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在回图画院的路上,他们遇到好几拨官兵在城里匆忙跑过,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一问路人才知道原来是昨晚城里到处都被张贴画了阎王画像的大逆不道的招贴。
招贴上写着:“玉杯饮尽千人血,细切珍馐万姓膏。烛泪落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
这种批判朝廷的事情偶有发生,一般这种张贴小告的人不出三天就会被抓住,所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显然他们都没有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两日后。
苏诗青受到皇帝的召见,于是和邵二雪一同进宫参加太后的寿宴。
天还没大亮,宫墙内便传来了欢悦的歌舞乐声。
苏诗青跟在邵二雪和受邀的王公大臣的身后一同进到皇宫里。在看到那些流光溢彩的宫殿时,他不自觉地张大了嘴巴。
皇城的地面是由上好的理石铺成的,仿佛金子做成的屋顶闪耀着炫目的光芒,飞檐上雕刻着展翅欲飞的凤凰,红墙和红柱上都能感受到庄重的威严,各个角落里的盆景一个个整齐而优雅的摆放着,甚至连没有生命的事物都能绽放出某种优越感。
不可思议的压迫感袭向苏诗青,令他有种身临在异境的感觉。
他们沿着一条笔直的宫道走到尽头,巨大的广场随着玉石台阶缓缓下沉。金黄色的晨光照射下来,正在巡逻的整齐武装的禁卫军,以最严谨的步伐从他们面前气势恢宏地走过。
一路上,不管是停下来行礼的侍卫,太监,还是年幼的宫女,身上都能感受到因为侍奉着最尊贵的人而特有的自豪感。
五夜漏声催晓箭,九重春色醉仙桃。
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
朝罢香烟携满袖,诗成珠玉在挥毫。
欲知世掌丝纶美,池上于今有凤毛。
苏诗青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跟着来到御花园里的“金华殿”。
那些华丽的楼阁被池水环绕着,风起菏叶举,碧绿而明净。院内遍植奇花异草,十分鲜艳好看,珍贵的花树亦挺拔俊秀。正值夏季,风动花落,千朵万朵,铺地数层,有如万花做成的地毯,甚是绮丽。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蓝色金边的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金华殿”。
宴会还未开始,王公大臣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邵二雪带着苏诗青走到人群外侧,为他正了正衣冠,温暖的双手和眼神让他瞬间心安了不少。
邵二雪身上淡淡的令人砰然心动的花香钻进苏诗青的鼻尖,不知是哪里沾染的。
就在这时。
安静的殿外传来了混杂的脚步声。忙碌的宫女和太监们像是收到某种约定俗成的命令般,突然整齐划一地跪在地板上。
松弛的空气一下子紧绷起来。
“皇上、皇太后、皇后驾到!”
总管那清脆的喊叫声钻进众人的耳朵里。
苏诗青回过神来,急忙跟着众人一起跪下。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他看到绣金的龙袍和龙靴,以及一群身着绝美华服的妃嫔从自己面前晃过。
“众爱卿平身。”
浑厚愉悦的声音在众人头顶上响起,然后很快消失在众人面前,移步进了殿内。
“谢皇上!”
王公大臣们根据自己的品阶依次列坐,而苏诗青没有品阶,只能坐在殿外的最外侧,几乎连皇帝的人影都看不到。
第32章 阙戏任务
歌舞开始后,宴会才慢慢热闹起来。各王公大臣也趁此机会竞相给皇太后献礼。
史提大人和待诏大人代表整个图画院给皇太后进献了一幅三米多长的《万寿图》。
这是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耗费价值万金的颜料后制做而成的,他们将上万朵珍稀花卉搬入画中,更是绘制了几百只飞天彩凤和皇太后最喜爱的波斯猫戏游蝶,寓意洪福齐天、寿登耄耋。
韩熙子和揭泰齐声说道:“臣等代表图画院祝愿皇太后万寿无疆、福与天齐。”
皇太后喜不自胜,说道:“这画哀家甚是喜欢,皇帝,重重有赏!”
嵩帝也很高兴:“看得出来图画院这次是真的诚心诚意的准备了,的确该赏。”
揭泰和韩熙子赶紧磕头谢恩:“谢皇上!谢皇太后!”
嵩帝问道:“对了,那个画风大胆的画徒在哪儿?把他叫来给朕看看。”
在韩熙子的带领下,苏诗青抖着肩膀踏进殿内,弱小的身子趴跪在地上,缩成一团,因紧张的缘故心脏狂跳不止。
嵩帝看到这么年幼的孩子,有些惊讶,问道:“你就是画那幅‘窥窗图’的画徒?”
