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邢温书只是笑笑,温和道:“多谢陛下成全。”
语毕,他起身将伤药与绷带放回原位,看着整个人都比一开始时要轻快些。
谢安双仍然坐在床沿边,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后才收起思绪,起身随他一道出门,前往围猎场。
经过昨日遇到刺客的插曲,今日围猎场上的气氛显然更为低沉些。
谢安双假装什么都没有发觉,同往日一般让他们先进树林。
然而这次群臣们尚未来得及动作之际,距离谢安双最近的龚世郎忽然说:“陛下,昨日刺客一事实在惊心动魄。陛下雨围猎场中孤身狩猎属实危险,臣斗胆请求今日跟随陛下身侧,为陛下护驾。”
谢安双轻挑眉,开口:“龚爱卿有心了。不过今日已有邢爱卿随行护驾,龚爱卿不必费心。”
闻言,在场的官员大多都将视线放到了邢温书身上。
邢温书也在这时笑着对龚世郎说:“臣自会照看好陛下安危,不劳龚大人再多费心。”
他的笑意未及眼底,在场的人几乎都是老狐狸,看得出他并不是真心实意说出这样一句话。
只是这个“不真心”究竟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那便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了。
谢安双扫视一眼其余的大臣们,将他们面上的神情尽收眼底,随后似是很不耐烦地说:“行了,今日可是围猎的最后一日,聚在此处无疑是浪费时间,都开始罢。”
“是。”
包括龚世郎在内的其余官员都恭敬应声,各自上马先一步前往围猎之处。
只不过龚世郎在上马前往邢温书的方向看了一眼,看似随意,眸间却暗含了些旁的情绪。
邢温书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将他的表现暗暗记在心底。
另一头,谢安双也同样将他们两人的这个小互动尽收眼底。
他看着龚世郎驾马离开的背影,眸色微暗。
经过之前竹一的专门探查,这一次的刺客并非由龚世郎找来,但他也必然知晓此事。今日他说是请求护驾,其实为的就是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受伤。
真不愧是太后党中的重要人物之一,这疑心倒是不比元贵太后轻多少。
谢安双目送着所有的大臣逐渐消失在树林当中,纵身上马,往树林另一侧人最少的地方而去,开始今日的围猎。
邢温书紧跟在他的身后,几乎全程都将视线紧锁在谢安双身上,就怕他因为右臂的伤出什么事情。
也因为他毫不避讳的视线,谢安双好几次都差点将手中的箭射偏。
心悦之人这般盯着自己看,这谁遭得住。
谢安双深吸一口气,在第五次差点射偏猎物之后总算适应了目前的状况。
他还是第一次围猎时身边跟有人,跟的还是邢温书,只能尽量装作他不存在,从头到尾就没有理会过他一次。
许是知道他的意图,邢温书从始至终也不曾主动搭过话,只在必要的时候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用随身带好的伤药与绷带给谢安双重新包扎。
整整一日的围猎下来,谢安双都不知道他换了多少次绷带,不由得在心底感慨,这邢温书神不知鬼不觉带来的东西还真是有够多。
感慨归感慨,因为有了邢温书随时留意他的情况替他包扎,谢安双几乎是抛却了所有与伤口有关的后顾之忧,尽全力狩猎。
待到狩猎彻底结束之际,清算出来的谢安双的猎物,甚至比往常的任何一次围猎都要多。
谢安双特地关注了龚世郎的神情,能够明显看出龚世郎终于相信他没有受伤的说辞。
他在心底嗤笑一下,坐在围猎场帐篷内的主位上,看着负责清算猎物的太监走进来开始禀报这次围猎比赛的最终结果。
魁首同往年一般由邢旭易夺得,第二、第三名也是两位武将。谢安双心情颇好地给了他们真金白银的赏赐,又问起比赛的最后一名。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比赛的最后一名不是被浪费了一天多的邢温书,而是另一名谢安双随便拎来的小官员。
谢安双摆出一副遗憾的神情:“这最后一名竟然不是邢爱卿,还真是叫孤失望。”
汇报的小太监平日和谢安双接触不多,对谢安双的心思不是很了解,闻言只是毕恭毕敬地说:“邢丞相虽说只有两日的猎物,但收获已经颇为丰厚,若是今日仍能参与,想必也是有望夺得魁首的。”
小太监说得耿直,谢安双却在这时轻笑一下,单手支起下巴:“依你之言,是觉得孤今日不该让邢丞相错失机会咯?”
