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把这棍伤留着,既能让裴师弟涨涨记性,还能师叔心疼。
不然裴师弟好了,两人再遇上,再打一顿,岂不白费了这伤?绯星把人安置好,就悄悄离开了。
待绯星离开后,原本晕过去的人却睁开了眼,撑着床刚想起身,背上皮肉伤一阵火辣辣,但也仅此而已了。
没有逼他发什么天道誓言,也不曾说把他关起来,就连惩罚,都这么重拿轻放。更别论什么废去修为逐出师门……裴庚抿了抿唇,反倒笑了出来。
少年英气青涩的面孔上,漆黑的瞳孔流转间带着算计。
他悄悄从窗口出去,回到了原本的房间。
角落里的青玉棍断成两截,被随意扔着。裴庚把那两根棍子捡起,摸了摸,收到芥子空间去。
我小心翼翼趟过绝地,却发现此处放了海一般无害。
既然如此,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更大胆些?
裴庚眸色沉沉。
柏青霄在外头寻了个空地打坐。
他阴差阳错炼制出半颗仙丹,感悟颇深。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离突破元婴很近了。此刻更应该好好修炼,争取早些突破才对。
可此时,心烦意乱,满脑子都是烦躁。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
就像有个什么东西,在他心里窜来窜去。抓又抓不着,杀又杀不掉,只能忍着受着。
柏青霄喘了口气,睁开眼,定定看着头顶。
清冷的月亮独自挂在树梢,此处偏僻无人,格外安静,安静到令人不快的程度。
柏青霄在这晚暂且放弃了修炼,他回去问绯星把裴庚送去了哪,再寻着告知的位置找去。
漆黑的房里静谧一片,一点灵力从指尖跃入灯笼,点燃了光亮。
柏青霄走过去,榻上人气息沉重,面色微红,身上发着热。
许是为了不压着伤口,裴庚是趴着睡的。
柏青霄给他剥了上衣,少年肩颈线条分明,后背上满是纷繁交错的棍伤,蝴蝶骨凸起,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好像下一秒就要放出一对翅膀来。
不就一会儿时间,怎么伤势变得更严重了?
“这绯星,怎么也不治一下。”柏青霄心中多少有点不满。
但他想到这伤是他自己一棍一棍打出来了,似乎也没什么理由去怪别人。柏青霄叹了口气,眼神软下来。他抬手,温和的治愈系灵力渗入躯体。
半晌,再拿出伤药,指腹沾了些,轻轻涂在伤上。
“我就不该打你。”
“把你关在小黑屋才对,关到你认错为止。”柏青霄手指一顿。
手腕被人圈住,温度爬上皓白的腕子。他看见裴庚黑暗里依旧带着亮光的眼。
裴庚道,“锁到死,也不认。”
“你!”柏青霄一口气没上来,他把药瓶重重往榻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声音。“你就非要和我耍脾气吗?认个错很难吗?”
裴庚撇嘴,“认错不难。可想到往后有个讨厌鬼来和我分享师尊,我心里就难受。比挨打还难受。”
“师尊尽管打,把我打死了。死人是不会难受的,我也不会气你了。”
柏青霄不吭声了。
他被裴庚说的心里也难受。
这祸害!柏青霄有些自暔艴暴自弃,“行了,你尽管说,用你那张吐不出好话的嘴说个够,为师陪你一同难受。就看今天谁先起心魔。”
裴庚又不说话了,只是把他手拉过来,抬起脸,小心翼翼蹭着他掌心。
柔软的触觉像一朵再珍贵不过的花,从手心延绵到敏感的神经,直连到心间。柏青霄很不想承认自己在这无声的撒娇里心软了。
裴庚闭了闭眼,喃喃道,“师尊。”
柏青霄被这依赖压得心里难受极了,他呼出口浊气。摸了摸裴庚侧脸,“臭小子,你要为师拿你怎么办?”
裴庚闭着眼,像在梦呓,“我只有师尊了。师尊却有那么多同门,还有朋友。那我就只做师尊弟子好了,可师尊弟子也不只我。”
“师尊有了小徒弟,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以后是不是就不在意小七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柏青霄声音都轻柔了几分,“谁也代替不了小七。”
“师尊的嘴,骗人的鬼。”裴庚咬着他袖角,愤愤道,“趁我不在,到处收徒弟。今天收了那什么明池,明天又收个什么池,往后哪里还记得我。”
这语气,当真还是个孩子。柏青霄好笑地把袖子从他齿间扯出来,青色的袖子被咬湿了一角。“那你说吧,你想怎么着?”
