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日子没见到了,雷大人近来可好?”
雷浩望着乌云和彩霞交叠的天边,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好,就这样呗。”
苏诗青低下头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雷浩瞧了他一眼,问道:“你呢?”
“一切都好。”
雷浩却发出嘲弄的笑声:“得了吧,看你这模样,哪里好了?”
沉默片刻,他又问道:“怎么?跟邵二雪闹别扭了?”
苏诗青无力地摇了摇头。
“那是为何?”
苏诗青不答反问:“雷大人……那晚……你们为何打架?”
“这你得去问他了。”雷浩疑惑地看着他:“你当真不知情吗?”
苏诗青再次摇头。
雷浩妒怨的重重叹息,道:“他恐怕是,为了你吧。”
“为了我?”
雷浩脸色变得些许不自然:“二雪那家伙……喜欢的人是你吧?”
这样的事,从雷浩口中堂而皇之地说出来,苏诗青不免感到有些吃惊,急忙闪躲着眼神。
“雷大人莫要说笑!”
“若非喜欢你,怎么会骗你签下三十年的工契?”雷浩苦笑着打断他,“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再说了,你也喜欢他不是吗?”
苏诗青脸色有些苍白:“雷大人……”
原来,他们之间的感情,外人早已看破。
雷浩咬了咬牙:“罢了罢了,我陪你一起吧,得把话说清楚不是吗。”
苏诗青欣喜地点了点头,或许跟雷浩一起去找邵二雪,能够解开彼此的心结。
邵二雪住的院子里处处透着股花草的香气。
院子的左右两边种着两棵秋海棠,窗户边上还摆着两盆菊花,一盆是英雄气概,一盆是独寻秋色。
妍儿领着他们来到书房。
邵二雪正在作画,画的是墨菊。
雷浩一进去,便大喇喇地径自坐在椅子上,问道:“在忙什么呢?客人来了也不知道要迎接一下。”
苏诗青小心翼翼地叫他:“寒夙兄。”
邵二雪看了他们一眼,心中一痛,表面上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作画。
“今日是什么风,把你们两个一起吹来了。”
苏诗青听到他的语气比外头的秋风还要冷,于是赶紧解释道:“我是在路上遇到雷大人的,所以就和他一起过来找你了。”
邵二雪停下画笔,看着纸上的菊花,道:“找我何事?”
“就是,那个关于‘八卦楼’的设计图稿,‘易经八卦’这些我不太懂,特别是榫卯结构的设计,总是出错,想让你再……”
邵二雪打断他:“这些你应该去问离叔,他对易经八卦比较有研究。”
“好,我待会儿再去找离叔。”苏诗青失落地垂下头去,随即又鼓起勇气说道,“对了,前几日我画了一幅‘秋月图’,你帮我看看吧。”
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画稿,还未递到邵二雪的面前,就听到邵二雪说道:“不必了,你的画技独成一绝,哪里是我能评判得了的。”
听到这里,苏诗青万分沮丧,甚至鼻头发酸、眼泛泪光了。
雷浩有些看不下去,举起的茶杯又被他重重地放下。
“邵二雪,他是你的徒弟,师父教徒弟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邵二雪漠然道:“他早已不是我的徒弟,我也没有那个能耐教他。”
苏诗青诧异地抬起头:“寒夙兄?”
看到邵二雪明明喜欢苏诗青,却不明说,而是这样伤害他,也伤害自己,雷浩渐渐恼火起来。
“既然如此,你把他留在这万灵园做什么?”
邵二雪提高了音调:“我没有逼他留下。”
“是吗?那你为何要骗他签下三十年工契?”
邵二雪蹙起眉头,眼神有些复杂:“难道他不是为了你吗?”
雷浩愤怒道:“为了我?邵二雪,你是瞎子吗?”
苏诗青吓了一跳,见气氛如此剑拔弩张,赶紧拉住雷浩:“雷大人!”
“你不要拉我,今天我一定要把话跟他说清楚。”
邵二雪见他们当着自己的面拉扯,语气寒到极点。
“够了!不就是一份工契吗,大可不必日日纠缠我,若是他想走,雷大人可自行到置曹那里要回作废,你们两个想要比翼双飞也好,长相厮守也罢,我通通成全!”
