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待在同一个房间里,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不同。苏诗青逐渐忘了紧张感,抬起头偷偷看向揭傲。
揭傲手里的书翻开着,却许久不见翻到下一页,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表情,可眉宇间似乎有什么苦恼。
忽然,揭傲转过头来,即将四目相对的瞬间,苏诗青急忙低下头去,假装认真的画画。
耳边传来揭傲的喊声。
“喂。”
苏诗青不敢抬头。
“什么事?”
揭傲从床上坐起来,说道:“从刚才进来开始,你的眼睛就只专注在书上,为何对我视而不见?”
“哪有?”
“就有。”
“……”
苏诗青在心里说道:不是视而不见,只是怕和他的眼神接触到。
揭傲走到窗户边上,望着不远处的冬青树,凝视了很久后,忽然跑到灯罩前吹灭了蜡烛。
“呃?”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苏诗青吓了一跳,急忙问道:“你干什么?”
揭傲在窗下灿烂地笑着,小声说道:“看,流萤。”
苏诗青顺着窗户望过去,果真看到一只小小的流萤闪烁在树梢间,忽隐忽现,轻轻悠悠像飘着一盏黄绿色的小灯。
他走到窗户前,有点小兴奋:“夏天一到,流萤都出来了。”
揭傲忽然吟诵道:“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若非天上去,定作月边星。”(《咏萤火》李白)
苏诗青偷偷笑了起来,不知为何,听到揭傲吟诗觉得很好笑。
那只流萤忽前忽后,时高时低,小巧的身体飘忽不定,似小精灵般在花丛中飞来飞去,最后越过墙头消失了。
揭傲建议道:“今晚月色这么好,我们出去走走吧。”
“出去?我得练习啊……”
“回来再练。”
揭傲不管他的犹豫和抗拒,一把扯过他的手就往外面拉。
“等,等一下!”
“嘘!不要把别人吵醒了。”
苏诗青没有办法,只好跟他一起走。
揭傲把他带到绘馆的楼下,帮他爬上最高的屋顶,然后两人一起坐在屋檐边上欣赏月亮,将整个图画院的全景尽收眼底,倾听夜晚的呼吸声。
“这么高……”
苏诗青埋怨地看着揭傲。
“哈哈!”
揭傲哈哈大笑起来。
淡淡的清风从茂盛的银杏叶缝隙间吹来,两人的衣带在风中摇曳、纠缠。月光是那样的纯洁、干净,也许是因为沐浴在这纯净而美丽的自然怀抱中,苏诗青竟然萌生出对爱和幸福的渴望。
第27章 月色撩人
月光下。
揭傲失神地凝望着苏诗青那动人的侧脸,扇子般的睫毛投射出神秘的阴影,不断地变换着形状,他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痒痒的。
对这小子……怀着的那股难以抑制的冲动,呼之欲出。
“喂,姓顾的。”
揭傲忽然严肃地问道:“你究竟有没有断袖之癖?”
“别开玩笑了,姓揭的。”
苏诗青听到自己的心脏咯噔一下,然后猛烈地跳动起来,所以故意用冷漠地口吻说道:“我最恨别人这么看待我。”
“我看起来像开玩笑吗?”揭傲反问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真挚,“可是我对你,好像真的……”
“你大概是一时鬼迷心窍吧。”
苏诗青及时打断他,内心慌得不成样子,可表面却强装镇定:“同为男子,怎能产生那样的感情?”
原来揭傲真的对他……可是不行,揭傲是官宦子弟,连平民女子都高攀不上的人,更何况是男子,绝对不行!
“是…这样吗?”
真的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揭傲如正在参悟的僧人般僵在那里,心乱如麻。
“当然是那样了,要不还能是什么理由?”
苏诗青直言不讳的回答,明显无视掉揭傲期盼的眼神。
“可……”
苏诗青继续漠然道:“这段时间我们不要再说话了。”
连呼吸都忘了的揭傲瞠目结舌的看向他:“这是为何?”
“你需要冷静,我需要避嫌。”
揭傲听到自己的心碎的声音,为了避嫌至于连话都不说了吗?
“很晚了,回去吧。”
苏诗青站起身,语气极其冰冷。
揭傲感觉自己的心更乱了,而且还觉得委屈,像是发脾气的孩子似的一下子从屋顶上跳下去,然后稳稳地落到地上。
“喂!你去哪里?”