在裴庚说话前,他又补充道,“明池是你师弟,不许伤他性命。”
裴庚张开的口又合上,不说话了。扭过头去面壁,显然又开始生气。只是手上还紧紧抓着他手腕不肯放。
柏青霄实在拿这偏执又任性的徒弟没办法,拿起药膏,慢慢给他上药。指腹沾着雪白的膏药,一点一点抹在红肿的伤疤上。
指腹擦过的皮肤先是灼热,而后全被药膏的冰凉压了下去。后背像覆了一层浅浅的冰雪,稍微一动就要融化成水落下。
等上完药,裴庚还是抓着他手不放。
柏青霄拍拍他后脑勺,“别装死,松手。”
裴庚还是用后脑勺对着他,“师尊可以有别的徒弟。”他妥协了,声音很不高兴,“但师尊只能宠我一个。”
柏青霄好笑道,“怎么才叫宠?”
裴庚转过头,侧脸压在枕头上,“只能抱我,只能亲我,只能……”
“嘘!”柏青霄打断他的话,“你想多了。师徒间本就不该有什么亲亲抱抱,成何体统。”他低声训斥。
裴庚哑口无言,他愤愤道,“我不管!反正师尊只能碰我一个。”
“裴庚,你别那么孩子气。”柏青霄满眼无奈。
“我讨要点和别人不一样的不该吗?”裴庚抓紧了柏青霄的手,追问,“师尊心里裴庚真的和其他人无异吗?就不能有一丁点特别吗?”
夜色太黑,房内太暗,朦胧的火光照不远。
柏青霄恍惚见到裴庚眼里一点晶莹,是那最轻柔不过的水色,却仿佛在他心里压上一块重石,喘不过气,只得侧过脸去。
这是他收的第一个徒弟。
裴庚是第一次拜师,柏青霄又何尝不是第一次做别人师父?
虽然和他的岁月比起来,两人相处时间实在算不上长。
可柏青霄头一回这么带一个人,他把他从蛋里孵出来,把他从小孩带成少年。这少年平日里最喜欢变成一只小不点,蹭着他撒娇,站在他肩头啾啾,去哪都跟着。
被开玩笑也从不过多计较,有什么好的都首先想到他这个师尊。跟在他后面,一口一个师尊。
是再乖巧再讨喜不过的小孩了。
可他好像让小七伤心了。
“能。”柏青霄抚过他的头,清浅的眸色温柔至极,他低声道,“小七永远是为师心里最特别的徒弟。别想了,休息吧。”
第62章 傻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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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庚唇角弯了弯, 他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只露出两只耳朵。
柏青霄给他把被子盖到腰间,起身离开。
却没想到裴庚拉住他手腕, 不肯松手。
“裴庚?”柏青霄试图推开他手,没推动,也不敢太大力把人伤口伤着, 他问, “怎么了?”
“唔……”很细微的声音。
“裴庚?”
裴庚从枕头里露出一只眼,小声道, “师尊,背好疼。”
罪魁祸首没吭声。
裴庚又道, “要吹吹, 要抱抱。”
柏青霄没绷住脸,指节抵着鼻梁,掩唇笑了出来, 眉眼弯弯。
也是,上次掌心起了个小水泡都不依不饶找他吹吹,现在背疼了, 又是找他要吹吹。
“师尊, 你是不是在笑我?”裴庚每个字念起来都很慢,字音拉得很长,糖丝一样,又绵又软。
柏青霄心想,这家伙倒是又开始撒娇了。
“师尊,你过来。”裴庚小幅度晃晃他的手, “过来。”
他声音压得很低, 也很小声, 几近气音,像海夜里诱人的精怪,等行人路过被声音惑了心神,便一击致命。
柏青霄摇摇头,“你该休息。”
裴庚拉着他的手劲微松,从手腕落下,轻轻擦过手背,食指灵活地勾着他的手指,黏黏糊糊。连声音都轻柔无比,“别走,别去看那小子,我不允许,你该陪我的。”
裴庚眼里晦暗,“师尊刚刚答应了小七什么?”
柏青霄记性还没差到能把自己刚答应的事情转脸就忘。他拉起裴庚的手,走过去。
才靠近床头,那只手反客为主,紧抓着他手腕往里狠狠一拽。
与此同时,裴庚忽然从榻上坐起来,让出个位。
“裴庚!”柏青霄被拽的一踉跄,小腿结结实实绊在木榻上,被拽的歪倒在榻上。
他单手往后撑着榻还没起来,胸口已经压上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发髻戳着他侧脸,一下一下蹭着他。
裴庚搂着他的腰,趴在他身上,压着他。
两人心脏的地方从未离得这么近,温暖又柔韧,隔着两层衣襟,连彼此胸膛的起伏都知晓的一清二楚,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和自己的贴着的是另一个生命。
柏青霄一动,他就喊背疼。
“你真的是……”柏青霄拿他没办法,抬手推着他肩膀,“起开!”
