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子笑眯眯地说道:“这事儿说来话长,等下再慢慢跟你说吧,不过确实是令我没想到啊,图画院里竟然有这么优秀的画徒,这趟果真是没白来。”
“是吗。”
不知为何,听到这些话,邵二雪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涌现出嫉妒的情绪来。
苏诗青急忙上前朝韩熙子行礼作揖:“晚辈顾眉生,拜见师公。”
“师公?”韩熙子疑惑地挑了挑眉,看向邵二雪,“他是……?”
邵二雪恭敬道:“我的陪画生徒。”
“他是你的陪画生徒啊!”韩熙子赞赏地点了点头,拍着苏诗青的肩膀说道:“这小不点的确挺有天赋的,老夫很喜欢。”
苏诗青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一方面被夸得挺开心,可是另一方面又有些不满,“小不点”这个称呼……好像不太合适吧?
邵二雪微笑着说道:“恩师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二雪在府上略备了薄宴,还请恩师随二雪移步到府上。”
“好!你我师徒二人许久未见,今日定要好好叙叙旧才是。”
说着,韩熙子上了邵二雪提前备好的马车。
邵二雪转过头来对苏诗青和揭傲说道:“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是。”
离开前,邵二雪深深地看了一眼苏诗青,那眼神里似乎隐藏着诸多未能言说的复杂思绪,甚至还有痛苦。
可是苏诗青不明白邵二雪为何流露出那样的眼神。
“喂。”
揭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苏诗青吓了一跳。
“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
苏诗青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然后径直越过他往前面走去。
“喂,姓顾的。”
苏诗青不耐烦道:“干什么?”
“想不想跟我去一个地方?”
苏诗青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用警惕地眼神看着揭傲:“什么地方?”
揭傲神秘地笑了笑:“我托人从西域商人那里买回了一些稀有的颜料,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真的假的?”苏诗青有些怀疑,“什么颜料?”
“高级的石青、石绿还有赭石。”
苏诗青瞬间瞪大眼睛,噌地一下窜到揭傲面前,眼睛都在放光:“那些可都是千金难买的颜料啊!”
这些纯正的矿物颜料能够历经千年而不褪色,颜色始终鲜亮如新,不仅稀有难得,而且制作工艺繁杂,因此非常昂贵,被称为“颜料黄金”。
虽然图画院和皇宫里有那些颜料,但是他们现在还只是画徒,是没有资格用那些珍藏的颜料的。
揭傲用眼神示意了下前面:“怎么?不想去见识一下?”
苏诗青想点头,又有些犹豫:“可是……”
“别可是了,走吧。”
揭傲不由分说拉过他的手,往另一条街道的方向走。
“哎……”
在路过巷角的一处书摊时,苏诗青看到摊主正在和一位买书的客人偷偷摸摸地进行袖里乾坤交易。
只见摊主左顾右盼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本书递到那位客人的手上,苏诗青瞥见书名后,急忙拉住揭傲停了下来。
“等等!”
他挣开揭傲的手,激动地朝书摊跑去。
见周围没什么人后,便悄声问摊主:“咳,老板,刚才那本书……给我也来一本。”
揭傲好奇地跟了过去。
“这位客人真有眼光,这书啊……昨儿个刚到的,热乎着呢!”
长得精瘦的摊主露出一口大白牙,然后拉过苏诗青的手用袖子盖住,然后用手指比划着价钱:十两银子。
“什么?这么贵?能不能少点?”
摊主摇头:“这可是最后一本了,黑市里可不止咱这个价。”
揭傲好奇地看着他俩,问苏诗青道:“他说多少钱?”
苏诗青小声道:“十两银子。”
“什么!?”
揭傲显然比苏诗青还要惊讶。
苏诗青:“你也喜欢《兰公传》?”
这本传奇《兰公传》讲述的是在天下时局大乱,英雄竞相崛起的年代,身为王室重臣的兰公卿,网罗天下豪杰,一步步打下江山的故事。
但因其中的某些理念与现在的统治和律法相违背,(例如兰公卿主张不论王公贵族,官商权贵都要赋税,且钱财越多者赋税越多,田地低于两亩者不用缴交粮食等),所以此书一经风靡后就被列为了禁书,是禁止传阅的。
揭傲看了看苏诗青:“看过一些。”
苏诗青有些不舍的从怀里掏出一大锭银子,犹犹豫豫地递到摊主手中,摊主偷摸摸地将书塞他怀里。
“快藏起来,被抓到可是要砍头的。”
苏诗青如获至宝般地将它藏进怀里,和揭傲一起继续美滋滋地往前走去。
揭傲双手揣在袖子里,干咳两声问道:“你真的很喜欢这本书吗?”
