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酒是消忧解愁之物,柏青霄摇摇头,鼻尖荡着酒香,并不浓重,但很上头。他意识被拖拽着往下,“唔,九里香,阳芯子,还有……”
他忽然觉得唇干舌燥,舔舔唇瓣,又喝了一口,晃了晃剩下一半不到的酒壶。
喝这么多,怕是受不了。
裴庚欲言又止,微微蜷起手指,心中挣扎片刻,最后彻底放弃。
他视线牢牢锁在那微醺的面上,嘴上却道,“还有什么?里面数十种灵药,师尊当真能全都辨认出来?”
“呵,小瞧谁呢?”柏青霄又尝多了几口,当真掰着手指给他数里头的灵药。裴庚不时应着,视线始终放在他身上,面前的酒杯半滴不沾。
数到第十八种,柏青霄声音越来越少,渐渐趋向于无。
数到第二十二种,柏青霄看着自己的手指,奇怪道,“咦?怎么我有十一根手指了呢?嗝!”
裴庚笑意在眼中浓重,他声线低沉,声量也很小,温柔道,“第二十三种是什么?”
柏青霄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了。他一手撑着眩晕的额头坐在椅子上,一手松松握着酒壶把手靠在桌边。粉色从面颊往下,直入衣领,蔓延开去。
手指不知不觉间松开,酒壶滑落,被裴庚抬手接住,放回桌上。
过了一会儿,没动静了。
“师尊?”裴庚抬手,轻轻握住他微冷的指尖,包裹在掌心里,“师尊?醒醒,你刚刚还没数完。”
裴庚起身绕到柏青霄面前,拉开他撑着脸的那只手。
失去支撑,柏青霄身子往前倾,裴庚向前一步,接住他。
顿时两人拥在一起。
下巴搁在硬邦邦的肩头,柏青霄不甚舒服,蹙着眉,想要睁眼,反而沉溺在一片懒洋洋中,连指尖都是一片酥软,不想动弹了。
他隐约感知到自己不该这么容易醉——至少不该一壶就倒,可陷入混沌的意识不足以支撑他的思考,努力想到一半,又在酒力下断开思绪,连自己原本在想什么都回忆不起来了。
只觉得浑身绵软,眼皮粘连在一起,所有意识被扯进一片漆黑间。
那片泡着他的温水在捕捉到猎物后,渐渐开始升温。而池中‘青蛙’却迟迟未有反应。
“师尊,外头风大。”裴庚侧过头,嘴唇在他脸上一擦而过,靠近耳朵,低声道,“弟子扶您进去休息吧?”
没有回应。
裴庚半扶半抱把人带进船舱内。榻上柔软的床垫、被褥一应概全。
他把人轻轻放在榻边,靠着床柱。
半梦半醒间,柏青霄蹙着眉,气息紊乱,胸膛急促起伏,手指微颤,似乎在梦里挣扎着,却始终挣扎不出那片黑暗。
裴庚直起身来,看着斜靠在榻上的人。
现在还只是醉。裴庚想,等会师尊要是察觉到不对劲……
裴庚轻手轻脚,单膝跪上床沿,低下头,“师尊?”
裴庚试探地亲他脸,连呼吸都是浓烈馥郁的酒气。
没有反应。
亲昵顺着侧脸、下颌线往下,亲吻着泛着酒香和草木气息的颈窝。视线落到稍显凌乱的领口。
裴庚一双手放到青色的腰带上。
柏青霄倏然侧了下脸,意识渐渐回到脑中,他蹙着眉掀开眼皮,还未看清,却准确地抬手按着裴庚手腕。
虽然力道微不足道,但的确在拒绝。
“师尊醒了?”裴庚挑着眉,不慌不忙,“比弟子预估的还快一些。”
他从芥子空间慢条斯理抽出一条链子,链子极细,却韧。
裴庚强硬拉起柏青霄的手,干净利落地捆在一起,“但是还需一会儿,师尊现在是不是觉得动弹不得?”
柏青霄半阖的眸间带着水汽,连眼前的人影都是模糊不清,只听见熟悉的声音随着手上不可置疑的力道传来。
“云天秘境里找着的醉春风,哪怕是仙人也抵抗不住。”裴庚微不可查地弯了弯眉眼,凑过脸去,两人脸颊贴近,近的裴庚能看清那极力维持几分清醒的眸子。
裴庚慢吞吞道,“师尊可尝出来了?”