雷浩挣开苏诗青,目光咄咄地瞪着他:“邵二雪,这就是你想说的话?”
苏诗青紧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寒夙兄,这真的是你的真心话吗?”
“除此之外,我无话可说。”
邵二雪背过身去,下了逐客令:“二位若是没有什么事,便请回吧。”
苏诗青再也无法忍受,猛地擦掉眼泪,扔下一句“我先走了”之后便匆忙逃离了那个地方。
雷浩气极,不知是怒还是伤,眼底已然泛红。
“好啊!真是好极了!邵二雪!两颗活生生的真心剖开放在你面前,所有人都看明白了就是你看不明白!”
邵二雪愠怒地逼近他,几乎要和他鼻尖相对:“恰恰相反,我就是看得太真切了,才会如此痛苦,我不是圣人,无法做到对你们两个的事熟视无睹!”
“你根本就是个傻子!太可笑了,真是太可笑了!”雷浩仰起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努力让冲向眼眶的泪流回去。
邵二雪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雷浩!”
眼泪终于冲破防线落了下来,又被雷浩迅速抹去:“或许,可笑的人是我,不是你……!”
说完,雷浩像疯一样边笑边流泪,然后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院子。
邵二雪心乱如麻,像个溺水的人,颓唐地跌坐回椅子上,任由泪水肆意地淌下,打湿纸上的墨菊。
“该死!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手中的画笔被他折成两段,手掌被木屑划破,鲜血溢满整张宣纸,可他却浑然不觉得痛。
另一边。
苏诗青拼命往前跑去,直到跑回寝屋,才将自己关了起来。
他蒙在被子里用力地哭出声,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任凭怎么擦都无济于事。
他好后悔,后悔来万灵园,后悔来见邵二雪。
……
银杏叶铺满整条道路,风里已经有了猛烈的寒意。
苏诗青从营造司里出来准备前往丹青所,迎面却碰到从采石场运送石料回来的队伍,领队的那两人正是夜明和砂月。
“顾画师!”
夜明和砂月见到他,都感到非常惊讶。
“夜明侍卫!砂月侍卫!”
遇到认识的人,苏诗青无比欣喜,急忙上前去迎接。
简单的寒暄几句后,砂月将队伍带到堆放石料的地方,顺便去向邵二雪汇报。夜明则是留下来陪苏诗青边聊边走到丹青所。
“真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见到顾画师。”夜明感慨道,“多少年未见了?得有八九年了吧?”
苏诗青点了点头,百感交集:“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已经离开你们家公子了呢。”
“我们两个自幼跟着公子长大,不可能离开他的。”
苏诗青:“你们两人的情谊真叫人羡慕。”
夜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顾画师和我家公子的情谊才是真正令人钦佩的。”
“是吗?”
苏诗青的脸色不自然地僵了僵。
“那是自然,这几年我家公子无时无刻不在挂念您,几乎每天都会画您的画像呢,就怕忘了您的模样。”
苏诗青震惊地停下脚步:“真的吗?”
夜明郑重道:“只要是您寄过来的信,我家公子都会小心翼翼地珍藏,寄来的画也会叫人特地装裱起来。”
看来邵二雪真的不曾将他忘却,苏诗青心痛地想着,可是他为何不对自己说出这份想念呢?
这时,一颗绣着流苏的鞠球滚落至他们的脚边。
“夜明叔叔!”
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不等他们有所反应,一道小小的身影便扑向夜明的怀抱。
“生儿!”夜明欣喜地将生儿抱在怀里,上上下下看了看,笑着说道,“你又长高了!”
生儿露出蛀了两颗门牙的笑容:“夜明叔叔,生儿好想你啊!”
“夜明叔叔也想你。”
苏诗青看着生儿肉嘟嘟的脸蛋和俊俏的眉眼,忍不住心生酸楚。
“生儿和寒夙兄,长得很像呢。”
夜明顿了顿,将生儿放下后,把鞠球踢向远处,示意他去跟其他孩子玩。
“顾画师,我家公子没告诉您吗?”
“告诉我什么?”
