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玖偏不上钩:“嗯?那就不讲。”
“你这人!”崔璟搁下酒盏,毫不客气,从顾玖的食箸底下抢走一枚鱼丸,“我听到一些传言,陛下遣散后宫,是因为……因为攸之不喜。我知道你们夫、夫恩爱,琴瑟和谐。但是攸之有没想过,陛下的子嗣怎么办?若是皇位后继无人,将来晋国还要乱。”
第57章 川贝雪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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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香茶雾中, 顾玖挑眉:“伯珪在替谁传话?陛下?”
“当然不是陛下,”崔璟摇摇头,将鱼丸在酱料碟子里滚了一圈:“是家父,陛下满心都是你, 别的美人根本就入不了眼。这样下去, 家父很忧心啊。”
顾玖刚想说, 他又没拦着萧衡立后纳妃,只要人选不是顾家的女郎, 怎么样都行。但是这话还没说出口,他自己先不爽了,萧衡要是真的娶个皇后, 他心里难免不是滋味。
直到此刻,某人才意识到,他对萧衡,并不是没有感觉。那还要不要跑路?额, 这个问题以后再考虑,只要他在洛阳一天,萧衡休想开后宫!
顾玖一口饮尽杯中酒, 洒然一笑:“武帝那么多子嗣,驾崩之后, 晋国不是照样乱了好几年?那些亡国之君,大部分都有儿子,结局也不怎么如意。咳咳, 做好分内的事,在我们有生之年, 让晋国繁荣昌盛。至于百年以后的事,自然有后人挺身而出, 力挽狂澜,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瞎操什么心?杞人忧天。”
他在火海之中吸了烟气,伤到肺腑,至今仍然偶尔咳嗽。
崔璟嚼着嘴里的鱼丸,脸颊不对称地鼓起半边,目光上上下下,把顾玖打量了一个透彻,将食物咽下去,才暴了一句粗口:“听起来好有道理的样子。攸之,你若是个女郎,定是绝世妒妇。”
顾玖:“……”
他扬起下颌:“我就是不乐意陛下宠幸后宫,你们奈我何?”
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崔璟甘拜下风:“算你狠,嫉妒都如此理直气壮,在下佩服。话说,你和陛下,还是你在上面?”
顾玖:这是什么见鬼的疑问?我和萧衡一直很纯洁好吗?就算真的要尝试一下,我也只愿意在上。
他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切换话题:“我对杨瞻的处置,有没有太过残酷?”
崔璟暗忖:不肯说,那就是在下面了。
小世子贼笑:“杨瞻火焚太极殿,那可是天子的寝殿。只诛他三族,已经很仁慈了。换成别人,杨氏必定全族覆灭,连旁支都保不住。”
酒肆楼下,细雪霏霏。
新鲜出炉的安乐公萧昀,看见故人进了酒肆,踌躇良久,终是没敢上楼。他如今自由受限,只能在皇城之内活动,吃喝拉撒都有人时刻盯着。敢跟他私下聚会的人,一个也找不到。酒瘾犯了,却无人一起小酌。
方才,崔璟突然回头,用余光投来一瞥,也不知是看到了他,还是没看见。更可能是:看见他也当作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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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天子萧衡,处理朝政极有分寸。不会以仁慈当借口,包庇皇亲国戚、贪官污吏。也不会过于残暴,不论是非曲直,把那些和萧昀、杨瞻关系密切的官员,一律株连。
几位老臣私下里都认为:晋国将迎来一个君明臣贤的新局面。浮夸、奢侈、服散、任诞的风气,或许能够改变。
陛下才德兼备,沉稳睿智,什么都好。唯独有一样让人犯嘀咕,陛下是个断袖。
萧衡名义上住在乾元宫,嘉德殿。却经常微服离开皇宫,去清河公的麟趾园过夜。
负责记录帝王《起居注》的官员,也就是起居郎,今天的手稿大约是这样的:冬十二月丙子朔,帝揽卷,忽闻坠枝声……
隔着镂花的窗棂,萧衡听见树枝折断,坠落在地上的声音。
他推开窗子,向外看了看,原来是积雪太厚太重,压断了梅花枝。
回眸望向顾玖,左手执着一卷《白泽精怪图》,正看得全神贯注,津津有味。完美精致的五官,浅色的云纹宽袖褒衣,在灯下越发柔和。这般风神秀彻的身影,萧衡看了几年,怎么也看不够。
“先生,今夜的雪太大,别走了。”
“恩。”
其实,顾府离得近,驾车回去,非常方便。但是没什么区别,自从顾玖同意,和萧衡睡在一张卧榻上,他就多了一条甩不掉的小尾巴。哪怕回府,萧衡批阅完奏疏,也会执着地去找他,挤在一起入眠。天冷,挤一挤还挺暖和。
金漆雕龙的御案一角,摆着一只阔口青玉瓶。瓶中斜插了几枝腊梅。浅黄缀雪,香气清溢,艳而不俗。
和往年一样,御史台的年终压轴弹劾大戏,几乎是无差别的“地图炮”攻击,朝中的几位重臣,荀太尉、崔司空、傅尚书等等,一个不落,全部都有充足的理由被弹劾。
专属顾玖的那一叠弹劾谏表,依然是厚度感人。萧衡把它们摊开,单独垒起来,比酒壶还高。有几名御史的言论,他觉得挺有意思,准备收藏起来,将来和顾玖一起看着玩。
顾玖漫不经心地瞥了几眼。
当真是五花八门,弹劾他弄权,废立皇帝,这就算了。萧衡不立后怪他,萧衡没儿子也怪他?好吧,就是怪他,没错。
但是,星辰移位、地震、山洪、御花园的桃花冬天开放……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也怪清河公,会不会太离谱?
