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倦嘴上说着:“看上去不便宜。乱花钱。”但还是把那剑穗放在手里看了好一会儿,目光一点点柔软下来,金棕色的瞳仁仿佛流淌着蜂蜜。他道:“等会儿换上。”
“师兄,看我的。”
贺北抖落一下腰间的艳山剑,银色剑柄的尾端系着与送谢倦那条款式一样一模的剑穗。除了珠子颜色不一样,贺北这颗的材质是墨色的黑金石,泛着星星点点的金色纹路,如同斑驳的夜空,镂刻着晚云烘月的图案。
谢倦忽而疑惑道:“怎的还有字。”他才发现这珠子底部刻着贺北的小字。寒川。
裴寒现编了个解释:“师兄,我赠予你的自然要留个名字,以后你看到剑穗就能想起是我送的。”
他的珠子底部刻着谢倦的小字拂衣,但没敢让谢倦看到。
其实是卖剑穗的老板都说,若是当作定情信物送的话可以在珠子底部刻上小字。于是他没有犹豫,多出了几两碎银让老板刻了字。
贺北美滋滋道:“师兄,以后我们的剑穗就是一对。”
谢倦的眼神似乎动了一下。他没有说话,默默把沉雪剑原来的剑穗取下,将贺北送他的换了上去。不曾想,贺北十分手快地一把夺过谢倦原先的旧剑穗,冲着半开的窗外扔了出去。
谢倦皱眉:“扔了做什么?”
贺北哼了一声:“你以后也不会用,留着做什么?还是因为他是别的男人送你的,你舍不得扔?”
谢倦神色微变,他用手指戳戳贺北的脑袋一脸无可奈何:“乱扔东西不好,这是别人家里。”
贺北脸色一冷:“我信了。”
吱呀一声,谢倦与贺北交谈间,藏书阁的门被打开,空气静默一瞬。
原是贺岸正陆星泽、宋明安、无尘道长等一众前辈在茶房叙事完毕,正巧要来藏书阁取一本功法。
贺北与贺岸对视间,如同硬剑戳上冰川。两人的气场都骤然冷却下来。
贺岸听说贺北溜出去玩了一整天,此时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一般。他冷言道:“野够了?你就不能像拂衣多学习学习,他今日在藏书阁默读了一天的心法。你呢?没有一点上进的样子,我可听说你昨夜耍了一晚上酒疯?真是烂泥子扶不上墙,丢人现眼。”
贺北这个爹在外人面前责骂孩子从不避讳,且会越骂越来劲儿,次次不带重样的。
贺北抱胸靠在书架前,一手搭在谢倦肩上,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孩儿不常下山,没见过世面,还不许多逛逛好开阔下眼界?”
“不可教也。”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跑去些什么地方,定是去西六街招惹那些莺莺燕燕!我贺家门风早晚都会被你败光!”
贺岸越说越来气。
宋明安瞧见事态恶转,连忙出嘴打起圆场:“贺兄,寒川年纪还小,这个年纪爱玩儿很正常,又不是经常下山,松洲城确实值得一逛,老来终羡少年游,何必计较这些,孩子高兴就行。”
无尘道长附和着说:“贺宗师,不必太严苛了。寒川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随后又巧妙转移过话题:“寒川,你身上的剑可是艳山剑?。”
贺北点点头:“没错。”
无尘道长笑道:“艳山剑......老夫果然没看走眼。说来,这艳山剑最初还是我青云派祖师爷当年的贴身佩剑,后来赠予静莲师太。不曾想静莲将它传给了你。如今瞧上去,这剑如新,雪刃能吐白莲之光,定是你花心思好好爱护过的,也不枉你师父把这剑与你相配。”
无尘道长一边说一边回忆起年幼时,他印象里那位青云派的祖师爷与贺北的气质倒有几分相像,恣意红尘,可爱洒脱。
贺北轻抚过剑柄上的日焰纹路,笑道:“那是,当老婆宝贝着呢。”
众人哄笑,唯独贺岸板着脸白了贺北一眼。
贺岸想起当初将他从芜疆那荒蛮之地接回中州内陆,也是赠过他一把剑的。要比艳山剑更好的一把剑,名叫桑离。无坚不摧,东洲剑冢之中的镇冢之剑。只可惜贺北不爱用,估计不知道被放在哪里落灰去了。
与贺北不愉快的相逢之后,贺北借口离开,拉着谢倦离开气氛令人窒息的藏书阁。来到了城主府的中心花园。
在城主府的中心花园建立着一座高塔。这座高塔是松洲城最高的建筑物,名叫玲珑塔。楼阁式,一共十九层,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壁呈龙凤流云,七彩灿烂的琉璃覆顶作瓦,远观熠熠生辉巍峨入云,极为震撼。
贺北说想要登塔观景,谢倦默默陪着他。
在这玲珑塔顶供奉着一位武神。武神被宋明安花大价钱塑着金身雕像。这位武神长得凶神恶煞,望着令人生畏,左手手持□□,右手握着一颗圆滚滚的紫色晶珠。
贺北用手轻轻摸过那颗日光下熠熠生辉的珠子,被谢倦将他的手腕拽回身侧。
谢倦握住贺北触碰珠子的那只手腕,神情肃起:“神明之物岂可轻易触碰?”