“那当然了!”
“为何?”
苏诗青捏着下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和鳞次栉比的高楼,思想仿佛飞跃了万里江山,然后一脸崇拜地说道:“国难当头,匹夫有责。这本书里的故事描写得荡气回肠,每个英雄都有血有肉,特别是兰公卿,谁不想像他一样,做一个爱国爱民的有志之士呢。”
苏诗青继续说道:“而且书里的插图每一幅都精彩绝伦,画技高超,风格豪放不羁,是你我都无法企及的境界。”
“是吗?”揭傲眯缝起眼睛看他:“那么……你认为这本传奇的作者,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应该是位年过知非,爱国爱民,很有思想抱负的前辈吧。”
揭傲没有说话,而是和他一起眺望着远方,思绪进入到了书里那个旧秩序崩塌,各路英雄争雄称霸的新世界。
一路无话,在揭傲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一处制作脂粉和颜料的作坊。
刚刚跨进门槛,植物的苦草味混合着各种熬煮的刺鼻味立刻扑面而来。宽敞的庭院内架着几口熬制颜料的大锅和研磨的工具。晾晒台上的筛子里摆满了各种绿叶尚未枯萎的花卉。悬挂在房梁上的麻绳也捆着需在阴凉处晾干的不知名的干花,看上去很沉重的样子。
“大哥哥!”
这时,从屋子里走出一个手捧筛子、皮肤黝黑的小男孩,在看到他们后激动地朝揭傲跑来,边跑边大声喊道:“是大哥哥!大哥哥来了!”
小男孩的脸上绽放出太阳般天真无邪笑容,他放下手中的筛子,然后扑到揭傲的怀里问道:“大哥哥,你有好些日子没来了!到底去哪里了?”
揭傲笑着蹲下身子,用一只手将他抱起来宠溺地说道:“黑蛋,最近有没有乖乖听具爷爷的话?”
“有!黑蛋最乖了!”
不一会儿,屋里传来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和震天动地地冲跑声,紧接着便见到四五个孩子从屋里里冲了出来,一个个都争抢着往揭傲的身上扑。
“大哥哥!”
“大哥哥,我们好想你啊!”
……
他们将揭傲团团围住,似乎都非常喜欢他,纷纷吵嚷着也要他抱。
揭傲又伸手揽起一个最小的女孩抱在手中,然后带着他们一齐往屋里走。
苏诗青跟在他们的身后,露出震惊又茫然的表情,看不出来揭傲还有这么受欢迎的一面,不过他是怎么认识这群小孩子的?为什么他们都这么喜欢他?
“咳咳!”
竹椅上躺着一个头发稀疏的老头,嘴里叼着杆烟,轻吐一口烟雾后微眯起眼睛,用破锣嗓音说道:“我就说这群娃儿怎么突然像疯了一样,原来是你来了。”
揭傲放下孩子们,从怀里掏出一串铜板,递给黑蛋说道:“黑蛋,我跟爷爷有事要说,你带他们去买糖吃吧。”
“好!”
“谢谢大哥哥!”
黑蛋兴高采烈地接过铜板,然后牵着那群孩子又蹦又跳地跑了出去。
“具老头,我托人带的东西呢。”
揭傲开门见山道。
“啧啧,没教养的家伙,还是这么无礼!”
具老头站起身,说得虽然斥责得很大声,但是并不恼怒。
“顺便再给我拿两包珍珠粉。”
“等着。”
具老头说完朝另一间屋子走去。
苏诗青打量着周围,对揭傲也感到愈发好奇:“揭傲,你跟这群孩子是怎么认识的?”
“他们都是去年逃到锦城的灾民,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所以我就把他们安置在这里了。”
苏诗青闻言瞪大眼睛,看着揭傲忽然觉得有些惭愧,一直以来都以为他是个只会惹事生非的纨绔子弟,可是经过这几天相处,他发现揭傲好像不止这一面。
没过多久,具老头就拿着一个锦盒走了出来,递给揭傲后,打量了下苏诗青。
“这个鼻青脸肿的小子是谁啊?”
苏诗青:“……”
揭傲似乎偷笑了下,随即一本正经道:“我的追随者。”
具老头不相信地讽刺道:“呵呵,哪个傻子会追随你啊。”
苏诗青不满地用手肘捅了揭傲一下:“竟喜欢胡说八道!”
