活人混合着其他药材用炼丹炉,炼制成上好的丹药, 食之者可内力暴增, 快速增进武功境界, 是一种能与吸功大法齐名的逆天手段。
紫金制成的炼丹炉在银家, 只有天阶、地阶品级的丹药师父才可被授权使用。这一樽发现人尸的紫金炼丹炉, 已经有一个月未曾解封开盖, 而最近一直在使用的人十银家大少爷,银辰。
之前银辰招来的那位天阶丹药师,名叫季如。一个月以来天天守着这樽炉鼎,往里不知丢了多少名贵药材,扬言三月以后,便可出成品,到时,银家二少爷的病便有救了。
虽然后来这位丹药师被银砚发现他的身份是假的,已经被关到银府秘牢。这炉鼎里的东西他也嘱咐过银辰,叫他尽快处理掉,没想到银辰不死心,竟然将那些祸害东西留到现在。
厅堂内,银辰被银砚叫到跟前,迎面赶上一顿斥责。他暂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觉得蹊跷。委屈解释:“爹爹,孩儿根本不知那丹炉里到底都有些什么......都是交给季如一手操办的。”
银砚自然知道,给银辰一百二十个胆,他都不敢用鲜活的人命来做药引。怪只怪银辰思想太过单纯,被有心人所利用。
现在要做的,便是查出幕后者。
银砚准备动用严刑,亲自拷问季如。谁知季如早已在秘牢中吞下提前藏好的毒药,自尽了。
这下,死无对证。
—
贺北瞧着城主府门口乌泱一片、前来闹事的百姓,幽幽道:“外面真热闹。”
谢倦皱皱眉头,目光浮现一抹寒意:“此案,是冲着银家来的。”
贺北耸耸肩,叹气:“看样子,城中百姓对银家已经积怨已久,有心人只要稍加煽风点火,他们便陷入沼泽之地,墙倒众推。”
祁年不解:“平日也没觉得城中百姓对银家有所不满。”
贺北又耐心说了几句:“就像你对师父有不满,你敢在背后说师父么?银砚上任城主以来看似治理有方,将整座城缔造成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但他们这些年几乎垄断岚洲所有的丹药出口产业,惟城百姓出人出力,统共能分得的利润连零头都不算。银家这些年强制收购多少城民的药田,药田原本的主人一个个沦为药奴,......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纷争,有纷争的地方就会有怨气。”
祁年恍然点头:“所以,究竟是谁要害银家?镜花宫与银家也有仇?”
贺北嘴角勾起一抹讽笑:“很快你就能知道。”他拍拍祁年的肩:“有时候觉得你和银辰头脑差不多简单。”
“说什么呢,二师兄。”祁年有些生气,觉得贺北怎么能把他与他现在最讨厌的人作比较。
谢倦清朗澄澈的声线掺进来:“此事和码头藏尸案有联系么。”
贺北道:“都是蛇鼠之辈爱做的事情,没什么区别。”
随后,他的面色难得涌现一丝烦躁:“好想回凤语山。”
谢倦轻轻颌首:“待尘埃落定。”
祁年曾经是最想回家的那个人,只是现在,他的心上多了一个可以牵挂的人。
—
不出几日,银家私制人丹的传言就已传到云顶之巅门主的耳中。于是,惟城码头自封闭以来,终于迎来第一艘上岸入境的船。
这艘船上的乘者大有来头,乃云顶之巅的左护法,岚洲第一宗师,暮子吟。
关于这件事,只能由云顶之巅调遣级别足够高的人前来调查处理,才能在江湖各界看来,做到一定程度上的公平。
暮子吟对于银砚来说是救兵。
银砚向来隶属左护法一派。暮子吟肯亲自出马,定然是来替他解围的。这些年,他将这位左护法当菩萨似的供着,送上多少金银,不求真心换真心,只有将来云顶之巅分家时,能有一道庇护。如今看来还是有用的,他只求暮子吟能够保住他城主的位置。
银砚阴云密布的愁容终得舒展几分,待他亲自迎到码头,谁知,码头上下来的除却那位银发墨衣、冷峻勿近似谪仙的左护法暮子吟,还有另外一位重要人物,暮烟。