苏诗青紧闭着双眼,声音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回,回皇上,是,是……小人没,没错。”
“不必害怕,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苏诗青头脑一片空白,缓缓地抬起头,眼皮却不敢睁起来看。
嵩帝见到抬起头的那张脸竟然有几分惊艳,虽然离得有点远,可依然能够看到超凡脱俗的五官,再加上那小小的肩膀像被风吹过的柳叶一样轻轻颤抖着,很难让人相信这竟是个画工精湛的男人。
皇太后不禁夸赞道:“这孩子长得真是水月观音、绿鬓朱颜呐。”
嵩帝也赞同地点头,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慈眉善目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谢皇太后夸赞,回,回皇上,小人名唤顾眉生。”
“顾眉生,你为何要画出那样的画来,就不怕朕砍了你的头?”
苏诗青听到砍头两个字,吓得差点魂飞魄散,急忙又趴在地板上,身体抖成筛子。
“小,小人……没,没想过……”
嵩帝微咧着嘴点了下头:“年纪看着不大,倒是挺有胆识的,你且说说看,这画中的故事究竟是什么样的。”
皇太后附和道:“哀家也想听听看。”
这下死定了。
苏诗青料想自己接下来估计只剩下被拖出去砍头的下场了,于是脑海中闪过曾经在法场外见过的砍脑袋时的情形。
一旁的韩熙子见他不说话,便低声提醒道:“顾眉生,皇上问你话呢,赶紧回答呀!”
苏诗青咬紧牙关,便按照自己看过的《酉阳杂俎》一书中所记载的故事娓娓道来。
贞元年间,以西望苑驿,有位百姓叫王申,其人乐善好施,在住所旁建了几间茅屋,盛夏时供行人歇脚,并置办浆果,很是热心。
某日午后,有一貌美的女子前来求水,其子遂将其引进门来。该女子不仅容貌美艳,而且言语明快,举止可爱,家住附近,夫死无子,正要去投奔亲戚家,路过此地便来讨些吃的。
王申夫妇留其吃住,女子欣然从之。吃过饭后,王申之妻将那女子带到后堂,呼之为妹,王妻犹其喜欢那女子,戏言道:“你既然没有至亲了,能做我的儿媳吗?”
女子笑言道:“我身孤苦,愿听从安排。”
当晚,女子便与王申的儿子成婚了。入洞房后,女子告诫王申的儿子,最近盗贼猖獗,不可开门而睡,便将门锁死了……
到了后半夜,王申之妻突然被噩梦惊醒,在梦中,其子披着头发哭诉:“母亲,孩儿快被鬼吃尽了……”
王妻将所梦之事告诉王申,王申只当是疯癫之话,并未搭理。王妻只好躺下接着睡,随后又梦到儿子的哭诉。次日便有了不祥的预感,于是马上下床去到儿子的房间。来到门口,呼喊儿子和那女子,里面并无声音,是死一般的寂静。
王妻试图推开门,却发现门已锁死,于是害怕地将窗纸戳开一个洞,往里窥探,见里面坐着一具骷髅,面前的桌子上铺展着的是专门用来迷惑人的美丽皮囊,正要将其穿上。
看到桌子底下正是儿子的头颅,王申之妻吓得瘫倒于门口。王申听到声音后跑来,用力地撞开门,那骷髅见事情败露,便抓起人皮猛然而去……
世人所追逐的名利与谎言,皆可是“恶鬼”的象征,若是只流于表面,而不去深究真相,也许就会被“恶鬼缠身”,最终丧命。
随着苏诗青说书般的讲述,众人听得如痴如醉,时而安静时而惊吓连连,最后更是被结局震撼到久久不能平静。
在皇太后的寿宴上讲鬼故事的,苏诗青恐怕是有史以来第一人,也因此而趴在地上惴惴不安地等着降罪。
皇太后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许久后却突然笑出声来,对嵩帝说道:“这故事甚是精彩,比平日里听到的说书有意思多了,往后就让这孩子多进宫来给哀家讲故事吧。”
皇后适时地附和道:“是啊母后,臣妾也听得入了迷。”
嵩帝哈哈大笑:“母后和皇后若是爱听,派人到图画院里传唤一声就是了。”
随即问道:“顾眉生,你可愿意?”
“啊?”苏诗青头皮一阵发麻,回过神来后立即应道:“愿意愿意!小人愿意!”