“奴、奴婢不敢!”小太监怎能想到他会突然延伸他禀报的意思,当即被吓得跪倒在地,“奴婢、奴婢只是……”
谢安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只是什么?”
小太监颤颤巍巍地跪在大殿中,似乎一时想不出什么好的说辞。
还是邢温书在这时出列一步,开口道:“陛下,这位公公也不过是如实禀报罢,还望陛下莫要为难他。魁首之名到底是身外之物,臣只愿能护陛下安危,其余一切臣都不在意。”
谢安双将视线转到邢温书身上来,双眼微眯:“就算孤偏要罚你,你也不在意?”
“自然。”邢温书抬眸看向谢安双,神情一如往常,“只要陛下开心,如何对臣,臣都不在意。”
谢安双唇角笑意渐深,悠然道:“就算孤是想对你们邢家做些什么,你也不在意?”
说话的同时,他还轻飘飘地往邢旭易那边看去一眼。
此话一出,担上的可就不仅仅是邢温书一人,更是他们邢家的未来。
这可就不是邢温书同之前那般表个忠心就能蒙混过去的事情。
谢安双看着陷入沉默的邢温书,藏起淡然笑意下难以察觉的负罪感。
他知道邢温书很有耐心,他可以拿他自己的一切来赌一个可能性。但是在家人宠爱下长大的邢温书,绝不可能让他的家人陷入任何困境当中。
从一开始谢安双就很清楚这点,只不过他始终不愿走到这一步。
然而如今他越陷越深,倘若不能尽早彻底断了邢温书的耐心,他不敢保证日后他究竟还舍不舍得完成他的计划。
偌大的帐篷内,无一人再敢开口说话。
几乎是个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谢安双这是彻底在针对邢温书、针对邢家,他们可不敢乱搅这趟浑水。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下章咱的丞相大人就要把他哥也拉入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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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良久的沉默过后, 在邢旭易想出列替邢温书说话时,邢温书终于开口回答:“陛下的这个问题臣暂时无法回答,臣请陛下给臣一些时间, 臣自会在晚些时候给予陛下一个答复。”
谢安双单手支着下巴, 总算没再为难他, 转而给那名成绩倒数第一的官员扣了一个月俸禄作为惩罚。
奖罚环节至此算是终于结束,接下来便是等着今夜的“庆功宴”。
庆功宴比起最开始的那次宴席要更丰盛些,菜品都是由打猎来的猎物制成,所以准备时间也比之前那次长些。
在奖罚结束,谢安双还留了些时间给想在此地再逗留一阵的大臣们,供他们相互之间比武切磋, 自己则在帐篷中短暂休息。
邢温书趁这个时间给谢安双重新好好地包扎一遍,随后便暂时告退, 到帐篷外找邢旭易。
邢旭易早就猜到他会来找自己, 这时候正坐在一个大石头上擦拭佩剑,见他走来时才起身:“小慎。”
“兄长。”邢温书温和回应, 接着直入主题, “不知兄长现在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邢旭易收剑归鞘, 笑道:“既是小慎找我, 那我自然何时都方便。地方我已经找好了, 我们直接过去便是。”
邢温书神情也比方才放松些,弯眼笑着道过谢, 与邢旭易并肩往另一处去。
兄弟两人有一阵子没有好好聊过, 路上邢旭易就忍不住先开口询问:“小慎最近在宫中过得可还好?我瞧着你好像又消瘦了些,可是那位小皇帝对你不好?”
邢温书笑着回答:“并未。兄长只是太关心我了, 你哪回见我不是说我消瘦的?”
邢旭易想了想, 好像确实没找到可以反驳的话, 摸了摸鼻子说:“毕竟你是我唯一的弟弟,身子骨还比常人差些。从小到大我和爹娘,还有小巧,哪里舍得让你受一点委屈。”
提及到父母和姐姐,邢温书眼底的神色更为柔和,浅笑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关心我。也多亏了你们,才能如今的我呀。”
面对自己的兄长,邢温书语气姿态都比平日要活泼些,全身心都处在放松的状态。
邢旭易感慨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还是多亏你自己懂事,天赋又好。你自幼时起没怎么让我们操过心,我们本来也只希望你能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算没有什么志向的,也不愁吃喝。
“谁曾想你学什么就精通什么,到如今年纪轻轻便继了爹的衣钵,做了一朝丞相。只可惜……”
邢旭易长长叹息一声,止住了话题。
正好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一个足够隐蔽的地方,邢温书到一个大石头前坐下,问:“兄长是觉得今上是小陛下,所以遗憾吧?”
