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邵二雪为何要将他画成女子?难道在他也觉得自己是个娘娘腔?
想到这里,苏诗青有些难过:“寒夙兄,这是位女子吧?”
邵二雪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并非有意要将你想象成女子,只是你的模样让我想到了有名的《梦女图》,觉得非常符合,所以就想试看看了。”
《梦女图》是“画痴”晋陵的代表作,据说有次他在睡梦中见到的一名貌美的女子,可是醒来后却忘记了她的模样,虽然画出了梦中的场景,可始终却无法画出那名女子的五官。
令人惊奇的是此画虽有缺憾,但那月光之下流露出的柔美的女子身姿,端庄秀美的体态,没有半点的娇艳之气,唯有纯洁与典雅,令观画之人感受到一股平静的力量。正是这朦胧的美感和引人遐想的场景令这幅画名声大噪。
尽管后来有无数画师想要将其补画上五官,可是却都有种画蛇添足的感觉。
邵二雪并没有一味追求与原作相同,而是稍作改动,再用苏诗青的脸做了补画的尝试,将他身上独特的美融入其中,令整幅画充满无限的诗意,倒也非常合适。
苏诗青轻轻拿起画作,说道:“寒夙兄,我喜欢这幅画,能不能将它送给我?”
邵二雪松了口气,揉揉苏诗青的脑袋说道:“你若喜欢的话,便送给你了。”
“多谢寒夙兄!”
苏诗青如获至宝般地将画抱在怀里,露出灿烂的笑容。
邵二雪盯着他有些晃神,心又开始不规律地跳动起来。他发现自己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地产生这种感觉,尤其是和苏诗青在一起的时候,更是无法控制。
“寒夙兄,寒夙兄?”
苏诗青在他面前晃了晃手。
邵二雪回过神来,不自然地笑了笑,说道:“我好像还没带你出去好好逛过,正好肚子饿了,不如一起去吃点东西吧,我请客。”
“好啊!”苏诗青欢呼道。
……
日子一晃到了小暑。
这日刚好月假。
一群在图画院里规规矩矩地待了个把月的画徒们终于得以出来消遣玩乐一番。
锦城里灯火辉煌的夜市热闹繁华,到处都充斥着鼎沸的人声和靡靡之音。市场上高悬幌子的夜店、夜铺里陈列着琳琅满目的珠玉珍宝和绫罗绸缎,夜空中回响着手提肩挑的小贩卖东西时的悠悠萧声。
沉醉的夜风徐徐吹过,千灯万火晃动着映照在每个喜笑颜开的脸上。高楼内外随处可见浓妆艳抹的女子,那些寻欢作乐的游人纷纷而来,络绎不绝,他们在微醺中听着箫鼓管弦,吟诗作词,赞赏着美人和夜景,享受这盛世豪奢。
画徒们特地将自己打扮得有模有样,各个风流倜傥地行走在摩肩接踵的街道上。
苏诗青故作深沉地摸着脸上的八字胡,吟道:“这真是‘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呐!”
廖子俊兴奋道:“咱们去青芸坊里喝一杯吧!听说那里来了位琴技高超的美人,名叫玲珑,生得那叫一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咱们也过去瞧瞧吧,怎么样?”
这一提议得到了大多数画徒的支持,毕竟他们在图画院里憋闷太久,早就想出来喝酒找乐,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苏诗青听到“玲珑”这个名字,心里咯噔一下,这应该就是揭傲口中的那名女子了。
虽然他很想见见这位名叫玲珑的琴妓,但是却不想去青楼,因此便跟着周武大叔和罗勇一起去逛夜市。
可是这两位已经成亲的人,都在为自己的夫人挑选胭脂水粉,根本无暇顾及他,所以他只好自己到处闲逛。
初来乍到,不知道夜市里偷盗猖獗,在掏出钱袋买了几样东西后,很快就被一伙小偷盯上了。
就在苏诗青想要买些糕点尝尝时,一只手突然伸过来猛地将他的钱袋给抢走了。
“小偷!”
虽然钱袋上绑着绳子,可是对方一下子就掏出匕首将绳子割断,然后迅速逃窜进人群中。
“来人呐!抢钱啦!”
苏诗青赶紧追上去,一路喊一路追,路人被小偷撞得东倒西歪,尖叫声此起彼伏,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两个人像一阵风似的从面前飞过。
苏诗青被小偷带着绕夜市跑了大半圈,最后还是跟丢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身处何处。
“可恶!”
“该死的小偷!”
“别让老子再见到你!”
……
苏诗青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愤怒地咒骂着。
这时,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眉生?”
