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霄的伤不知什么时候好的差不多了,竟连灵力都恢复的七七八八。
面前的人影飞快。裴庚还没看清,肩头刺痛,整个人被无法撼动的力量撞飞出去。枪尖穿透肩胛,带着血,刺入他背后的墙面,木屑飞溅。
连着整艘灵舟都因着巨大的冲撞力往后倾斜了一下。
他瞳孔倒映出柏青霄侧脸的模样,冰寒入骨。
也是第一回 ,他在自己这个向来笑脸待人的师父身上真切感觉到了杀意。
裴庚的喉头被坚硬的手肘抵住,不得已抬起头,右肩冰冷且痛辣的感觉极其明显。
因为喉头的桎梏,他呛咳两声,笑道,“师尊心里好点了吗?只有一个洞不对称,要不要左边也刺一个?”
柏青霄面不改色抬手拔出银枪,起身,随意一甩,枪头锃亮,几滴血液溅在地上。
他不紧不慢地抬起□□,戳在裴庚脖子上,从喉结上滑过。甚至还故意翻转枪尖,让那冰冷的一点落在他脖子上。
好像下一秒就会戮穿他的喉咙。
这次可不是玩闹了。
那么尖锐的枪尖,危险地点在他喉上,随时有把他脖子戳穿的危险。
生与死就在这一刻间。他感知到自己的性命就如此被柏青霄握在手中。裴庚喉结微动,一种惧怕和兴奋的情绪同时充斥着脑海,眼眸金红。
柏青霄转动着手柄,眼眸幽深,“掏过蜂窝吗?”
“为师手艺不好,戳的不均匀。但肯定每一洞都能要你痛不欲生。”
痛不欲生。裴庚咀嚼着轻飘飘的这几个字,咳了几声。
伤口在空气暴露下,右肩本能地发抖,裴庚却还能笑着接上他的话,给他出主意,“如此,师尊泄愤完,还可以顺手丢进冥河里,保管一干二净,什么都不剩下。”
柏青霄眯了眯眼,“裴庚,你当真是个疯子。还是你觉得,我杀不了你?竟一点反抗都没有,该说你足够愚蠢还是狂妄?”
枪尖往前进一步,脖颈便破了皮,那冰凉的一点抵在裸露出来的红色肌肉上。
滚烫的痛意一点一点泛开。
裴庚的心跳并没有他的脑子那般冷静,他的身体也不如他面上的神情平淡。
“师尊尽可放心,您要杀我,容易的很。弟子永远不会对师尊刀剑相向。”裴庚嗤笑着,空手握上锋锐枪头,像抚摸着情人。
手掌渗出血液,滴答落在地板上。
“只是师尊,弟子还想赌一回。”他的眸中萦绕着黑气。
从柏青霄挣开锁仙链开始,他自始至终都没反抗过,若全力挣开,未必不能从柏青霄手底逃命。
可他偏偏这样以退为进,偏生这样逼迫着,却还眸情似水,轻柔询问,“弟子就用一命来赌,赌师尊这几年来的爱护并非伪装。就赌师尊心里还是有裴庚,师尊不会杀了弟子。”
他说着说着,眼看柏青霄面色沉冷,反倒笑了出来,坦言道,“师尊,您没想错,弟子就是在逼您,可难道您不也是在逼着弟子吗?您甚至,没有给过弟子一点的选择机会。”
“既然我们陷入彼此都不肯妥协的僵局,弟子愿大胆赌这一回。”
“您要么不留一点念想,直接杀了弟子。”
“师尊都说了这辈子不会考虑裴庚。那下辈子,弟子再来找您,只望您那时候多加考虑几分。”
“要么,给弟子留下一命。只要今后还有一丝机会,您还是会被永永远远困在弟子身边。”
柏青霄心下一跳,他不得不承认,裴庚说对了。
他们在僵局里徘徊,谁也真正奈何不了谁。
起先是柏青霄用身份力压裴庚,单方面宣告斩断情愫。可现在,却也是裴庚在用囚禁、用性命来逼迫柏青霄。
思绪都被这不按规矩的盲冲直撞给撞成豆腐渣。偏偏是这样的直球和猛烈追击,他在其中简直败的毫无还手之力。
每一次委屈、每一次示弱、每一次强硬、每一次这般紧逼,他都在名为裴庚的深渊里越坠越深。偏偏每一次,都教他心甘情愿。
柏青霄抿唇。明明只要他心够狠,这一切想要解决并不难。可裴庚就是能如此准确地捏住他软肋,叫他放不下,斩不断,也无法坦然接受。
当真是孽缘。柏青霄睫毛翩飞若蝶翼,沉声道,“你若死不悔改,为师只能清理门户。”
“弟子便是死不悔改。”裴庚看出他的犹豫,更是仰起头,闭眼道。
柏青霄清浅的眸色微动,拿着武器的手却始终很稳。
那银枪的枪头尖锐发亮,这是他的本命武器。
若直入心脏,怕也是渗透脾脏的冷意。
若一击下去,他这些时日来的喜悦与酸涩,那些迷惘和羞恼,都能得到彻底的解决。
可他真要这般对他的小七吗?他们师徒二人到底为什么要走到这非生死决一不可的地步?