贺北收回手来,望着那颗紫珠若有所思,片刻后沉吟道:“这珠子里面好像有东西。”
谢倦仔细一看,果然,在那珠子内里有一小块白色物质,像是珠子内里裂开的缝隙所形成的。
贺北侧头望向谢倦:“听闻这玲珑塔之下震慑着凶兽,师兄,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谢倦平静道:“无论真假,敬而远之。”
贺北紧攥住谢倦的衣袖,开始装怂:“那.......师兄我们快离开此处吧,寒川有些害怕。”
其实贺北知道,这玲珑塔下那有什么凶兽不过是哄骗人的幌子,这武神像也并非是宋明安有多敬爱神明而设立,而是另有玄机。
上一世,他逼问厉羽才得知,当年厉羽流连于松洲城各大权贵之间,宋明安亲侄子宋璟将他视为蓝颜知己。在宋璟一次酒醉时,一不小心将玲珑塔的秘密告知于厉羽。
厉羽无意得知于这个秘密,并利用此秘密在镜花宫升职升为左使。
在玲珑塔的最顶端,武神神像手托的紫珠内,储藏着河图洛书的碎片。但是开启这紫珠并非一件容易事,需要集齐五把密钥,这五把密钥同时插进武神神像的不同部位可触发机关,才能将碎片获取。
这五把密钥在武神神像上对应的位置也是每月一换,但凡插错一把,站在武神神像面前的人都会被暗里布阵的箭雨戳成筛子。
这五把密钥被真武盟四堂的四位堂主加上贺岸五人,一人一把所保管着。镜花宫若想同时得到五把密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碍不住镜花宫的右使是一位精通机关术之人。
镜花宫的谋划是——厉羽在晚宴上火烧藏书阁,来一出调虎离山之计。到时候,大家都在急于救火,镜花宫右使则飞登上玲珑塔,将武神雕像的机关巧妙破解,再把碎片取出,好逃之夭夭。
宋明安为了掩人耳目,并未在玲珑塔中安排大量守卫。况且此秘密本就是只有五个人知道,宋璟也是在五人密谈之时偶然听到的。说漏嘴一次还恰巧被厉羽知道了。
碎片的丢失令真武盟在江湖间的地位收到了大挫,也令镜花宫成为魔教兴起的火热苗头。更是就此埋下五年后,一切惨剧的种子。
对于贺北来说,他要这一世所有的碎片——都归他。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宝贝们!!!
第010章 晚宴
参加今夜晚宴的人数之多,真武盟元老级别的人物汇聚一堂,还有不少小辈因为仰慕贺岸的大名而跟家中长辈前来参宴。
贺北与谢倦同坐一席,许多目光朝他们投视而来。
贺北一手扶额一手攥着夜光杯,神情慵意动作散漫,一副纨绔少年的尊容姿态,斜眸看向谢倦的目光灼灼。
若是谁能恰巧与贺北对视一眼,贺北通常会礼貌回应一个微笑。看上去最不好惹的人,笑起来的一霎犹如春雪初融,见笑者通常都会心动四方。
谢倦坐在贺北身旁像一股清流。坐姿端正,一身竹纹青衣,静默时宛若新雨河塘中一株洁净的白莲,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晚宴进行一半之时,各宾客间开始互相走动。朝谢倦与贺北迎面走来一位穿着黑色劲装的女子。女子的年纪看上去尚小,大约十四五岁的模样。留着轻薄的齐整刘海,头顶扎着两枚花苞一般的丸子髻。她的五官俏丽,巴掌大的小脸带着一对极为夸张的紫色流苏耳坠。她举杯对谢倦微微一笑:“侠士好。请问您是贺宗师之子贺北吗。在下是云顶之巅的弟子禧令。有幸能与您共进晚宴,可否碰饮一杯?”
谢倦摇了摇头,礼貌回应:“抱歉。我不是贺宗师之子。我是我旁边这位才是。”
贺北心想,这又是哪个妹妹仰慕他而来,结果一抬眼却发现来的正是上一世的老仇人。他挑挑眉尾眼神戏谑,对着禧令问:“妹妹找我何事?”
黑衣女子脸色一变,略微嫌弃地看了贺北一眼,并没有理会他。她转头对谢倦露出一个自认为端庄的笑:“可以认识一下你吗?”