封建王朝就这一点特别不友好——天象异常,天灾人祸,总要让辅政的官员担责任。
岂有此理!
御史台的乌鸦,越来越讨厌了。
萧衡的批语是:无稽之谈,清河公主持朝政期间,百姓无怨声,孤儿有所养,老人有所依,堪为百官楷模。萧衡的字,是顾玖手把手教着练出来的,却和簪花小楷一点也不相似,苍劲端正的字迹,像雪中的松柏一样峻拔,大气磅礴。
萧衡以为顾玖想看奏疏,不仅没有半点不高兴,反而乐颠颠地凑过去,小声地跟他撒娇:“手有点酸,先生帮忙一起批阅,好不好?”
顾玖立即收回目光,一本正经:“不可坏了规矩。”
“先生,我们之间,注定是不合规矩的。后宫里太拘束,先生必定不适应,我也不能那样委屈先生。我们可以并肩立于朝堂之上,共守江山。正旦那天,还要请先生和我一起接受百官的朝贺。”
私下里,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萧衡不会在顾玖的面前以“朕”自称。
正旦是新年的第一天,正旦的大朝会,天子赐宴。上至王侯公卿,下至公府掾属,都要熏香沐浴,换上崭新的礼服,以隆重的礼仪朝拜天子。那种场合,能和帝王并列的,只能是帝后。
比如荀太尉,正旦朝贺,他要为天子献上玉璧。太尉府的掾属,诸如长史、主簿等等,也都要参加朝贺仪式,献上礼物。
一同接受百官的朝贺,相当于公开出柜。
顾玖忽然觉得手掌心有点疼,一定会被兄长请出戒尺,打肿手的。
“这不太合适吧?”
“既然要白头偕老,自然应该让百官知晓。总不能遮遮掩掩,搞得像偷一样?还是先生就喜欢这种刺激的感觉?”
“咳咳,咳咳。”
萧衡轻轻地拍了拍顾玖的背,端起搁在一边的川贝雪梨汤,加了些蜂蜜,这东西能润肺止咳。萧衡先尝了一小口,温度正好,正打算喂顾玖喝汤。
顾玖:“甜不甜?”
萧衡指一指自己的嘴:“先生尝尝。”他只是逗顾玖,没想到,顾玖倏地靠近,蜻蜓点水一般,亲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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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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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自我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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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作太轻, 时间极短,好像刚一触碰就退开了,又仿佛只是错觉。
萧衡呆了一瞬,心花怒放的同时, 又体验到了一种极度的不满足。他将汤碗放回小案上, 抵住顾玖。
细密的吻, 依次落在额头、眉心、眼睛、鼻尖、唇角,在顾玖的唇上辗转了片刻。
确认顾玖没有躲避, 萧衡试着继续加深这个吻,然而,和顾玖相比, 他有些笨拙,居然磕到了牙齿。随后一紧张,又不小心咬到了顾玖。
牙齿碰撞的轻微声响,和唇上的疼痛, 促使顾玖忍不住逃开。他万万没想到,小狼崽经常偷看春宫图册,实际操作起来, 竟然如此生涩。某人绝对不会承认,他自己也没什么经验, 才会导致互相磕碰牙齿这种尴尬的场面。
望着顾玖眉梢眼角藏不住的笑意,萧衡舔了舔薄唇,端起川贝雪梨汤:“先生, 趁热喝,喝完再来。多试一试, 我就会了。”
多试一试的结果,就是试了又试, 没完没了。顾玖半推半就,配合了几次,肺腑中的空气都被掠夺殆尽。他懒懒地倚着美人榻,微微喘息着,用手掌隔开萧衡的脸:“到此为止,让我缓口气。”
“可是,还想要,再让我亲一下嘛。”
“奏疏都批完了?”