“生儿他……”夜明犹豫一下,“算了,没什么。”
苏诗青心生疑惑。
书房内。
砂月正向邵二雪汇报此次采石的情况。
“前阵子洪涝严重,阻断道路,我们只能去另一个采石场,但那里的工钱比这里高出许多,因此费用比之前要多出不少。”
邵二雪收起账册:“无妨,你把这个拿去给置办,就说我已经核对过了。”
砂月点头:“是。”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因为夜明的话,苏诗青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来找邵二雪问一问。
苏诗青轻声道:“寒夙兄,你在吗?”
砂月下意识地看向邵二雪,不知道是否要去开门。
可是邵二雪却没有发话,只是漠然地开口:“什么事?”
苏诗青定了定气息,说道:“我方才在路上遇到夜明和砂月侍卫了,他们两个回来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个吗?”
“不是,还有件事……”苏诗青想了想,“今日不是重阳节吗,大家都要去登高祈福、秋游赏菊,不如,我们也去赏菊吧?就我们两个,好吗?”
邵二雪若是答应,他们正好可以敞开心扉,好好的聊一聊。
屋内沉默良久,就在苏诗青以为邵二雪要答应的时候,却听到邵二雪说:“今日要带他们去祭祖,你找别人和你一起吧。”
“那今晚呢?”苏诗青有些失望,“上次赏月的事……我总觉得对不起寒夙兄,所以一直想要弥补你。”
邵二雪想起那晚苏诗青倒在雷浩怀里的画面,嫉妒之火便充斥整个胸膛。
“不必了,那件事我从未放在心上过,你也无需耿耿于怀。”
苏诗青听到邵二雪冷若寒冰的话语,刚燃起的希望似乎又要被浇灭。
“那……我去买些酒回来,我们就在院子里喝酒聊天好不好?”
邵二雪深吸一口气:“何必费尽心力做这些,反正你我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酸楚的眼泪突然涌出眼眶,苏诗青强忍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听出任何异样。
“是啊……再怎么样,我们都回不到从前了……”
砂月默默地看着门外偷偷抽泣的人影和屋内红着眼眶的邵二雪,眉头皱得极深。
沉思片刻后,他决定过去开门。
苏诗青看到门被突然打开,惊慌地转过身去,狠狠地擦掉肆虐的泪水。
“顾画师。”
泪水怎么也止不住,苏诗青咬着牙关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砂月大喊道:“顾画师!”
可是苏诗青还是仓皇地跑了。
砂月回过头去看着流下两行眼泪的邵二雪,询问道:“公子不想去追吗?”
邵二雪站起身,将账册放在桌上,下了逐客令。
“账册你拿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砂月不好再多嘴,只能拿起账册退了出去。
第75章 冰释前嫌
夜幕降临。
祭祖登高,祈完福的众人围坐在院子里,略备薄席,品着菊花酒赏菊,气氛相当融洽。
苏诗青再次喝醉,蹒跚着跑到院子外,坐在石凳上吹夜风,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砂月忽然端着酒杯走过来,坐在他的身侧。
“怎么不过去一起赏菊?”
苏诗青晃着身体,笑了笑。
砂月看着他,俊冷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微笑:“顾画师不喜欢菊花?”
苏诗青摆了摆手:“除了飞天蕊……其他的,都不喜欢。”
砂月低头沉吟一声。
“真有意思,飞天蕊,六月菊,象征着别离,你怎么会喜欢飞天蕊?”
“‘诸花皆升,旋覆独降’。”苏诗青摇头晃脑地说道,“飞天蕊又名旋覆花……有,降气消痰之功效,你不要只看到它坏的一面,却忘了它……还是味好药材。”
“是吗?这么看来,凡事都有两面性。”
苏诗青觉得他话里有话,但是想不明白。
这时,夜明也走了过来。
“你们在聊什么?”
砂月:“菊花。”
夜明突然来了兴致:“不如咱们来玩飞花令吧,诗词中含有‘菊’字即可,想不出来的人自罚一杯。”
砂月一听到诗词立刻应允,眉眼含笑,很是醉人。
“你先请。”
“好,那我就……”
苏诗青站起身摆摆手便要走。
“你们玩吧,我累了……呃,先回去了。”
夜明:“哎,顾画师……”
奈何苏诗青已经踉踉跄跄地走远了。
夜明叹了口气,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顾画师和公子是不是吵架了?不然怎么会一个不见踪影,一个喝得酩酊大醉?”
砂月摇了摇头,似乎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