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北笑着解释:“喔,小北没来得及吃午饭,这会儿实在饿的头晕,便先吃了些烧鸡垫吧垫吧肚子,我这就收拾。”说罢,便开始装模做样地拾掇满石桌乱扔的鸡骨头。
虽说在别人家的凉亭公然吃鸡多少有些失礼,但贺北装乖巧扮傻一绝,人们一时根本觉不得他有什么不妥之处,只觉得少年明艳美好,他只是饿了而已。
贺北这副嘴脸陆星泽和谢倦最是知道的,他可哄骗不了这二人,这二人也不吃他这一套。
陆星泽不好当场说他些什么,只是看似“轻轻”捏了捏贺北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好好收拾干净了,馋猫一个!肚子饿了忍一会儿都忍不得,别人当我剑庄养了个饭桶呢。”
贺北挠挠鼻尖,卖乖道:“知道啦师叔,小北这就收拾!”
宋明安和蔼一笑:“不用不用,怎用得小北来!我这城主府最不缺的就是侍人。孩子饿了想吃就吃罢,还是怪我招待不周,把孩子饿坏了。”
陆星泽面带歉意:“他就是被惯坏了。”
宋明安摆摆手:“哎!多大点事儿,莫要再责怪他了。”说罢,指挥一批侍从上前收拾。
贺北乖乖走到谢倦与陆星泽中间。谢倦指指他头上半带的面具,小声说:“你多大了,还买这些小孩子的东西。”
谢倦眼里流露的目光实则是宠溺的。贺北将头微微一侧,在谢倦耳边柔声软语道:“师兄,你要不要也买一个,我们凑成一对。”
谢倦用肩撞了一下贺北,果断拒绝:“不要。”
贺北嘿嘿笑了一声,忍不住抬手替谢倦整理了一下跑偏的发带。
谢倦头一歪看他,心想,最心大的师弟什么时候也开始注意这些细节了。
无尘道长将目光抛向贺北,一边打量一边说道:“小北这孩子长得一表人才,有他爹爹几分风范。好好练功!等将来超过你爹,好接替你爹的重任。”
贺北假意谦虚道:“小北天性愚钝,若要超越爹爹是不可能的事情。小北只想将来能够对得起师兄师父师叔的教导,便好。”
这话听上去好似正常,实际大家都听出些端倪。他要自己对得起师兄师父师叔,偏偏不提要对得起爹爹。再细细一想,当年贺岸将他从芜疆接回,并未放在身边悉心照顾,弥补多年缺失的父爱,而将他送到凤语剑庄学武半放养着。贺岸则常年守在西南的宁枯城,父子俩见少离多,听说关系不是很好有较大隔阂,经常又吵又闹。
如此,宋明安与无尘道长看贺北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
贺北说这话自然不是想博任何人来同情,他只是不想掩饰自己对贺岸的不满与厌恶,仅此而已。
宋明安对贺北道:“小北,你不常下山,这几日好好待在松洲城逛逛,有伯父在,吃喝随意。”
贺北笑吟吟回应:“多谢宋伯父。”
陆星泽神情一沉,紧接着泼了盆冷水:“宋兄,你可莫要惯着他。他不闯祸我就谢天谢地了。”陆星泽知道贺北就像一个定时火弹,这会儿看着人模人样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
宋明安则宽心道:“陆弟,这个年纪谁不调皮捣蛋?想当年我们坏事可没少干!”
陆星泽忽然笑了一下。
他笑宋明安对贺北还是不够了解。要真是上房揭瓦那么简单就好了。
一行人在亭内说说笑笑,直到天色全然暗下才转场至宴厅。贺北早就受不住这一遭,中途偏靠在谢倦肩上险些睡过去。肚子也是真饿了,当场咕咕叫唤两声,才提醒了宋明安是时候该开晚席了。
今夜只是小小的接风宴,明夜才是重头戏。
明夜他那亲爱的爹爹贺岸会忽然造访城主府,宋明安为贺岸设大宴,也正在是这场晚宴上,珍贵的河图洛书碎片将会离奇丢失。
接风宴上,谢倦被长辈们要求当场舞剑,他的落尘剑法已经练到精绝。落尘剑法是凤语剑庄的顶尖剑法之一,谢倦自幼习起,如今硬是成了一个宴会助兴的节目。
谢倦一身烟青色的修身劲衣,泼墨似的潇洒舞剑,脱俗出尘风采夺目,如同失落于人间的小仙君,一招一式间优雅从容,剑到之处透着刻苦之寒,断金割玉一般柔韧有力,。
这样的师兄谁不着迷呢。
贺北一边吃酒一边盯着谢倦,眉眼之中全然都是掩饰不住的炙烫意味,他并不刻意收敛,明明身无醉却心已醉。
谢倦舞毕后回到自己座位上,得到众长辈轮番的夸赞。
贺北用自己所背不多的诗句称赞他:“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宋明安酒醉七分忽而笑闹道:“小北要不要也舞几下,让大家看看西南剑圣之子的风采!”