不愧是先生,在这种情意绵绵的时刻,一句话就让萧衡恢复了理智。他抱一抱顾玖,将炭盆移近了一些。这才挑亮宫灯,继续批阅奏疏。
小案上的腊梅枝横碧玉,幽香彻骨。让人心情愉悦。
顾玖在美人榻上歇息片刻,起身沐浴更衣,先上卧榻,睡在一侧,专门给萧衡留出了位置。不知过了多久,他睡得迷迷瞪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撑开眼皮一看,是萧衡在脱冕服。
灯影摇曳,满室温香。这还是顾玖第一次看见小狼崽换衣裳,宽肩、窄腰、长腿。修长匀称,胸肌和腹肌都挺有看头的,赏心悦目。
萧衡的心口,有一道陈年旧疤痕,看起来当年伤得很重,甚至险些致命。
顾玖瞬间清醒,翻身坐起来,微凉的手指轻轻地抚过那道疤痕,“什么时候弄的?”
萧衡有些痒,抓住顾玖的手:“好多年前的事,那时候,皇帝还是萧旭。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个人问我:‘你是不是萧衡?’我回答‘是’,他就一剑刺过来,正中心口。当时就不行了,赵王连棺材都抬出来,等着我咽气,结果那一口气始终不断。请来太医一看,原来我生得与众不同,心脏不偏左,偏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的福气,就是遇见先生。”
萧旭正是太后小杨氏的大儿子。小杨氏当年费尽心机,废掉傻太子萧昀,才让萧旭得以继承皇位。
“有没有追查过,是什么人要杀你?”
“查不到,那天晚上,萧旭想对韩公下手,激发了宫廷政变,宫里乱得一塌糊涂。有可能知道一些线索的人,大多都不在了。”
宫变?小皇帝萧旭赐下一壶御酒,逼迫兄长顾琛饮毒自尽的那一日?原来,顾玖中毒,和萧衡受伤,是同一天。
萧衡当时只是一个异常落魄潦倒的小皇子,非常不起眼,谁会注意到落魄小皇子?
顾玖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缺失了一部分记忆,按照常理推断,兄长被赐毒酒的时候,他原本不可能及时赶到现场,搭救兄长。事实却是:他不仅赶到了,还带着能以一当十的得力部下。
而且,顾玖知道原书的剧情,难以接受被剥皮抽筋、家族倾覆的结局。他的确考虑过,趁着萧衡还弱小的时候,解决隐患。该不会,是他雇凶杀人?
这个念头,让顾玖遍体生寒。
“先生,怎么了,是冷,还是不舒服?”萧衡对顾玖的异样十分敏感,摸了摸他的脉搏。“别怕,都过去了。”
萧衡诊脉:玖玖有点惊悸,是在替我后怕?就知道他疼我。
顾玖微微摇头:“没有不舒服,睡吧。”这不属于故意隐瞒,他没有相关的记忆,只是自以为嫌疑非常大,在查清真相之前,一切都仅仅是猜测而已,还是先不要说。如果他真做过那种过分的事,萧衡要怎么处置,他都受着便是。
后背一暖,却是萧衡抱住他,轻嗅着他的发丝。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垂上,顾玖微微一缩,小狼崽又亲上来。
萧衡沉迷其中,一路往下。刚触到顾玖的锁骨,顾玖猛地一把按住衣襟,不让他继续吃豆腐。
顾玖:事情没查清楚之前,还是别乱来。万一真的是我,将来有一天水落石出,小狼崽发现和仇人做了最亲密的事,怕是会发狂的。
萧衡一直以为,顾玖被萧昀强迫过。那天,他找到顾玖的时候,顾玖绵软无力、手腕上有被捆绑留下的粉色、紫色淤痕,衣袍上还有点点血迹。服下解药之后,刚缓过来一些,就用了很长的时间沐浴,连洗三次。也不许他看一看。
萧衡满心都是怜惜,压抑着体内的躁动,轻轻地抚了抚顾玖的脸:“不要怕,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人敢欺负你!”
顾玖听得云里雾里:“我没怕。”谁会欺负他?除非那个人活腻歪了。
然后,顾玖也想起了萧昀,他心中一动,瞬间搞明白“欺负”是什么意思。顾玖怒了,一脚踢得小狼崽嗷嗷叫:“我那天,也是这么对付安乐公的,嗯,力道还要再重一些。还有,不用等,我不愿意!”不乐意菊花残……
萧衡愣了愣,又喜又悲。喜的是:萧昀这只癞□□,没有吃上天鹅肉。悲的是:先生好凶啊,往哪里踹?这一招断子绝孙腿,真心好疼。呜呜呜,为什么不愿意?
“先生,为什么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