他做的难道不对吗?明明登仙途才是所有修士永恒不变的目标。
柏青霄下颌线收紧,在两方极度矛盾的思想交锋下,锐利的枪尖从喉头落下,似乎是放弃了杀他的念头。
裴庚还没松下半口气,那枪头往前一送,准确地直入胸腔,抵着鲜活跳动的心脏。
漆黑的衣袍上,心脏处晕出湿黏的血花。
银枪枪尖直入左胸腔部。裴庚当真没有丝毫反抗,除了受伤时那不受控制的一抖。他面色发白,抬手抓住枪杆。
柏青霄自是再清楚不过修士的命脉不在躯体的生死,而在神魂之上。
那□□携着那本该温和的法力,直入心脏那一刻,锁住四肢百骸的法力运转。叫他如个凡人一般,神魂被锁在肉身之中,被躯体的存亡所左右。
柏青霄嗤笑着,“你以为我能这般轻易放下?我平生最恨人威胁了。”
看出来了。
裴庚瞳色渐渐溃散,已经无法聚焦在面前的青色人影上。
昏昏沉沉里,裴庚听见自己血液往外流动的声音,听见心跳在胸腔里蹦跳的声音,发白的唇一张一合,“师尊……”
“濒死的滋味如何?”摇摇晃晃的虚影里,裴庚听见对方在说话,“若是现在反悔,为师还能留你一命。”
裴庚意识清醒了一瞬,“……不。”
“真是死不悔改。”柏青霄抽出银枪,在湿漉漉的甲板上溅出血花,□□散做光点回到丹府。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重如千斤,裴庚心脏紧缩。难受了,反倒很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柏青霄看也不看裴庚,一抬手,法力召来房中的外袍披在肩上,路过他,翻身走去船栏处。
柔软的衣角滑过裴庚的手臂,他抬手想去抓,却只触碰到边沿,很快从手里滑走了。
就像它的主人,抓的越紧反倒离开的越快。
“真是死不悔改啊。”柏青霄感叹着,是在说裴庚,也是在骂自己。他单手翻过栏杆,朝底下滚滚的冥河一跃而下,溅起漆黑的水花,人就不见了。
裴庚定定地看着,想,师尊心真狠啊,比他狠多了。他只不过想要得到师尊垂怜,怎么反倒要赔上一条命了呢。
血液越流越多,他身躯渐渐冰冷,靠着柱倒下,蜷缩着身子,只看到木板上一滩自己的血迹。
要死了吗……他迷迷糊糊地想着,眼前却恍惚看到柏青霄和他人并肩谈笑的模样。心头忽然排山倒海涌上一股后悔:我要是死了,师尊以后忘了我,找了别人怎么办?
若不是现在爬不起来,他真想、真想直接把师尊也一并带走算了。
可无济于事,他刚爬起来一点,浑身抖动不止,又摔了回去。脸颊贴着冰冷的地板,不甘地握紧了拳头,抬头遥遥往柏青霄跃下的地方看了一眼,哪怕什么都看不到。
最终思绪消散,手指松了力气散开,意识陷入一片虚无的黑暗。
师尊……
第79章 而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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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青霄找了许久, 才从附近的河底找到了雪里红。
雪里红果然不甘心就这样离开,静静潜伏在河底。
巨大的骨头鱼从河中飞出,带出一串水珠。
柏青霄骑在鱼背上, 指使着骨头鱼在河面上跳来跳去。风扬起他的衣袖,他双眼明亮,随着骨头鱼飞快穿梭在白雾间。
很快寻到了那走远的灵舟。
骨头鱼腾空飞起, 落在灵舟上, 化成一具人体骨架。连带着柏青霄重新站回了甲板上。
柏青霄在河底走了一遭,心情好了不少。
他使了个法术把身上衣物烘干, 就见雪里红指着甲板上濒死的人道,“柏青霄, 你既喊我来, 为何又叫这家伙拦我?”
“他是你谁?”