贺北的悠闲惬意被打破,他自是不愿意。只得装醉,东倒西歪红着脸颊开始胡言乱语:“小北给大家跳舞好不好?练剑多无聊!”
此话一出引得哄堂大笑,人人都准备看他打算如何出糗。
陆星泽真怕贺北当场飙舞,狠掐他的大腿根几下:“别在这丢人现眼。”又忙向众人打着圆场:“这孩子不胜酒力,开始胡话了。”
宋明安豪饮一杯,大声言:“小北这孩子比他爹有意思多了。贺兄就是个老古板,不知怎么生得这么有趣的儿子!”
“好了,别再喝了。”
谢倦的语气有些严厉,他一把夺过贺北手中的酒杯,贺北居然十分要脸地借势扑进谢倦怀中,抬起一双似是含水的醉眼,可怜巴巴道:“师兄,阿宁头好晕。”
谢倦知道贺北喜欢喝酒,但平日里都是背着他喝,他并不了解他的真实酒量,此时以为他已经喝醉。他开始小声唠叨:“做事没分寸。当这里还是兰渚。在兰渚喝醉胡闹都是自家人瞧你笑话,起来看看这周围,都是有头有面的长辈。回头传到你爹耳中你又免不了挨一顿批,到时别来找我哭诉。”
贺北缩在谢倦怀中醉泱泱地看着对方漫不经心道:“我不在意。”
谢倦将贺北从怀中扶起,将他的头靠置在自己的肩上。抬袖给贺北倒了些能解酒的凉茶亲自送到贺北的口边。
贺北嘴里含着凉茶,心底暖滋滋的漫上一股暖流。这一世的他愈发依恋谢倦的关怀。
贺北心怀不轨。他索性装醉装到底,一手揽上谢倦的腰摸索几下,口中还撒娇:“师兄,寒川想回屋休息,可不可以送我?”
谢倦一掌拍掉贺北游走在他腰间不安分的手掌,狠狠瞪了他一眼。纵使谢倦心口憋着千般责怪,却还是无奈将贺北扶起,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半倚在自己肩上。
谢倦朝宴席上各位长辈面带歉意的说道:“师弟不胜酒力,拂衣先失陪一阵,送他回屋休息。”
各位长辈忆起当年风流往事聊得正酣,无人顾及小辈们那边的状况,大度放他们离去。
十七岁的贺北没有谢倦高,却比谢倦壮一些,他一路上东倒西歪,极尽难缠,谢倦搀扶着他十分吃力。
“千辛万苦”终于走到客房门口,谢倦这边双手要顾着贺北干脆一脚踹开客房的门,抱着贺北一只小臂,一路颤颤巍巍将他往塌上送。
贺北身子往榻上一挨,利用惯力将谢倦的身子往下一拉,谢倦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半趴在贺北胸口。贺北温热的呼吸吐露在谢倦的颈边,谢倦的身子一僵,反应过来后挣扎起来,欲要挣脱贺北的束缚。
“师兄......”贺北的声音与往常不同。要更低沉,微微嘶哑,意味难名。
谢倦双手撑住床,心思杂乱,在没有来得及点灯的黑暗里,他的脸微微泛红。
贺北炙烫的手掌从头到尾死死钳在谢倦腰上,他嘴角噙笑,含情双目带着狡黠,他借着月光,直勾勾注视着与他近在咫尺的谢倦。
谢倦对上贺北斥道:“手!”
他紧咬着唇瓣,一双清澈到底的棕眸之中充满了慌乱与气责,他有些无措地看着身下“喝醉胡闹”的男人,努力在想自己到底该怎么挣脱。
贺北只觉得谢倦可爱极了。满脑子都是:谢倦的嘴唇看上去又软,又润,又好亲的样子。少年爱意似火身更似火,他情不自禁之时,扭动下腰肢蹭了蹭身上的谢倦,谢倦脸色惊变,说:“你别蹭我。”
贺北:......
贺北霎时将谢倦松开。方才一番接触,他有了生理反应,他怕谢倦察觉只得后退一步。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一旦谢倦生气,催动内力他只有挨打的份。
谢倦站在塌前,扯起自己被贺北拉垮到肩上的外袍,他望着眼下停止闹腾蓦然安静的贺北半响,启了启唇欲言又止,最后竟是叹了声气,俯身替贺北熟练地脱起鞋来。
“师兄,我自己来!”