“你……”柏青霄大着舌头。
前一秒还是虚弱无力,半阖着眼微微喘息。
下一秒飞快抬手,就着手上的链子直接套住裴庚脖子,紧紧绞住,在颈间落下显眼的红痕。
链子哗啦作响,勒在脆弱而致命的部位。似乎只要他想,只要他一用力,裴庚就会被这锁链绞杀。
裴庚反应很快,有些惊讶地扯住链子,阻止它的收紧。
“锁仙链。”无法动用法力,柏青霄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黑曜芥子衬的手指如玉,此刻却在发着颤,身上一片滚烫,热的吓人,关节泛红。
柏青霄闭了闭眼,定神,心里的火苗点燃了理智。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艰涩道,“裴庚,为师可曾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要你这般报复。
“自然没有。”裴庚就势亲了亲他面颊,倒是半点不担心自己的性命。
他的唇角扯开一抹恶劣的笑意,笑不及眼,“不是什么毒药,只是些助兴之物。师尊,你说师徒不可能有别的情愫,可也没有哪一个师徒会行云雨之欢的吧?”
“你说是吗?”
裴庚法力还在,自然能在这桎梏间逃脱,甚至不容置喙地把锁仙链强硬勾在床榻的漆红木架上,捆了几圈,身子压上那青色的身影。
修真界论的可不是拳拳到肉的武力,而是那再玄妙不过的灵力。
裴庚好整以暇地摸着那泛着细碎光泽的细链子,嵌入皓白的腕上,像是某种特殊的装饰物,引得人心间波涛不止,甚至泛起了一种破坏欲。
这样脆弱的师尊、这样好看的师尊……
“裴庚!”柏青霄从一团浆糊般的思绪中醒来,他睁开一双水润的眸子,潋滟若晴日下的湖水。
半梦半醒间,他犹如被推上火架烤着,浑身烧起来的滚烫,连呼出的气都充满着高热。
他清楚知道自己此刻正在悬崖边沿。一步错,万劫不复。
只能竭力维持着清醒,挣扎着,“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那你会后悔的!放开我,现在放开,我既往不咎!”
“师尊,弟子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裴庚眸色如墨,却要灼烧起来了,“现在放开,才是真的后悔。”
柔软的指腹擦过被锁仙链紧紧缚住的手腕,顺着袖口向下抚去,捏着青色的外袍,滑过法衣上精致勾画的纹路,顺着领口布料平整的包边,落在劲瘦的腰间。
衣带渐去,外袍渐宽,缓缓滑落在榻边。
“滚出去!你要发疯滚去别的地方!”
柏青霄竭力睁开眼,迷蒙里只能看到身上模糊的脸。
他晃了晃头,似乎想要以此换的清醒,抬眼挣着被缚住的双手,铁链声响成一首短曲,在手腕留下道道痕迹。
他咬牙切齿,“若要折辱我,也大可不必如此损人不利己……”
剩下的话被堵在嘴里。视线相对,极近的距离里,鼻尖擦过侧脸。
灵舟行驶时微晃的动静、河水声风声,在此刻如此明显。
裴庚抬起头,视线极具侵略性,自上而下舔舐着洁白如玉的面庞。
那晕起粉意的脸好看极了,裴庚俯身,顺着下颌线,亲吻落在喉结,落在如玉肩膀上。锁骨横亘在颈下,蓄起浅浅的窝。
他像在拆一件精致的礼物,既迫不及待,又舍不得太过仓促。
柏青霄惊醒,挣扎的铁链哗啦作响,却始终除不开手腕的桎梏。
“师尊怎么会觉得这是折辱?”裴庚手上动作一顿,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如何,口吻随意又淡然道,“若师尊觉得屈居在下难以接受……弟子本来也是舍不得师尊受苦的。”
声音越发小了,人影在落下的帐间起伏,唯有锁链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在交错。
榻边那小型的木质脚床上,红衣覆盖在青袍之上,堆叠的两种颜色渐渐交杂,密不可分。
木窗外,河浪滚滚,推动着船只上上下下。
偶尔风过,吹倒了船头桌面上的东西。小杯子歪倒,里面始终未动的酒液洒了出来。
一只灵鸟馋嘴,落在桌面上喝着那酒液。
另一只灵鸟也跟着落在桌面上,还没来得及跟着尝味,就被第一只灵鸟急躁不安地骑到了背上。
“青霄、青霄……”暗含情意的呼唤一阵接着一阵,伴着喘息和锁链挣扎的声音。
“放肆!再不起开,我要你死无全尸!”
“不容放肆,弟子也放肆多回了。既然都要弟子死无全尸了,那死前不得先及时行乐?”
“你、孽徒!”