苏诗青回头望去,辉煌的街道上,邵二雪仿佛踏着金光而来。
今夜的他,身着一件绣着流云祥纹的靛蓝圆领窄袖的中长袍,腰间系着质地极佳的白玉犀角带,乌黑的头发用嵌碧的小银冠束起来,整个人散发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俊美绝伦,正大步朝他走来。
苏诗青赶紧迎上去:“寒夙兄?你不是说今晚要去参加赏花大会吗?”
邵二雪用扇子指了指身后的侍卫,他们的手上分别拿着画筒和一盆红舌建兰。
“正要过去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苏诗青气恼道:“钱袋被人抢走了,我一路追到了这里,可还是给跟丢了。”
“别追了,明日我再带你去报案。”邵二雪看着他问道,“你现在可有去处?”
苏诗青摇了摇头。
“那就和我一起去参加赏花大会吧。”
苏诗青看了看自己:“我可以去吗?”
“自然。”
苏诗青惊喜地点头,反正现在也找不到那个小偷了,还不如跟着邵二雪去涨涨世面。
邵二雪看着他期待的模样,脸上扬起笑意,然后将他带到了副宰相的府邸。
赏花会又称看花节。
在帝都非常流行,几乎每个月都会举行一次,参加者非富即贵,不是皇亲贵戚、官家之后就是有身份的富商子弟。他们通常会依季节而定,时而骑上骏马,成群结队到野外欣赏山花,尽显奢华;时而在某位达官显贵的府邸内举办宴会,备上好酒好菜,附庸风雅,品评名花,然后通宵达旦,高歌欢舞。
今晚便是由副宰相之子赵柒举办的赏花大会,参与者不仅要携带名贵的花卉前来赴宴,而且必须头戴簪花方可入场。
这跟锦城的风俗有关,上至王公贵族下至文人墨客,皆把簪花视为一件风雅情调的事,每到赏花节必簪花,连将军这种硬汉爷们儿也不例外。
副宰相府内。
打扮不俗的侍女们恭敬地站在花园外,手里端着各式各样的真花及假花。未佩戴簪花过来之人,可从中挑选一朵喜欢的别在发髻或者帽冠之上。
苏诗青看着富丽堂皇的副宰相府,惊讶得合不拢嘴,心想,这副宰相府真是富可敌国呀!皇宫的奢华程度也不过如此吧!
邵二雪进去后,给自己挑了簇蚕丝做成的冰蓝色绒花插在银冠之后,然后给苏诗青挑了朵红白相间的茶花别在冠帽上。
苏诗青环顾四周,发现每个人头上的簪花皆不相同,于是脑海中冒出一句诗来:牡丹芍药蔷薇朵,都向千官帽上开。
第17章 赏花大会
进到宽敞明亮、珠围翠绕的后花园内,被邀请来的人将花卉交给侍女后依次入席,落座后兴高采烈的聊天饮酒。
侍女们按照顺序将花卉摆放在宴席中央供众人欣赏。接着另一批侍女端着装满用鲜花制成的食物走了进来,开始分发给众人。
苏诗青坐在邵二雪的旁边,看着如此奢靡的宴会,脑袋里已经想不出任何可以描绘的句子了。
正当他沉浸在感叹之中时,面前的金盘里多了一个晶莹剔透的饺子。
邵二雪恍若春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是用鲜花包成的娇耳,你尝尝。”
苏诗青回过神来,忍不住拿起镶玉的筷子将饺子放进嘴里。第一口咬下去后,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这饺子的味道清香爽口,简直是上乘的美味!
“太好吃了吧!”
邵二雪轻笑出声,不自觉地单手撑着脑袋“欣赏”起苏诗青不断变化的表情。
“喜欢便多吃点。”
苏诗青点头,忍不住品尝起来,原来不仅仅是刚才的饺子,还有用新鲜的花瓣和肥肉精制而成的花甜肉……菊花豆腐、茉莉鱼球、茶花肉卷、牡丹里脊、玉兰藕羹等皆是清香鲜甜的美味,这些在韶城是绝对吃不到的。
这时,邵二雪打开了面前的酒坛,顿时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
苏诗青好奇道:“这是什么酒?”
邵二雪给他斟满,解释道:“这是鲜花酒,用露水和多种花瓣酿制而成。”
苏诗青端起酒杯,浅尝了一口,淡淡的酒味在嘴巴里弥漫开来,不燥不呛,酒香与花香交织着,带来了丝丝的甜意。
他情不自禁的沉醉道:“好甜……”
邵二雪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盯着杯中倒映的苏诗青的笑靥说道:“等到了金秋,我们再一起酿桂花和菊花酒吧。”
苏诗青不假思索:“好啊!”