“你还要把这些故事都画下来,朕要好好收藏。”
苏诗青赶紧应承下来。
此次受邀,他不仅得到丰厚的赏赐,而且还打开了名气,成为画坛最受追捧的新贵,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回到座位后,苏诗青双腿瘫软地坐了下去,一颗心还在砰砰直跳。
“这是大枣茶,喝了它宁宁神。”
邵二雪笑着将红色的大枣茶放在苏诗青的面前,希望大枣特有的甜美能缓解他紧绷的情绪,帮助他能安下心来。
苏诗青看了看邵二雪,嘟囔道:“你是在嘲笑我吧,寒夙兄。”
邵二雪苦笑道:“这话从何说起?”
“枣茶,不是在说我自己给自己找茬吗?”
“冤枉啊……”
邵二雪无奈地摇头,自己的一片心意竟然被他当成驴肝肺了。
献完寿礼后,皇帝宴请群臣。皇家的金龙大宴格外丰盛,应有尽有,苏诗青可谓是大饱口福。膳毕后,撤宴桌,接着摆酒膳。整场寿宴长达两个时辰,午时摆设,未时举行,申时才彻底结束。
明亮如弯钩的新月升到了夜空的正中央,苏诗青带着沉重的身体缓缓移动着脚步。
刚回到东斋,苏诗青马上就看到了屋里黄色的火光。
“是揭傲吗?”
他忘记疲惫,一股脑跑了进去。因为好几天没有见到揭傲,所以倍感的喜悦。
但是……那人并非揭傲,而是柳时颢。
“你回来了。”
柳时颢难得从书中抬起头来,厚重的黑眼圈上的眼神有些冷淡。
“原来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诗青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小小的脸上原封不动的显现出了失望的表情。
“没有为什么,今后就住在这里了。”
“啊?”苏诗青惊讶地瞪大眼睛,“可是……这里已经有人住了。”
“那人不是很久都没回来住了吗?而且宿舍不够,得三个人挤一间。”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苏诗青的表情瞬间变得茫然无措,“……三个人住一间,这……”
柳时颢没再搭理他,继续看着手中的书。
苏诗青瘫在床上,一想到今后要三个人相处,心中五味陈杂。
次日,他将皇上赏赐的瓜果糕点等全都分给了图画院的同窗和老师。
罗勇嘴里塞满美味的糕点,含含糊糊地问道:“你真的没见到皇上的龙颜?”
“不敢看呐!”
另一个画徒捅了捅苏诗青的手肘,笑嘻嘻道:“你为咱们图画院争了大光了!现在满城都在讨论你的事情哩!”
“是啊,你的画现在可出名了呢!”
“多少人都在模仿你的‘顾派’画法。”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拍着苏诗青的马屁,搞得他既自豪又有些不好意思。
吴俊一伙人看到苏诗青如此风光,气得咬牙切齿,忿忿不平,暗地里又在想方设法地想要整治他。
两日后。
新来的画徒们正在举行“参新礼”。
苏诗青也跑去凑热闹。
这时,吴俊那一伙人推开人群。
吴俊双手环胸走到苏诗青面前,皮笑肉不笑道:“呦,这不是咱图画院的说书高手吗?”
“哈哈哈哈!”
手下们配合着嘲讽般地大笑起来。
苏诗青冷下脸,怒瞪过去:“这里不欢迎你们,赶紧滚。”
吴俊被这句话气到,便一脚踩在他坐的椅子上,阴阳怪气地说:“这么威风啊,按理说你也算是新进的画徒,我们是你的师长,今日的‘参新礼’你该过来给我们端茶递水才对,不过……这端茶递水就免了,可这阙戏的任务嘛,你是逃不掉的。”
“阙戏的任务?”
苏诗青一头雾水,忙将询问的眼神投向罗勇。
罗勇解释道:“这个……“参新礼”有两大环节,第一个环节就是新来的生徒要向老师和前辈们端茶行礼,还要给他们送去礼品,如果不被接受就会当场给新进画徒一个下马威。第二个环节是所谓的阙戏,也就是给新来的画徒每人一个任务,必须在三更之前完成回来。完成得好的可以得到奖赏,没完成的就要受到惩罚。”
苏诗青听后拒绝道:“我不接受!”
吴俊冷哼一声,语气不容置疑:“这是图画院的惯例,不信你去问其他人好了。”
苏诗青见其他人都低下头,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就知道这个任务他是真的逃不掉了。
当吴俊的手下搬来抽任务的木箱时,苏诗青忍不住吞咽着口水悄声问罗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