苏诗青慌张地喊道。
“我需要冷静。”
正在气头上的揭傲哗地转过身,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走了。
苏诗青望着丈把高的屋顶更加害怕了,方才上来的时候就觉得很高,现在往下一看,这里离地面竟然这么远!
“揭傲!你,你……别走啊,我,我一个人怎么下去?”
揭傲闻言停下脚步,对他说道:“要是从那里跳下来的话会残废的。”
“那你把我弄下去啊!”
揭傲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为了避嫌,我们不能再接触了,所以你自己想办法吧。”
说完转身走了。
“揭傲!你这家伙,别让我下去,不然我一定要踹死你!”
揭傲完全不理睬苏诗青的叫喊真的就这么走掉了。
苏诗青怕引来院卫,不好这样一直大声喊叫,只能在屋顶上干着急,咬着牙下定决心要揍揭傲一顿。
实际上揭傲并没有真的离开,而是躲在暗处默默地观察着苏诗青的一举一动动作,仿佛这样就是对他的惩罚。
苏诗青在屋顶上小心翼翼地做着试探,反复几次后,又害怕地回到原处,气得他浑身发抖,又急又恼,暗地里将揭傲骂了几百回。
“跳吧……”
会残废吗?揭傲一定是吓唬他的吧,听说落地之后在地上滚两圈就不会受伤,试试看吧。
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次后,大叫一声纵身跃下,身体直直地坠向地面,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而是重重地落在了揭傲的怀中。
嘭!
两人的身体发出撞击的声音,揭傲没有想到苏诗青真的会跳下去,跑得太急,一个没站稳抱着他摔倒了。
“啊!”
苏诗青发出喊叫,挣扎着爬起来后,睁开眼睛一看,竟然是揭傲。
“喂!你……”
揭傲却像石头一样僵住了。因为苏诗青的身子压在他身上,臀部正跨坐在他的腰上,由于惊吓,双手压着他的胸口撑了起来。
“揭傲?你这家伙还敢回来!看我不打死你!”
苏诗青气急败地坏抡起拳头往揭傲的脸上挥去。
可是这样一来,情况变得更加糟糕了,他坐在揭傲的腰上动来动去,裤子就薄薄的两层,那感觉强烈到好像穿透揭傲的身体一样。
“够了,别再打了!”
揭傲硬生生接下几拳,为了不使他乱动而撑起身子抓住了他的手和腰。可姿势变得更加尴尬了,使他感到惊慌的是,那里……的状态。
揭傲赶紧推开他。
苏诗青跌坐在地上,对揭傲怒目而视,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又站起来踹了他两脚,骂道:“幼稚鬼!”
到底谁是幼稚鬼?揭傲为了掩饰内情,任由他发泄后侧过身盘腿坐好,用力地装蒜着。
“不是没受伤吗?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想怎样?”
“切!”
苏诗青双手环胸,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正想离开,却被揭傲抓住了手。
“再坐一会儿,我好像受伤了。”
苏诗青回过头,见他满头大汗,只好转变态度,暂时先将怒火放在一边。
没好气地问道:“哪里受伤啊?”
“这里!”揭傲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欠揍!”
苏诗青再次被气到,想甩开抓着的手,奈何揭傲的手像狗皮膏药似的怎么也甩不开。
揭傲抬头看向天空:“啊……月亮太美了,想看一会儿再走。”
“要看你自己看。”
“反正以后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最后一次也不行吗?”
揭傲漆黑的眼睛里坠着弯弯的月亮,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
面对揭傲期盼的眼神,苏诗青在他的不远处坐了下来,柔和的月光倾斜在大地上,连万物都变得温柔起来。
周围的几颗星星毫不逊色的闪烁着独特的光芒,不知是否因为不是面对面而是背对着背,两人的心逐渐变得平和了。
好一阵子他们两个都没有张口。
最后是揭傲率先打破了沉默。
“真的,如此讨厌我吗?”
“什么?”
揭傲自顾自地说着:“不务正业、无所事事、毫无作为、桀骜不驯……没有优点了吗?”