裴庚仰着脸看他,一双眼又黑又凉,看不透的底色比夜更深邃。他撑着身子,就这么俯看着柏青霄。
过了一会儿,裴庚垂下头,额头相抵,鼻息相近。
视野受碍,只能全部落在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上。裴庚漆黑的瞳孔从上往下,随后又做贼心虚似的上漂,直到落进一双清浅带笑的眸中。
裴庚压抑着呼吸,喉结上下滚动着。他用尽了全部精力,才不至于朝着那殷红的唇瓣落下一吻。
还不到时候。
他闭了闭眼,额头相触的地方如此明显。他启唇,声音微弱,“师尊,陪陪小七好吗?背太疼了,实在睡不着。”
“疼疼小七好吗?”
柏青霄明知道眼前这人就是在说谎的。他下手本就不重,裴庚一个金丹修士,皮糙肉厚,凤凰的体质也是自愈力极强,他还给他上了药……
可是、可是在这话里,柏青霄就是心软了。
他伤口愈合,和柏青霄会心疼他,两者间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必要的关系。
柏青霄拍拍他肩膀,叹了口气,“起来啊,你这傻鸟。我背咯着枕头不难受么?”
显然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裴庚愣了,再三犹豫。
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身。
柏青霄往后撑着起身,他把枕头换了个位置,脱了鞋上榻,又躺了下来。
裴庚还回不过神,他本以为柏青霄会走的。
此刻一脸茫然,“师尊?”
柏青霄拍拍自己的左胳膊,“来,看你趴着睡也不舒服。胳膊给你垫着。”
裴庚眼睛一亮,他才不要胳膊,直接过去十分嚣张地压着柏青霄睡,上身趴在他身上,手臂紧紧圈着腰身,耳朵贴在温热的胸膛上,感受着起伏的心跳和熟悉的气息。
“不,要这样睡。这样趴着不难受。”
“你当然不难受,重量全压我身上了。”柏青霄没好气道,他拍拍裴庚后脑勺,像是抱怨,又像是责备,“娇气。”
他顺手除了裴庚的发冠,放置床头,长发淋了他一身,黑发散在他白皙的掌心里,凉凉的滑滑的。
柏青霄微微阖眼,有一下没一下地用五指给裴庚梳着长发。
裴庚歪了歪头,换了个姿势枕着。
半梦半醒里,抬起鼻尖往柏青霄颈窝嗅了嗅,是熟悉的草药气息,又躺下了,微微眯着眼,身上的肌肉渐渐放松下来,浑身上下懒洋洋的。
他倒是还想自己再娇气点,最好背上的伤好的慢,拖个十天八天的,养成习惯,师尊就甩不掉他了。
夜很长,灯笼发出的光朦胧。静谧中再无说话声。
柏青霄又做梦了。
他梦到了深海,水流哗哗从他耳边流过,他像一缕幽魂,飘飘忽忽落在白沙地上,巨大的兽骨横亘在他面前,长长地不知延续到何处。
面前的石门前,堆满了人骨。
几个修士正在试图开门,听到背后有声音,他们转过身来。
其中一个很眼熟的修士转过身,见到是他,面上一派惊悚,“柏、柏青霄!你怎么会在这!”
柏青霄想起来了,这是燕客。是一个名唤逍遥门的小门派的掌门,是他的朋友,还曾请他去过门派暂住。
柏青霄想和对方打声招呼,嘴巴张张合合,却始终说不出话。
无法,他往他们那走了两步。
许是燕客惊诧的声音惊醒了海底沉睡的灵兽。一阵奇异的声音过后,他看到一群奇形怪状的鱼群逃命般掠过。
其后紧跟着人那般大的鱼群。
柏青霄面色一变,顿时警惕不已,他想召出自己的本命法宝,却怎样都召不出来。
燕客这群人比他还紧张,急忙逃跑。
柏青霄想跟着他们一起逃,可他脚步像扎了根一样,无论如何都挪不动一步。
眼看那深海鱼群近了,柏青霄看见了海底最瑰丽的颜色。
那是一群人身鱼尾的灵兽,他们身边水花翻腾,口中荡出的美妙歌声却让来闯秘境的修士五感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