禧令本就是冲着谢倦而来,她被席位间的谢倦所吸引。又听闻贺宗师之子就在这坐席之中,她一番自我甄别之后,认定了谢倦便是贺北。
而真正的贺北,看上去就像来踢馆的魔教中人。
谢倦抱拳道:“在下凤语剑庄内门弟子,谢倦。幸会。”
禧令笑起来有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她抱拳道:“谢兄,幸会。”
贺北摇晃着手中酒杯,漫不经心道:“禧令。岚洲十城的禧令郡主?”
禧令刻意挺直腰背,微微抬首,对着贺北呈现一副傲娇姿态,硬气回应:“没错。”
岚州十城是中州内陆最繁华的地区,也是中州内陆的中心都城。
上一世,这位禧令郡主极具血性,正义感爆棚。率领岚洲十城的黑骑攻到芜疆讨伐他这个万恶不赦的魔尊。最后贺北一人覆灭三万黑骑,禧令郡主光荣败北。后来她心有不甘,偷偷潜上清笳山装成侍从欲要暗杀贺北,结果贺北一眼识破她的身份,当即,就把她赐给了自己的花匠宋流萤做老婆。
他也没问过宋流萤愿不愿意,想着他一个花匠有郡主做老婆也不算吃亏。谁知后来宋流萤说自己不喜欢,就把禧令给放了。那时他也懒得再管,
只是后来听管家絮叨,说禧令回到中州内陆之后声称看破红尘,入观做了道姑。
此时,禧令眼眸亮晶晶地望着谢倦,问道:“谢哥哥,敢问师承何人。”
谢倦回应:“静莲师太。”
禧令立马露出一副崇敬的神情:“原是静莲师太的真传弟子。听闻静莲师太避世多年,禧令都没有机会能够拜访她老人家呢。一直仰慕师太的落尘剑法,颇想见识一番!”
贺北手里一边剥着橘子一边哼笑道:“我师兄的一套落尘剑法已经练到精绝。”
禧令兴冲冲俯首凑到谢倦脸下:“哇,谢哥哥,那我有幸得以见识一番吗?”
贺北心里自是不满,脱口就出:“小妹妹,当我师兄耍猴的呢,说表演就表演。”
禧令被贺北一呛,目光委屈的望向谢倦。
谁知,谢倦言语冷淡:“落尘剑法虽得师父真传,但比起师父还是差远,就不献丑。”
贺北幸灾乐祸般呵呵笑了两声,禧令当即就黑下脸来,狠狠回瞪他一眼。
但,禧令脸皮并不薄,她继续热脸贴着:“谢哥哥,一会有烟火表演,一起看吧。”
谢倦点了点头,转头对贺北说:“烟火你最爱看,走吧。”
贺北亲昵地挽住谢倦一只胳膊,道:“好呢,谢哥哥~”
“咳咳.......”谢倦一口热茶呛在喉咙,差点呛死。
窗外绽放的烟火声声震耳,墨空被霎那炸开的花火映衬得一亮一亮,最后又如同星雨点点坠落。宴厅的二楼看台不一会就拥满了看客,观赏着这热闹非凡的耀眼情景。
渐浓的欢声笑语之中,伴随着一声不同于寻常的巨鸣,不知谁嘶吼着惊叹一句:“快看!玲珑塔顶......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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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前,在晚宴之上抚琴结束的厉羽,借着如厕的名头离开供乐人休息的偏殿。
城主府守卫森严,厉羽不敢大幅度范围的乱逛。许多宾客通常会到宴会厅前的百花苑中透气,他便混杂在其中。
按照镜花宫为他制定的计划,他今夜的任务只有一个,那便是火烧藏书阁,来一出调虎离山之计。将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到藏书阁就算是完成任务。
但——白日里,与他谈合作的咸鱼派使者托人给了他一个名叫“嫦娥奔月”的东西。他研究一番后发现所谓的“嫦娥奔月”就是个火筒而已。咸鱼使者让他夜晚趁烟火表演之时,将火筒点燃,对准玲珑塔的塔顶放射便可。
所以到此时,厉羽还在纠结,到底是听镜花宫的还是投奔那个所谓的咸鱼派使者。
咸鱼派使者声称事成之后,至少给三千金的报酬。
镜花宫倒是不会给他任何报酬,但他碍于镜花宫的手段。
早年间走投无路为了吃口饱饭才加入镜花宫,可凡加入镜花宫者,都会被宫主喂下毒药。并且一月就需服用一次解药,否则便会肝肠寸断而亡。
这些年,厉羽在松洲城混的风生水起,但他卖笑卖艺得来的钱也要折七成补贴给镜花宫。镜花宫到如今也只给过他一个左使的名头。名头大些,实际没什么权力。
说白了,他就是个工具人而已。
咸鱼派使者声称会帮他得到解药,尽管一切都是空头承诺。他不是没有打听过这咸鱼派的来历,就算是城中的“百晓生”,最多也是知道清笳山是万险之地。唯一可透漏的消息便是据说在一百年前,江湖势力最大的魔教长歌楼退出江湖纷争后,正隐世于清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