揭傲一脸冤枉:“我没说错啊,你是很崇拜我。”
“我疯了吧,崇拜你?”
苏诗青白了他一眼,然后朝具老头鞠躬道:“具伯伯,晚辈是图画院的画徒,叫顾眉生。”
具老头指着苏诗青,对揭傲满是嫌弃道:“瞧瞧,瞧瞧,这才是后生该有的样子!再看看你,简直是不像话!”
揭傲对具老头的嫌弃置之不理,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扔给他。
“少废话,这里是一千五百两,你收好,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便拉着苏诗青往作坊外面走。
苏诗青:“哎,你……?”
“狂妄的家伙!”具老头嚷道,“不留下来吃饭啦?”
揭傲挥了挥手:“下次吧,替我跟孩子们说一声。”
第25章 深夜交谈
走出巷子后。
苏诗青忍不住问道:“不说一声就走,那些孩子会伤心的,确定不再多留会儿吗?”
揭傲厚重的刘海下,一双眼睛有些无光:“不了,见面太久孩子们只会更加舍不得。”
苏诗青:“舍不得的人是你吧。”
揭傲不悦地将锦盒扔到苏诗青怀里。
“打开看看吧。”
苏诗青激动地打开锦盒,小心翼翼地拆开用纸包裹起来的颜料,连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自己的气息会吹散这些珍贵的颜料。
那些明亮鲜艳的颜料,在阳光底下散发着惊人的光芒和色泽,颜色是那么的醇厚浓郁,摄人心魄,这是其他颜料所无法比拟的美。
“这些颜料用在画上,会活过来的吧。”
苏诗青情不自禁地赞叹起来。
“会不会活过来,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不如,你把它们用在这次院试上吧,怎么样?”
苏诗青吓了一跳:“这么贵重的颜料,我哪里受用得起?”
揭傲突然很认真地说道:“可是这些颜料说不定真的能让你在这次院试中一鸣惊人。”
“能不能一鸣惊人我不知道,但是吓人是肯定的,我一个小小画徒,月俸才二两,哪里用得起这些颜料啊,皇上看到了还不得把我抓起来严刑拷问?”
“也对。”揭傲低头想了想,“那你想好这次院试要画什么了吗?”
苏诗青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完全没有头绪:“我哪里知道皇上会出什么题目?”
“不管出什么题目。”揭傲指了指他的胸膛,“答案都在这里。”
面对揭傲灼灼的目光,苏诗青感到脸颊发烫起来:“你的意思是说……跟着自己的心走吗?”
揭傲点头:“对,只要跟着它走,一定不会错的。”
他们身后的阳光逐渐消失,夕阳的余晖沿着树干缓缓爬上树梢,万物在这时变得恍惚模糊了起来。
淡淡的清风从耳畔吹来,将揭傲额前厚重的刘海吹开,露出的眼睛就像落入深井的星光,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苏诗青看着那些星光,整颗心也仿佛跟着一起坠落了……
邵府,别苑内。
一院子的凌霄花和千日红鲜艳的怒放着,开得既热闹又繁华。
花香竹影中,邵二雪正坐在树下和韩熙子博棋对弈着,素淡的衣衫配着修长的身姿和温润如玉的容貌,简直是美不胜收。
可苏诗青却没有那个闲工夫和闲心去欣赏,因为他正伏在桌案前卖力的练习着绘画的基本功。
夏风吹的竹叶沙沙作响,身旁,邵二雪的表妹蕙斓瓜子也嗑得咔咔作响。
咔咔咔。
“顾画师,您画得真好看!”
一张白皙的胖脸,笑起来分外喜人。
“多谢惠斓姑娘夸赞。”
咔咔咔,呸。
咔咔咔……
终于,苏诗青开始不耐烦起来。
“寒夙兄,我已经画了好几日的竹叶和兰花了,还要继续画下去吗?”
邵二雪停顿一下:“那就换成鸟吧。”
“鸟?”苏诗青略有迟疑,“你确定皇上喜欢这些吗?”
“皇上?为何突然这么问?”
“院试时间就快到了,我心里很没有底。”
苏诗青很不理解,明明院试时间已经临近,可邵二雪却不教他练习皇上喜欢的画。
这时,韩熙子突然开口训斥道:“你小子净想着一步登天的事!圣意可是我等能揣摩得了的?你若想画出让皇上喜欢的画,首先得先将基础练好,否则能不能上榜都很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