贺北猛然坐起身。
以前喝得醉醺醺归来,都是谢倦来亲自看护他,若不是这次是装醉,他根本无法体会谢倦面对过去胡闹的自己有多无奈。明明是他混蛋,对方却还能软下心来对他进行如此细致的照顾。
真正喝醉的他怕是比现在还难缠吧。
贺北把鞋子胡乱脱掉之后,将脚搭在床框之上。他半倚靠在金丝软枕上问谢倦:“师兄,你睡哪里?”
谢倦一边点灯一边道:“就在你隔壁。”
贺北“喔”了一声。
在剑庄时候谢倦与他同睡一屋,虽说不在一个被窝但两床只隔着一尺宽的缝隙,好歹能夫夫相望。但今夜的贺北不想与谢倦分开一刻,哪怕是隔着一道墙壁。
“师兄,我头晕的厉害。”
贺北扶着额头揉揉眉心卖起惨来,昏暗的灯光掩饰着他拙劣的演技。
谢倦先责备一句:“让你喝这么多。”而后又将语气软下了下来:“难受就睡觉。”
“师兄,那你多陪我一会儿再走好不好?”
贺北因为身体燥热,将自己的衣领拉开一些,露出半边削立的锁骨。他的异色瞳仁在稀疏烛光火下闪着妖治的光,仿佛能夺人心魄。
谢倦与他对视的一瞬,匆忙别过脸去。心中竟然滋生出一种异样不明的感觉。他下意识用指腹摸摸自己的面颊,微热。
贺北本以为谢倦会拒绝,结果谢倦一边倒茶一边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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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出自宋代辛弃疾的《水调歌头·和马叔度游月波楼》
第009章 塔顶
第二日,陆星泽去谢倦房中找谢倦,发现他并不在房中。于是又叩响贺北的房门,欲要叫这个懒虫起床吃早饭,结果开门的却是谢倦。
谢倦冠发整齐出现在陆星泽眼前,开门时迎面的凉风拂来,将谢倦瓷白清透的脸颊晕起浅淡的红云。
陆星泽观察到谢倦眼下泛着微微的乌青,关切道:“昨夜可是睡得迟?”
谢倦轻轻点头。
陆星泽并不知道谢倦昨夜是留在在贺北房中的次卧过的夜,以为谢倦只是比他先一步,来到贺北房间叫他起床。
“寒川起了么?还是起不来,没起我去喊他。”
陆星泽说着就要迈进屋去。
结果罪魁祸首只穿了一件白缎里衣,主动大摇大摆出现在谢倦身旁,一胳膊肘搭上谢倦的肩。他的头发杂乱,眼睛因为散不开的困意而半眯着,一脸慵意。右耳的黑玉耳坠一晃一晃折散出耀眼的碎光,给人一种面前少年在发光的错意。
“师叔,我这不是已经起来了。”贺北懒洋洋地说完,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陆星泽用折起的骨节使劲敲敲贺北的额头,责训道:“臭小子,今晚你爹在,看你还敢不敢再喝酒造次。”
贺北凝起笑来,端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我爹?您见我什么时候听过他的话。”
谢倦则冷冷道:“少喝。”
“好,知道啦,师兄。”
贺北用一头杂毛在谢倦肩上蹭蹭,碎发划过谢倦的颈间。弄得谢倦直痒痒。
陆星泽哼了一声,揪起贺北一头乱毛斥道:“衣冠不整成何体统?快滚去收拾,不然早饭不带你吃。”
贺北撇撇嘴伸了个拦腰:“好。师叔,真凶。”
吃过早饭后,贺北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这次,他照旧带上狼面具,晃悠着来到东街的一家烟火铺,买了一批喷花。随后带着这批喷花来到城郊一间无人的破庙。
在破庙的高大神像后,他把购买的喷花中内含的火药统统取出,埋头巧妙改造一番后,将这些火药扎扎实实地浓缩成半尺长短的圆筒形状,大小刚好可以藏在袖口。
他给自己改造后的喷花起了一个颇为风雅的名字——嫦娥奔月。
完成今日主要任务之后,他花钱拜托一位走街串巷的油贩,将这枚嫦娥奔月送往莺巷。
直到傍晚时分,贺北才出现在城主府中。
谢倦正在城主府的藏书阁里看书,贺北一回来就凑到谢倦身边。
谢倦正靠在高大的木质书架旁低眸看着一本心法,神色认真,谁知贺北的到来令他耳边忽然就聒噪起来,打破了一下午的沉静。
“师兄,今日给你买了个好东西。”贺北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只暂新的剑穗。剑穗尾端缀着白色流苏,顶端镶着一颗月长石。月长石镂空雕刻着松亭观鹤的图案,细腻的材质上透着恍若月光般的色泽。
谢倦抬眸皱了下眉头,说:“剑穗?我有。”
贺北把剑穗放到谢倦眼下撑开的书面上:“你那剑穗都多少年了?流苏都拉丝了,再说,我送的能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