看到暮烟时,站在码头与银砚一同迎接暮子吟的徐棠,眼里也稍露惊愕。
贺北拉着谢倦在较远的地方站着,看戏。
贺北在谢倦耳边低语道:“左护法与右护法一同来了,有趣。”
“银家隶属云顶之巅的左护法一脉,银家出事,右护法自然得利。银家炼制人丹这件事情若不洗清嫌弃,银砚惟城城主这个位置恐怕是坐不住了。此时两人同时出现,必定是来争夺惟城将来的管理权,一个准备想办法悬崖勒马,一个则想办法落井下石。”
上一世,贺北与这位云顶之巅的左护法交过手,对方是他人生中芸芸而过的手下败将之一。但当时他念在暮子吟与他是同为芜疆人,并且稍微长的好看了那么一点点......他只是将这位左护法的武功废尽,尚留下他一条好看的人命。
暮子吟冰冷的视线朝贺北这边的方向扫来,扫到贺北身上时微作停顿,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这位左护法虽是岚洲第一位光荣登顶的宗师,却因为银发碧瞳、拥有芜疆血统而在门派之中饱受争议,若不是因为他是芜疆人,下一任的云顶之巅门主便非他莫属。
徐棠代表真武盟上前与两位护法问好,一阵寒暄过后,自然而然地走到暮子吟身侧。
云顶之巅与真武盟虽是较好,但论真关系,还是与暮子吟这边走得更近一些。此时还留在凤语剑庄的禧令郡主,她是暮子吟的义妹,与暮子吟更是情同手足。
而右护法暮烟,年近四十保养得当,气质冷艳,风韵犹存。一双上挑的丹凤眼中没有任何人情温度可言。她的身侧空无一人,稍稍显得有些势单力薄。
暮子吟与暮烟都是做事凌厉果断之人,一番舟车劳顿却未加歇息,先行于东窗事发的南街丹药铺,亲自查看那樽装满人尸的紫金炉鼎。
紫金炉鼎之中的尸体模样骇人,暮子吟皱着眉头仔细观察过后,从袖中掏出一副银丝制作的手套。将手套带上之后,从其中一具尸体胸口的大洞里,掏出一把焦黄的药渣,随即,放到与鼻子一定距离,俯首轻嗅。
谢倦用胳膊肘轻轻碰撞贺北一下,贺北立马会意。
那双手套与黑袍所带过的无痕款式还是材质,都一模一样。
无痕是芜疆圣物,世间仅此一件。但若暮子吟真是黑袍,不会傻到将此物带到他面前,自行暴露身份。
闻过从尸体中掏出的药渣之后,暮子吟的面色愈发凝重,用浑厚又低沉嗓音,道:“这些药渣含有鸡血藤。制作人丹,鸡血藤是必备的药引之一。”
暮子吟回首看向在他身旁稍显局促的银砚:“鸡血藤禁止在市面上售卖,去,查查近两月,鸡血藤各种贩卖渠道的交易记录。还有,这些尸体的身份核实过了么?”
银砚在这位护法面前,气势也不自觉得矮下一头,他难堪道:“还没。”
“这些小事到现在都做不好,难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暮子吟肃着脸说罢这话,又刻意朝暮烟冷冷看去一眼。
暮烟微微抬首,眼尾勾起一抹挑衅,对银砚十分不友好道:“你的那位犬子呢?我觉得有必要带过来亲自审一审,毕竟这件事情由他而起。”
银砚的心“咯噔”一下落入谷底,他被暮烟这句话打回原形,伪装过的从容气度此时被发颤的音色所出卖:“犬子年幼无知,是被有心人所利用......”
“别废话,他现在是疑似凶手,你若包庇他,便是同罪。”暮烟言语犀利,不留一点人情。
银砚气场萎靡成一滩死水,他濒临奔溃的情绪如同断线的风筝,摇摇欲坠。
银辰对于银砚来说,是软肋。但城主管理权对于银砚来说,是命。
—
暮子吟与暮烟查看完现场,迅速转战城主府。
银砚特意准备的好茶好糕点,暮烟看都不都看一眼。
暮子吟与徐棠在旁聊起事来。银砚能感觉到暮子吟在为他拖特意延时间,也能感觉到暮烟愈发不耐烦。
暮子吟对坐在徐棠身旁的贺北投去几分好奇探勘的目光:“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