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起洗澡的其他人,纷纷探出脑袋来看向他们,有些不明所以。
翌日。
秋日的朝阳,穿破层层雾霭,完全露了出来。
“啊嚏!”
“啊嚏!”
营造所内同时传来两声喷嚏,苏诗青和雷浩相视一眼,随即又撇开将视线投向别处。
一个脸上挂着嫌弃厌烦,一个脸上写着鄙夷不屑。
雷浩走到邵二雪身边,看着他手中苏诗青所绘的充满异域风情的建筑,心中暗暗惊叹起来,可是嘴巴却不诚实。
“这是什么?屋顶怎么这样尖?还是绿的?像个铃铛似的。”
啪!地一声,苏诗青放下手中的笔。
他反驳道:“雷大人,这就是您孤陋寡闻了吧,这可不是什么铃铛,而是滇城最有名的宫殿,叫沙锡宫。尖尖的屋顶直刺穹苍,表示与天齐平。屋顶是分段遁落式的(多层),重视装饰,因此屋顶和墙面都粉饰得金碧辉煌、画栋雕梁。雷大人,您是建筑世家,这对您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雷浩哈哈大笑:“笑话,区区一个沙锡宫能难得倒我?还是等你的图稿入了君上的眼再说吧!”
整个营造所里的人,包括邵二雪,全都满脸惊疑地看着他们两个。
雷浩转而对邵二雪说道:“二雪,我看你这徒弟想法也不怎么样。”
苏诗青头顶开始冒青烟:“寒夙兄,你倒是说说看,我的想法究竟有没有问题?”
邵二雪紧皱着眉头,脸色有些难看,缓缓开口道:“眉生的想法没有问题,只是……”
话还未说完,就被雷浩打断了。
“你看,我就说嘛,二雪,他这想法肯定是行不通的,万一君上要是不满意怪罪下来,咱们整个万灵园都要跟着受罚。”
“我……”
苏诗青接过邵二雪的话,道:“行了,寒夙兄,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相信我并且愿意试一试对不对?我决定了,我要留下来,把所有的想法通通都画出来,而且还要把这些图稿都送上去给君上过目,万一君上喜欢呢?那不是皆大欢喜吗?”
邵二雪心中的妒火在燃烧。
“二雪,你该不会真要听他的吧?”
“寒夙兄,听我的肯定没错。”
……
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搞得众人一会儿听苏诗青滔滔不绝,一会儿看雷浩呶呶不休,忙得不可开交。
最后,忍无可忍的邵二雪猛地一拍桌子。
“够了!”
巨大的响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纷纷惊恐地看向他,包括苏诗青和雷浩。
见邵二雪脸色难看,眼神冰冷,苏诗青暗自捏了把冷汗,雷浩则是咽了口唾沫。
雷浩:“二雪,我……”
“闭嘴!”
邵二雪漆黑的眼珠里迸射出寒芒,好似有千万把利刃朝他袭来。
“这个时辰我得去监工,先走了,改日再来。”
雷浩赶紧三步并作两步,逃也似的朝门口跑去。
其他人见状纷纷干咳着,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继续装模作样地绘制着建筑图稿。
谁都知道邵二雪发起火来,就跟地狱里的修罗一样,所以没有人敢去招惹生气时的他。
“顾眉生,你跟我出来。”
“呃!好……”
苏诗青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连忙跟在他的身后走了出去。
邵二雪将他带到置曹处的门口。
因为一直低着头,苏诗青没发现邵二雪停下来,差点就撞上他的后背,幸好及时后退了一步。
邵二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语气更是没什么温度。
“你是发自内心的吗?”
“什,什么?”
“留下来,是真实的想法?还是一时气话?”
邵二雪朝苏诗青逼近过去,气息几乎近在咫尺了。无法对他发泄的莫名的怨气一直在不停地蔓延着。
“这……”苏诗青微愣,虽然是一时脑热说出口的,但他的确是发自内心的,“当然是发自内心的真话了!”
“是吗?”邵二雪微微眯缝起眼睛,“虽然我能给你职位,可留在这里的人都是要签工契的,而且时间可不短,你确定要留下来吗?”
苏诗青深吸一口气,问道:“多,多久啊?”
邵二雪伸出三根手指头。
“这么久啊?!”
苏诗青睁圆杏眼,吓了一大跳,三十年都要待在这里?