柏青霄看了眼人事不省的裴庚,顿了顿,情绪复杂。
原本他可以说是自己徒弟。可这两个字从嘴里面出来, 却怎么听怎么別扭。
谁家做师父的会和自己徒弟做那档子事啊!柏青霄咬着腮帮子,天人交战。现在只要看到裴庚,他脑子就不受控制弹出某些香艳画面来。
纵使他不想承认, 可就如裴庚所说, 他们做不回纯粹的师徒了。
而裴庚更过分,逼着他二选一,要么接受徒弟变恋人,要么两个都没有。还逼他亲手杀了自己徒弟。
柏青霄撇了撇嘴,他当初和裴庚说‘不可能’的时候明明也没有这么狠。
雪里红的嘴巴开开合合,牙骨合在一起。
诡异的场面里, 他那没有声带只有脊椎的喉咙发出干涩的声音, “若他不是你什么重要的人, 老骨头想趁人之危报个仇,你没有意见吧?”
重要之人……柏青霄蹙眉。
雪里红见他不说话,便以为他默认了。此刻上前去,手中擦出一把骨刀,迫不及待就要分尸。
“等等。”柏青霄眼看雪里红真的想报仇,脑子还没回过神,身体已经喊住人,飞快道,“别杀,他脑子不好,你别和他计较。现在要紧事难道不是去见你那病情越发严重的主上吗?!”
雪里红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也行。”
他黑着脸,走去船尾,自发接过灵舟的控制权。
河底的白骨在他操纵下合成巨大的骨头鱼,脊梁顶着船底,托着船底飞快向反方向的魔域前进。
柏青霄留意了一下,发现方向没错,的确是与黄泉花的指向一致,便不再管。
他摸了摸下巴,走到昏迷不醒面色惨白的裴庚面前,失神思索着。
远处依旧是白雾蒙蒙,河水流动的声音缓慢而厚重,河面漆黑一片,偶尔河浪翻滚出怨魂的模样,勾着路人下河。
柏青霄在甲板站了一会儿,风把他怒意一点一点吹散,身体表层带着层凉意。他在黑白间成了第三种颜色,估摸着时间的流逝,最终叹了口气。
柏青霄蹲下来,抬手摸了摸裴庚还有温度的脖颈。然后往下,摸到那血液已经干涸的衣服。心脏在他掌下跳着,贴着掌心,生命的力量如此弱小又强盛。
虽然心跳起伏微弱,但的确是在跳着。
“有时候真恨不得直接一刀下去,送你往生算了。”柏青霄臭着脸道,“可你这人看着蠢,却是大智若愚。”
“你当真赌赢了。”
“也许为师真的错了。”微风把最后一点叹息吹散。
他倒没有真刺裴庚心脏一枪,手下留情,偏了一寸。只想让人吃吃苦头,知难而退。他虽然锁住裴庚的神魂,却也以法力护住他心脉。
这种极致的夹在生死间的手法,也唯独柏青霄能精确掌控。
可这些,裴庚都不知道。
也是,谁叫他去学了剑,那也活该被柏青霄试探算计一番,刺激地在死亡线边旅游一圈。
可对柏青霄而言,裴庚好歹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崽子。
虎毒尚不食子——虽然他既不是老虎也不是裴庚老父亲——但真要杀了裴庚,他心里过不去那一关。
谁想裴庚性子执拗,到最后一刻不仅迎难而上,还冲的那么勇。
柏青霄倒佩服他的胆量了,不是谁在死亡面前都能如此从容。
可这要他往后怎么办?总不能真把人杀了吧?
柏青霄心乱如麻,叹了口气,抬手使劲揪着他脸,又泄愤似的捏了两下,直把面皮揉的通红,“可真是个赌徒。也就遇上我这么个运气不好的,不然你小命都得输的一干二净。”
柏青霄捏完他脸皮,心中郁气消散,反倒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有些迷惘,喃喃着,“值得么?我当真有那么好么?”
他遇事不决的时候,条件反射就想拿出通灵玉牌问问师姐。
但转念一想,这种事也要去问人,未免不太合适。
柏青霄抬手,掌中温和的灵力闪着翠色的光,落在两个看起来极为可怖的伤口上。他凝神,掌心相合,分开,拉出一阵磅礴的灵力,纷纷扬扬洒落在不省人事的裴庚身上。
僵硬的躯壳得以缓和,放松了下来,连那惨白的脸上都有了几丝血色。
柏青霄重伤未愈,丹田储存灵力本就不多,很快收了手。“啧,你欺师灭祖,疼一疼也是活该。”
收回的手腕忽然被另一只冰凉的手捉住,柏青霄讶然看去,“你怎么……”便见原本昏迷不醒的家伙睁开了眼。
怎么会,他不是重伤昏迷了吗?
裴庚拽着他往下,那力道像拽着最后一块浮木,力气极大。
柏青霄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逆徒压在身下。裴庚撑在他身上,带着血气的吻袭来,急促地摩擦着唇瓣,手指铁钳般牢牢扣着他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