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们血从眼唇口鼻而出,他们跪下,抱着头挣扎,面色狰狞,似乎痛苦不已。
柏青霄什么感觉都没有,就像普通地听了一首好听的乐曲。
可就在他面前,这些修士挣扎着,有些已经失去了呼吸。
血液丝丝融入海洋,惨叫声越来越小。
那些鲛人把这些人弄得非死即伤,一个个倒地不起后。又恢复了慢悠悠的模样,他们对柏青霄视而不见,也不会像驱逐那些修士那样驱逐他。
他们在深海秘境前忠心地守着,驱赶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生命。
旁观完一场杀戮,柏青霄愣愣地低头,他抬起双掌,掌心白皙近乎透明,他能透过自己的手掌看到海底的白沙。
他才发现自己没有肉身!
这是……我?
一种藏在心底久远的、空洞的感觉,一刹那如海水般包裹了他整个人。
柏青霄从梦里惊醒,心悸不已,胸膛急速起伏,额上冷汗涔涔。
他在黎明时分,瞪着眼看头顶的天花板,许久才缓过气来,想起自己在哪。
裴庚枕在他胸膛睡得极香,睡姿特别霸道。一手圈着他腰,一脚还搭上来压在他腿上。柏青霄都觉得自己像个人形枕头一样。
他身形星星点点散在空气里,很快又凝聚在床边化为人形。
柏青霄把枕头塞进裴庚空了的怀里,看他皱着眉抱紧枕头,拼命往自己怀里塞的模样。唇角渐渐染上一丝笑意。
他动作轻柔,揉了揉裴庚的脑袋,“睡得和只小猪一样,睡姿也不好。你以后的道侣才最遭罪。”
裴庚不知道柏青霄在说什么,只感觉到被人摸了摸头,很舒服,含含糊糊从嗓子里发出一个音。
柏青霄整理好衣裳,推门走了出去。他心神不宁拿出通灵玉牌,向许久不曾联系的燕客问好。
他期待着那只是一场噩梦。
哪怕他知晓修士的噩梦从来并不只是一场梦那般简单。
通灵玉牌里,储存着各个来往过的修士的神识。
可就在他发出问好时,柏青霄感知到,属于燕客的那缕神识已经烟消云散,这代表身为主人的燕客已经陨落。
果然,并不只是一场噩梦那么简单。柏青霄叹了口气,揉着鼻根。
他想,他知道那场梦的缘由。
或许和他离体的那一魂有关,按梦里所见,他那魂不知因为何种缘故,没有四处游荡,反而还好好呆在深海秘境那里。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现在还不到时间。
他的修为无法支撑他再次在深海秘境里全身而退,他也不能再像当初那般年轻气盛,天不怕地不怕。
柏青霄把那点算不上好的情绪压下。他绕过两道走廊,见着清晨绯星正在屋顶上打坐,遥遥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似乎是见到他,绯星动作利落,从屋顶上跳下来,青色衣裙翻飞若莲,绯星端正行了一礼,“师叔早上好。”
“早。”柏青霄浅笑道,“大早上在看什么?”
绯星没想到柏青霄会问他这个问题,她想了想,侧身看向那个方向,“在看师尊的寝宫。”
柏青霄知道她口中的师尊是说青欢。
“师尊的宫殿,那时候还是我负责督建起来的。全按了师尊的喜好,那时候师尊很喜欢,还送了我一盆花。”绯星陷入了回忆,慢吞吞道,“只是现在宫殿被搬空了,没了人,只剩下一些死物。”
“以后也不知道她还回不回来。”
绯星捂着心口,“怪难受的。”
柏青霄问,“怎么难受了?”
“不知道,可能就是……”绯星摇摇头,“自小跟在师尊身边修炼惯了。我小时候,师尊就是这副模样,长大了,师尊还是这副模样。时间在她身上好像没了意义。忽然有一天,她却和我说,不用我跟了,以后我想去哪就去哪。”
“我也不知道去哪。只希望事情做好了,能早点回神农谷。”
柏青霄一时想到裴庚,大抵师徒一场情分如此。等到分开的时机来临时,每个人都会被迫着适应。
就像玉烟仙尊之于他,青欢之于绯星。
柏青霄拍拍她肩膀,也不知说什么。
绯星却看得比他开,朝他温软一笑,眸底荡着暖意,春暖花开不外如是。“师叔找我有事?”
柏青霄感叹于她的贴心,“是啊,明池呢?”