邵二雪点了点头,果然,三年对他来说还是太长了。刚想开口,就听见苏诗青委屈巴巴地嘟囔起来,小脸皱成一团。
“这不等于卖身吗……?能再短一点吗?”
三年就等于卖身了?邵二雪无情地摇头。
“我明白了,这肯定不是你能做主的事。”苏诗青咬紧了牙关,仿佛花光全身的力气,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说道,“我决定了,寒夙兄,带我去签工契吧。”
邵二雪看着他:“你可想清楚了?”
苏诗青郑重地点头。
“我想清楚了,这里虽然比不上图画院,可是大家都很淳朴热情,而且还能继续跟在寒夙兄的身边学习,我感觉很知足了。”
邵二雪内心十分触动,某种火热的东西一下子涌入心中,甚至想就此将他牢牢地抱在怀里。
可是置曹官的说话声使他拉回理智,他只好暂时将那些想法压制住。
第72章 中秋佳夜
置曹官以为邵二雪来查记录,急忙出来迎接。
“营造大人,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林叔。”邵二雪朝他颔首。
苏诗青望着邵二雪,但是他只是眼神灼热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所以他赶紧朝置曹官行礼,询问道:“您好,请问这里是签工契的地方吗?”
“这位小兄弟是要来签工契的吗?”
苏诗青:“是。”
置曹官疑惑地望向邵二雪,邵二雪朝他点了点头。
“那好,请随我进来吧。”
苏诗青朝邵二雪投去一记安心的眼神,然后跟在置曹官的身后走进去。
邵二雪抬起手想要阻止,可是私心又使他想要将苏诗青留在身边,所以伸出去的手又放了下去。但他已经下定决心,明晚就要捅破那层纸……不,是烧掉那层纸,然后真真正正地和苏诗青厮守在一起。
……
中秋之夜。
天清如水,月明如镜,可谓良辰美景,美不胜收。
众人在万灵园内大设香案,摆上各式各样的供奉祭品,并将西瓜切成了莲花状。圆月下,月神像被放在朝向月亮方向,红烛高燃,所有人依次拜祭。
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邵二雪用红绫包裹切开的月饼分发给众人,将渴望团聚、康乐和幸福寄托在这月饼之中。
接着便是“竖中秋”的特色风俗。
大家用竹条扎出各种灯笼,糊上色纸,并绘制果品、鸟兽、鱼虫形及“庆贺中秋”等字样。灯笼用绳系于高树,瓦檐以及露台上,或用小灯砌成字形等种种形状,挂于屋檐高处。
忙完之后,众人便聚在灯下欢饮为乐。
苏诗青喝下不少的桂花酒,正醉醺醺地靠在树干看着欢快的人群。
几个孩子手里举着用柚或桔子挖空做成的“小夜灯”,里面插满香,在空地上欢快地跑来跑去,远远看去就像舞动的流星一样,俗称“舞流星香球”。
眼前的景象不由得让他想起锦城,每逢中秋,都堪称是“满城灯火不啻的琉璃世界”。
“你喝醉了?”
身后响起温柔的声音,使他的心不由得飘了起来,于是笑着说道:“这酒好喝。”
邵二雪迈着轻缓的步履朝他走来,舒眉浅笑:“美酒虽好,切莫贪杯。”
苏诗青咧开嘴,笑容如一汪清澈的山泉,令人心泛涟漪。
“我还记得那年赏花大会上,你对我说过的话。”
“什么话?”
“你说要和我一起酿桂花酒。”
邵二雪笑了笑:“那明日我们便一起去摘桂花。”
“好啊!”
苏诗青仰头又喝了一口酒,溢出的酒沿着修长的脖颈划入衣内,引人遐想。
邵二雪静静地凝视他绯红的脸庞,眼底像盛进了月光一般,在他耳边轻声道:“待会儿,和我一起乘船赏月吧。”
“嗯……?”苏诗青似乎没听清,微微眯缝起了朦胧的双眼。
“就你和我,好吗?”
邵二雪的声音近在咫尺,有种蛊惑人心的感觉,苏诗青不由得身心酥麻了起来。
刚想答应,这时,一位老者在人群中东张西望,看到邵二雪后,急忙朝他跑来。
“二雪,你在这里啊?妍儿正到处找你呢。”
好事被突然打断,邵二雪的语气有些沉了下去:“妍儿找我什么事?”