邢旭易在他身旁坐下,面容中多出些愁绪:“按今日那小皇帝的说辞,显然是已经想针对我们邢家了。我们邢家一文一武皆是百官之首,爹还是之前的丞相,朝堂中人脉甚广,我们家的权势必然会被忌惮。就算我们都无逆反之心,那小皇帝也指不定信不信我们。”
“小陛下是相信我们的。”邢温书在这时温和而坚定地给了邢旭易一个答复,“从我与小陛下相处的这段时间来看,小陛下他没有怀疑我们会逆反的想法。”
邢旭易显然不信:“可是今日他当众说出的那番话,难道不是对我们的敲打么?”
邢温书笑着摇了摇头:“小陛下是故意说这话给我听的。小陛下希望我讨厌他,而他又知道邢家是我的底线与软肋,才会拿这件事情来当众说。”
邢旭易:“……?”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下邢温书的额头:“好像温度是有点不对,小慎你是不是发烧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邢温书无奈地推开了邢旭易的手,说:“兄长,我现在很清醒。我知道兄长受之前小陛下的表现影响,一时或许信不过我的这番话。所以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关陛下最不愿告知于他人的秘密,兄长切记不可说予任何旁人知晓,再信任都不可以。”
见他神情是少有的认真,邢旭易收敛起方才的思绪,点头道:“小慎你大可放心,我绝不会再让第三人知晓。”
邢温书对自己的兄长守口如瓶的能力还是很信任的,稍微松下些情绪,开口道:“其实在之前我对小陛下的看法也同兄长一样,认为他昏庸无能,无可救药。可是就是在这段时间的相处当中,我发现事情远没有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
“就好比我前阵子才知道,我们的小陛下身份尊贵,可事实上,他却连糖是什么都不知。”
“糖?”邢旭易皱了下眉,“这不是连寻常百姓小儿都知晓的东西么?”
邢温书点点头,继续说:“而且小陛下他讨厌甜食,因为他曾经吃过的所有甜食都是有毒的。他也知道那些甜食有毒,却不得不全都吃下——这些应当都发生在他年纪不足十岁的时候。”
邢旭易眉头皱得更深:“他那时可是皇子,什么人敢这般大胆,不怕被发觉么?”
“倘若那个人就是他的母后,兄长觉得她还会怕么?”邢温书静静地看向他。
邢旭易顿住半会儿,几乎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瞪大了眼。
见状,邢温书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除此之外,就在昨日,我发觉小陛下的背后几乎全都是伤痕。他受过的伤比以前常年征战沙场的兄长多了许多倍。根据我这两日的特地留心,那些伤痕几乎都是旧的鞭伤、烫伤,受伤时间最早的或许能早到十几年前。”
十几年前的谢安双也才是个几岁的小孩,哪怕是自幼被逼着练武的邢旭易,在几岁的时候也不至于受什么能留疤这么久的伤。
仅仅是这两个事情,已经能够充分证明谢安双是被元贵虐待长大的。
邢旭易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听到这里已经生出了些怜惜的情绪,忍不住问:“可是他被这么对待,先帝不可能不知道吧?难道这还是先帝默许的?”
邢温书摇了摇头:“不,兄长你仔细回想一下,你对于七岁以前的五皇子可有什么印象?”
邢旭易皱着眉思索,半晌后还是摇头回答,“一点印象都没有。甚至是直到小皇帝登基之前,我似乎都没怎么注意到过还有这么一位皇子。”
“这便是原因所在。”邢温书继续说,“元贵太后以送小陛下去护国寺住了七年为由,降低了所有人对小陛下的关注度,自从六殿下出生后,先帝对后宫的关注也逐渐减淡,自然不会在意一名几乎可以说不存在的小皇子。”
“而就我所调查,小陛下七岁前根本就不在护国寺,他多半是被当时的元贵皇后囚禁了。他身上的伤与吃过的那些带毒的甜食,很大可能也是在那七年当中的。”
哪怕邢旭易身为长子自幼被逼习武,但邢父邢母对他没有过丝毫的苛待,七岁时他也如同一般小孩般吃好喝好,有事没事去陪三岁的妹妹玩,过得挺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