第63章 真言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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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星在前面领路, 带他过去。
忘忧堂和他初来时比起来,来往的人已经少了很多。绯星说是因为已经遣散了不少医修,往后清算了, 忘忧堂这个地方也不复存在。
柏青霄敲了敲门口,里面一阵奇怪的声音,像磕着碰着什么了。
柏青霄干脆推门而进, 正见明池火急火燎爬上床躺下, 盖好被子,见他进来, 吓得一怔,随后才喊了声师尊。
这是有事瞒着他?柏青霄环视着整个房间, 撩开与床相反的帘子, 就见书桌上凌乱摆着几本书,还是拜师时他送与明池的几本医书。
他一拿起来,就发现书脊上还残存着温度。想来有人刚刚捧着书看了不短时间。
“明池, 你没好好休息?”柏青霄拿着书转身。
明池手忙脚乱穿上衣服,手足无措站在他面前,尤其是异性的绯星也站在这里, 他衣衫不整, 脸上顿时飞云一片。
柏青霄笑了。卷起书敲了一下他脑袋,“又没说不让你看书,用得着躲躲藏藏?为师有那么吓人吗?”
“没有。”明池尴尬道,“弟子睡不着,就想找点书看看。”
“那你看什么了?”
明池坦言,“想知道洗灵失败后怎么办。”
柏青霄还未开口, 绯星笑了一声。柏青霄瞥她一眼, 也觉得好笑起来。
柏青霄宽慰道, “放心,虽然在外界看来洗灵很危险。但对神农谷的医修来说,洗灵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明池踌躇道,“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柏青霄肯定道。
他摇了摇手上的书,“你的担忧来源于你对自己实力的不自信。但你得相信为师,相信你师姐。不过,你多看看医书也好,打个基础,晚些为师会抽问。”
“好的,师尊。”明池如是道。
他顿了顿,悄悄抬眼,见柏青霄在翻他看过的书,似乎在好奇他看过什么。
明池犹豫了一阵子,“师尊。”
“嗯?”
明池鼓起勇气,把疑问说出口,“裴师兄他、他为什么讨厌我?”
这个疑问他想了很久了。有那么一个人,说是自己的师兄,偏生对他厌恶的很。
若是旁人,他打不过还不能避开吗?或者他想办法把对方解决了就好了。可是那只鸟,师尊说这是他师兄。
打不过,避不开,为数不多的几次相处,那二话不说直接冲上来莽的‘师兄’简直成了他噩梦。
明池就连睡觉的时候,窗口也关紧,就怕什么时候飞进一只会喷火的鸟来——哪怕绯星再三向他保证裴庚暂时不会过来找他麻烦。
明池怎么也想不通,究竟是哪里惹到那位师兄了。
柏青霄翻看的动作僵住了。
他把书籍全垒好。拍了拍明池肩膀,胡诌了个理由,“你师兄他最近身体不适,只能变成只鸟,你也见着了。他现在不太能控制情绪,性子是奇特了些。等他身体好全了,晚些你再见他,就不会伤你了。”
明池真诚发问,“师兄他见到谁都会这么、这么好战的吗?”
“咳。”柏青霄为了维护两个徒弟间的关系,只能煞费苦心地把原因从裴庚身上摘出去,丢到别人头上。
“他不是剑修吗?对,剑修就是没脑子,全靠情绪左右的家伙。尤其裴庚现在有伤在身,你要多多谅解。”
绯星在他旁边听了,转过身,肩膀一耸一耸地,显然在偷笑。
柏青霄这话要放出去,估计整个修真界的剑修听了都得追着他打。
“原来如此。”明池恍然大悟,竟信了十成十。
柏青霄再三向自己的小徒弟保证,“你要相信为师。你们暂且分开一段时间,为师会好好教导他,往后再见的时候,他定不会伤你了。”
明池巴不得离那只鸟远点,闻言连忙点头,“既然师兄不舒服,那弟子不打扰他了。希望师兄早日恢复身子。”
真贴心。柏青霄想,他两个徒弟对他都那么乖顺,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相处呢?