“说是芋头已经煮好,该给大家发下去了。”
剥芋头食之,谓之剥鬼皮。中秋节食芋头,寓意辟邪消灾。每年中秋之夜邵二雪都有给大家发芋头的习惯。
苏诗青现在脑袋发胀,只觉得眼前这位老者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邵二雪微微蹙眉:“好,我知道了,马上就来。”
“好。”老者点头。
苏诗青想起来了,那老者是邵二雪的老丈人。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苦闷的情绪来。
他虚脱般地苦笑了一下:“快去吧,你的娇妻正等你呢。”
邵二雪深深地凝视着他:“你还没答应我。”
“等你回来再说吧……”
苏诗青挥了挥袖子,踉跄着就要走。
邵二雪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抵在树干上,将他圈禁在怀中,姿势暧昧,深邃的目光牢牢地锁住他的眼睛。
“你先答应我乘船赏月。”
苏诗青怔怔地看着他,因为离得太近,鼻尖甚至闻到他身上的清香味。瞬间,心像疯了一样狂跳不止,因为怕被邵二雪发现,所以他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邵二雪这才满意地放开他:“等我。”
等邵二雪离开后,苏诗青才重重地吐息,然后捂着心脏摇摇晃晃地走到帐篷底下坐着,继续喝闷酒。
旁边有一个白底蓝花的瓷缸,里面睡莲铺展着,开出几朵粉白相间的花,洁白无暇的满月倒映在水面上,看起来光润如玉。
苏诗青举起酒杯,对着那轮明月吟诵。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张九龄《望月怀远》)
突然,一只大手拍在他的肩膀上。
“喂,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听这大嗓门,不需要看都知道是雷浩那家伙。
苏诗青不耐烦地甩了一下肩膀,斜睨着他,什么话都没说。
雷浩也不气恼,径自在他身旁坐下,笑嘻嘻地看着月亮,问道:“顾眉生,你该不会是在想心上人吧?”
苏诗青闷了一口酒:“呵,心上人……”
雷浩仰头让酒缓缓地滑入咽喉,然后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叹息。
苏诗青看向他:“依我看,在想心上人的是你吧?”
“哈!”雷浩不自然地笑了笑,“被你看出来了?”
“全写在脸上了。”
雷浩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语气中也流露出不一样的深情。
“我的这位心上人啊,和我已经相识好多年了,每次我想要接近他时,他总能用简短的几句话将我拒之门外,真的是再无情不过了。可偏偏那温柔的神情、语调、一丝不苟的态度……甚至每一个举动都让我痴迷不已,总之……就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待在他的身边。”
雷浩的话勾起了苏诗青的好奇心,没想到他也有单相思的一天。不过看他这幅模样,倒和自己有些同病相怜呢。
苏诗青给他倒了一杯酒,缓缓说道:“能时时刻刻陪伴在其左右,已是莫大的恩惠了,随缘好过强求,相遇即是馈赠,不是吗?”
雷浩神情一顿,随即摆摆手,似要驱赶不愉快的思绪。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来,来,喝酒。”
说完也给苏诗青倒满了酒,两人互相碰杯,各自怀揣着不同的心思喝酒。
夜深,秋风乍起。
一杯又一杯的酒下肚后,苏诗青已经醉得一塌糊涂。
雷浩趴在桌沿上,举起空酒杯,眯缝着醉眼对苏诗青说道:“听置曹大叔说……呃,你签了……三十年工契?”
苏诗青舌头打结:“对,对啊……”
“你,你是打算……一辈子待都在这里吗?”
苏诗青定了定变成斗鸡眼的眼睛,疑惑道:“不,不是,所所有人都要……签三十年吗?”
“哈哈哈哈!”雷浩突然捧腹大笑起来,“呆子,你该不会是被人骗了吧?这里的工契最短都是签三年……谁会一下子签三十年这么多?”
“什么?!”
闻言,苏诗青的酒立刻醒了大半,脑袋像是被人用鞭子狠狠抽过一样疼起来。
天知道他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签下三十年?三十年呐!每日都要看着邵二雪与别人恩爱,对他来说是件多么残忍的酷刑!
“寒夙,寒夙兄为何要骗我?”
难道这个玩笑很好玩吗?
苏诗青想冲过去找邵二雪对质,可是身体不听使唤,刚站起来却又跌了回去。
雷浩见状,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接住他倒下的身体。
“你没事吧?”
苏诗青揪住他的衣领,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没想到两人来回拉扯的这一幕竟落入邵二雪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