“师尊~”
“闭嘴!滚——”
船内物体倒下的声音惊到了两只鸟,连忙扑腾着翅膀双双飞走了。
柏青霄做了个梦。
梦里他在街上买东西,路过一家小店,里头摆着金黄色泽的脐橙。他不过是好奇,看多了一眼。
店里的主人就十分热情地走了出来,他顶着一张裴庚的脸,俊朗的外表,却笑眯眯捻起一枚橘子,问他买不买。
柏青霄说,不买,我不过是随意看看。
店主人充耳不闻,用那骨节分明的手,十分细心地两三下剥去了皮,问他要不要先试吃一个。
柏青霄有些心动,却坚定地说,我不要,我不试,我不买。
店主人十分粗暴,二话不说摁着他,就把橘子一瓣不落地全强塞在他嘴里。
甘甜的滋味在嘴中蔓延,橘子的确很甜,很好吃。可这强买强卖的作为依旧让人难以接受。柏青霄无法抑制地心头火起,抬起大锤就想砸了这店。
店主还在那笑眯眯说,何必生气,口嫌体正直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你明明就很喜欢。吃都吃了,买不买?白送也行。
柏青霄被这个诡异的梦气醒,睁眼却看到一室未曾散去的旖旎,空气里浮动着躁意。
不是梦。
还不如是梦。
第77章 囚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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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青霄睁眼看着船顶, 旁边挨着他的黑脑袋动了动,呼吸又沉了下去。
他冷着脸,身子往上拱, 挨着床架起身。
这该死的链子许是被重新炼制过,没有当初那般粗犷,反倒是线那般细, 三两圈缠绕在手腕间, 捆在红木架子上。
柏青霄头疼不已,手指拂过床头架子, 换了几个角度使劲,都没法把手腕挣脱出来。
裴庚忽然翻了个身, 侧躺着正面对着他, 双眼紧闭。
薄薄的亵衣下胸膛起伏清晰可见。
柏青儾檒霄抿了抿唇,把视线从裴庚身上移走,重新落回锁仙链上, 若有所思。昨晚情势容不得他去静静思索,现今他倒是有了时间。
既然手是挣不开了,那么这床头横杆……
正想着, 虎口拢着横杆, 他掰着那木杆转了转。
哐当一声,那杆子从两边床架凹口下陷入,落入了手中,分量不轻。
这法子行得通。柏青霄唇角泄出一声冷笑,被绑在一起的双腕掌心向上托起大木杆子,侧身, 柏青霄眼神危险, 倒是想冲着裴庚那张脸狠狠砸下去。
他比划了几下, 都在找角度。
但冷静下来,又觉得未免得不偿失。锁仙链只要不解,只是一时之快并不能替他改变什么。
他把木杆竖起,一点点站起来,链子便拖拽着从木杆上面凌空出去了。
柏青霄系好亵衣带子,冷着脸绕过裴庚出去。
他心里头还是有着气,一种被自己徒弟以下犯上的羞恼,被戳破心事叫他无地自容的恼怒,或许还有少许计划被打乱的不甘。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定定看着离去的背影。
柏青霄出去甲板一看,整个世界分为黑白两色,天空白雾茫茫,船下漆黑的河水滚滚。没有灵舟主人的控制,船只按着原本的路线直线行驶,如今已完全和黄泉花指向的方向相反。
他左右看了看,试图寻找个武器来撬开锁仙链。
法力被限,他连自己的本命武器都召不出来,裴庚身上更没有什么刀剑,他只能寄希望于甲板。
可甲板上也是什么都没有。
柏青霄就着桌角磨了一会,除了把自己手腕给磨到破皮外,锁仙链还是原本的模样。
他一时气不过,盯着那锁仙链看了一会儿。
也不知怎么想的,抬起手就一口咬住链子往外扯了扯。
坚硬冰冷的细链缀在洁白的齿间,咯咯作响。
柏青霄蹙着眉,还没想到别的法子。身后忽然伸出一双手,猛然把他往后一扯,撞到一个人身上。
柏青霄被吓了一跳,松了口。就听抱着他的人笑道,“师尊,可别伤着自己的牙。”
裴庚?
柏青霄推开他,转身,再看到裴庚一袭红衣如火,瞬间想起一天前自己说的话,什么‘新郎官’什么‘入洞房’……
嘶,现在再回想起来,分分钟想回到过去,把那时还在笑嘻嘻调侃的自己毒打一顿。
他竟也有这么傻的一天,平白在自己徒弟身上栽了个大跟头。
柏青霄简直不愿再回想,径自把手递裴庚面前,压低了眉头,十分不悦,“解开。”
“怎么还磨破皮了呢?”裴庚装作听不见他的话,只是抬手暧昧地抚摸着腕部,有些可惜。
“抱歉,师尊,弟子刚刚睡着了,没留意您出来,不然也不至于让师尊受伤。”裴庚笑道,“也怪弟子,呆在您身边,总觉得睡得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