这时,赵柒见众人入席良久,于是举杯向众人敬酒,一番客套之后,便邀请众人一起评花。
评花分为四评。
第一:观花色,绝美为艳;第二:闻花香,花之美不仅在乎“色”,亦在乎“香”;第三:赏花资,形势第一;第四:品花韵,“不清花韵,难入高雅之境”。
最终,赵柒那盆皇帝御赐的“千叶牡丹”夺得头筹,被冠以花王之名。
接下去是“咏花词”的环节,众人开始吟诗作对和行酒令。邵二雪和其他几位“花间派”的成员则是摆起桌案,为他们作画助兴。
苏诗青跟随着邵二雪作画,画得正起兴时,身后响起一人吟诗朗逸的声音。
“隔花窥月无多影,带月看花别样姿;多少花前月下客,年年和月醉花枝。”(杨万里)
苏诗青闻声转头看向身后,一张旷达不羁的俊脸,猛然砸入眼中。
小麦色的健康肤色,刀削似的弦乐眉,高挺的鼻梁,上扬的唇,璀璨夺目的星眸……天然一段风韵,悉堆眼角。墨色的月牙纹饰锦袍贴在笔挺修长的身材上,与头上的玉簪及紫色鸢尾花交相辉映着,巧妙的烘托出一位风流贵公子的非凡形象。
那人站在那里犹如琼枝一树,又似昆仑美玉,浑身散发着灿烂的华彩,看得不由令苏诗青一呆。
邵二雪微微一笑,上前朝他作揖道:“周公子。”
周玉然抱拳回礼:“邵大人,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邵二雪客气道,“许久不曾在赏花大会上见过周公子了,今日怎会有此雅兴前来赴会?”
周玉然哈哈大笑,笑声颇具风流少年的佻达:“本公子向来随性而为,喜欢便来,不喜欢便不来,没什么稀奇的,今日之所以参加这个赏花大会,无非是因为本公子得了一盆稀有鸢尾,因此前来凑个热闹罢了。”
邵二雪赞赏道:“那盆‘黛翠鸢尾’,婀娜多姿,花香清雅,的确不俗。”
“邵大人谬赞了。”周玉然笑了笑,然后将目光投向苏诗青,接着慢条斯理地问道,“这位是……?”
邵二雪介绍道:“下在的陪画生徒,顾眉生。”
“顾眉生?”周玉然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从韶城来的?”
“正是。”
闻言,苏诗青心里咯噔一下,顿时生出一股不祥之感。
周玉然绕着苏诗青上下打量一圈,见眼前之人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脸上的八字胡有些搞笑,于是略带迟疑地说道:“我认识的顾眉生,不长这样呀。”
邵二雪疑惑地蹙眉:“周公子何意?”
苏诗青悬着的一颗心开始剧烈跳动,几乎快要跳出嗓子眼。难道这人认识顾眉生?要是被他发现自己是冒名顶替的,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惴惴不安地抬起头看向周玉然,谁知刚一抬起来就对上了周玉然那双犀利的眼睛,吓得他连忙又低下头去。
周玉然微眯双眸,解释道:“韶城左监史是本公子的姨夫,少时因体弱多病曾在姨夫家中修养过一段时日,因此本公子自幼便与顾眉生相识。”
邵二雪诧异地看着苏诗青,问道:“这么说来,周公子是眉生的表哥了?这事我怎么从来没听眉生说起过?”
“我……我,这……”
苏诗青被吓得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支支吾吾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马上就要被拆穿了,怎么办!?
就在苏诗青浑身冒着冷汗,准备跪下去求饶之际,周玉然忽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没想到十年未见,你的变化这么大,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呃……”
苏诗青露出惊愕的表情,原来他们已经十年未见,幼时到现在变化肯定是极大的,认不出对方很正常,他或许可以因此而蒙混过关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苏诗青连忙笑起来:“是,是啊,表哥,我也没认出您来!没有主动过去打招呼,实在是抱歉!”
周玉然脸上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嘴上却客气道:“无妨无妨,你既来了锦城,有空便到府上坐坐,你舅妈挺挂念你的。”
苏诗青赶紧点头:“表哥请放心,我得空便会到府上拜访的。”
“恩。”
周玉然又寒暄客套几句,看到另一位熟人后便离开了。
苏诗青终于得以松一口气,转过身看向邵二雪,却发现他正用一种近乎冷漠的眼神看着自己和周玉然。不过那个眼神转瞬即逝,马上又变回了温和的笑脸,仿佛水中的涟漪一样,了无痕迹,让苏诗青误以为是自己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