这么说其实也不太对,因为一直都是裴庚单方面仇视着小师弟。
有个白衣女修敲了敲门。
绯星回过神,喊了声,“请进。”
那白衣女修走到绯星身边耳语几句,朝她一礼,又对柏青霄行了一礼,走了。
绯星蹙眉,“师叔,裴师弟醒了,到处在找您。”
刚说着人呢,人就出现了。明池有些惊诧,往门口看去,但房门口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柏青霄叹了口气,嘱咐小徒弟,“你好好休息,不必担心他。他不会再伤你了。”
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明池面色有点苍白,点头如捣蒜,“师尊慢走,弟子能照顾好自己的。”
柏青霄拍了拍他肩膀,出门去了。
绯星本随着柏青霄出门,然后想到明池刚刚的模样,又停住脚步,转身笑道,“明池师弟,既然你睡不着,不妨跟师姐去整理些东西?正好缺个人手。”
明池本来还在焦虑,总觉得裴庚像把死神镰刀高高挂在他脑袋上,要落不落的模样。闻言立刻欣喜,往绯星走了两步,“可以吗?师姐,我会好好做的。”
做什么都行,别再让他一个人呆着。明池想,苍天可鉴,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怕过鸟!
柏青霄一边往回走一边暗叹自己这心虚的模样,不就去看个小徒弟,为什么整的像凡间那些被正房发现外遇的凡人一样。
他看个徒弟还不能光明正大的吗?
想着想着,他脚步慢了下来,一种理直气壮的气息盈满了胸口。
柏青霄想,对啊,我做师父的,去看个小徒弟,为什么要这么鬼鬼祟祟见不得人的模样。裴庚是他徒弟,明池就不是了吗?
瞬间气定神闲下来。
他往前走去,朱红的走廊里有什么东西气势汹汹冲过来,一下子砸进他怀里。柏青霄抬手接住,一只凶巴巴的膨胀成球的小鸟落在掌心。
柏青霄把它托起来。
忽然就想起裴庚刚拜师的时候,青涩、腼腆、内向,还怕高,飞的时候抱着他腿嚎个不停,落地还会吐。
现在有翅膀了,倒比谁都飞得欢快。
小红鸟化作人形,身高高至柏青霄鼻尖。一双手悄悄圈住他腰,漆黑的眸子微微眯起,锋芒毕露,“师尊,刚刚去哪了?”
柏青霄左右两下毫不客气地拍掉他的手,“没大没小的!为师去哪要和你交待吗?”
裴庚沉默着,退开一步,跟在他身边。
“怎么又不高兴了?”柏青霄捏了把他的脸,双手捏面团一样把脸颊肉上推,强硬在裴庚唇角弄出一个不像样的弧度。“来啊,小七,给师父笑一个。”
裴庚挣开他的手,盯着他,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
“真难看。算了,你还是别笑了吧。”柏青霄拍拍他脸颊,“小伙子,这么凶,以后可没有姑娘嫁你。”
裴庚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满不在意中透露着一丝试探,“修真界女修极少,男的更好。”
柏青霄背着手,慢吞吞往前走,低头踩着一格格红木的纹路,随口道,“原来你不喜红颜喜蓝颜啊。那就找个好点的男修呗,小朋友大了,为师管不了多少了。”
“师尊!”裴庚皱眉,他沿着柏青霄绕了半个圈,堵住他的路,“怎么管不了?师尊分明还能管更多。”
柏青霄被堵在路中央,想了想,笑了。
这笑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纯粹地想起面前就有个很好的试药对象。因为他低头走路时,正在想自己新鲜出炉的那颗真言丹。
那还是个意外之喜,尚且没试过药。
此刻他从芥子空间里摸出一个药瓶,倒出一颗圆滚滚的褐色丹药,送到裴庚面前,摊开掌心。
“既然这么说了,那把这颗丹药吃下去吧。”
“这是什么?”
柏青霄偏生不说,他就着那摊起的手掌,指尖灵活地勾了勾裴庚下巴,“小混球,那你吃还是不吃?”
勾的裴庚心痒痒。他包住柏青霄调皮的指尖,二话不说,另一只手拿起药直接丢进嘴里,咕噜一下吞了。吞完再问,“这到底是什么?”
柏青霄收回被裴庚攥在手中的手指,背在身后,压下宽大的袖口,懒洋洋道,“既然你说为师能管你更多,那现在我们来玩个小游戏吧。”
他随手一晃,掌间点起一炷香,拿在手中,开始计时,“我问你答,不能沉默。如何?”
裴庚想,那么简单。
他点点头。
柏青霄先询问他在苍穹剑派跟着玄华老祖学习的怎么样。
裴庚坦言,“已经把基础剑招学完,老祖说我后期可以开始跟着长明剑仙留下的剑法学习。如今在学剑阵,剑阵也学了大半。”
那挺不错。柏青霄左右看看,干脆挨着长廊一侧的长椅坐下,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裴庚坐。
他一时也没想到有什么要问的,倒是由剑法先想起一件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