“除了天赋,没有优点了。”
揭傲抬起手,凝视着五指说道:“天赋……”
“也不是那么讨厌,其实。”
苏诗青实话实说,相处下来,不仅不讨厌,反而还被深深的吸引住了,他也说不清究竟是怎么陷进去的。
揭傲厚着脸皮朝苏诗青后背靠去,使两人背贴着背。
苏诗青没有推开他,而是问道:“为什么不好好上课?总是和别人对着干?”
“因为……我分辨不出他们的真诚与虚伪,从小到大,因为我父亲的关系,所有人都对我阿谀奉承,渐渐地,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否真的具有绘画的天赋。”
不仅如此,从小就接触了官场险恶的他,很早就清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纯粹,任何东西,主仆、友谊、师生关系……通通都可以是假的,为了权利和欲望,人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苏诗青轻叹口气,说道:“我也分不清啊,可是我知道,不管有没有天赋,只要喜欢,任何困难都能够克服。”
在揭傲听来,苏诗青的嗓音有种昵语的甜美,后背传来暖暖的体温,连带着他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揭傲站起身,朝他伸出手:“回去吧。”
苏诗青微愣一下,反应过来后,才将手放在他的手上。
揭傲将他拉了起来,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什么话都没再说回到了寝舍。
翌日。
苏诗青醒来后,揭傲已经不见人影,而且一连好几天都没再回来过。
这不正是他所期望的吗?可是为何内心如此难受,简直像被锋利的刀子剜一样。
不仅是揭傲,就连邵二雪也因为忙着为太后的寿诞做准备而没空来教他。
院试的前一天,酉时。
苏诗青一个人走在莲池旁,魂不守舍地盯着水里的锦鲤发呆。
不远处的吴俊等人正大树下密谋着。
“老大,你有没有听说那小子明天要去参加院试的事?”
吴俊啐掉口中叼着的狗尾草,不屑道:“听说了,那又怎样。”
“万一那小子过了院试,以后岂不是会对我们产生威胁?”
其他人附和道:“对啊!老大。”
吴俊挑眉道:“你们有何良策?”
那人露出阴狠地表情:“不如……我们在他的笔和颜料里做手脚……”
另一个插嘴道:“要做就做绝一点,咱们找人去把他拖住,只要错过院试的时辰,他就没有机会了。”
吴俊听着兴奋地握紧拳头:“好,就这么办,看我们这回不整死他!”
几人同时望向苏诗青的方向,然后各自散开去做刚才密谋的事。
而那些话,全都被路过的孙培林听到了,他吓了一大跳,急忙去找苏诗青。
见苏诗青正趴在石柱旁发呆,孙培林气喘吁吁地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眉生!”
苏诗青转过头去,见是孙培林,疑惑道:“是你啊,什么事?”
孙培林正想将吴俊等人密谋的事告诉他,可是忽然想到苏诗青的天赋,对自己何尝不是一种威胁?挣扎许久后,最终还是没将事情说出来。
“没,没事,就是想问你有没有看到罗勇?”
“罗勇?没有。”
“好……”
苏诗青朝他微微点头。
孙培林转过身,走出去没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说道:“明日难得休息,很久没有出去了,不如今晚一起去喝一杯吧。”
苏诗青见孙培林热络得有些反常,虽然疑惑但仍然拒绝了他。
“不了,明日还有要事在身,不便饮酒,改日再聚吧。”
孙培林点头,随后转身离开。
他觉得自己对苏诗青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至于是福是祸,就全靠他自己的造化了。
回到东斋,苏诗青老远就见到正在院子里踱来踱去的邵二雪。
“寒夙兄?”
“眉生!”
终于见到思念的人儿,邵二雪笑着朝他走来。
“寒夙兄,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苏诗青注意到他的身上套着被颜料和墨水染脏的围布,显然是在繁忙之余抽空跑出来找他的。
“很抱歉这几日没能来陪你。”
说着邵二雪将一个窄长的小锦盒放到苏诗青的手中。
“这是?”
“这是我去年画师考试时用汉白玉紫毫,希望它能陪你通过明日的院试。”
苏诗青惊讶地张大嘴巴,急忙要将那支笔还回去:“不行!这太贵重了寒夙兄!我怎么受用得起呢?”
邵二雪紧紧地握住他的双手:“这是为师的期望,你必须收起来。”
“可是……”
“明日我会同画院的几位元老一起到书院监考,你可千万别给为师丢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