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长安城没有传来任何消息,甚至连皇后失踪的消息也没有,陆瑾终于安心带着姜容继续往北。
他的心彻底踏实了,其实从心里,他还是不希望陆乾珺有事的。
没有任何消息陆瑾心想,大抵是陆乾珺终于想通了,打算放姜容自由,从此相忘于江湖。
到达凉城的时候是八月份,姜容的肚子六个月大了,陆瑾和佳音一路将他照顾的很好。阿楠在姜容决定要来北地的时候就被他送回扶风楼了,宫里总归不安全,姜容不放心。一行除了他们三人,就剩几个陆瑾的亲信,负责保护他们,其他人已经提前到达凉城部署。
八月份的凉城气候正好,但他们还是早早为过冬做好了准备,先来的一批人,在当地建起了厂子,专门制作棉衣棉被,原材料是从西边买来的,他们免费出钱建厂,吸纳当地百姓来厂子劳作,他们出的工钱不低,只要好好干三个月足够一个小家过冬。
生产出来的棉衣棉被也十分便宜,几乎是以原价卖给他们。
厂子里工作辛苦,一开始少有人来,只有几个吃不起饭的乞丐小心翼翼来问收不收他们。一共有五个乞丐,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不过闻起来没有什么味道,可见其对这份工作还是很难重视的。里面还有个看起来顶多也就六七岁的小孩子,看的姜容难受得紧。
“收,只要不偷奸耍滑,能够踏实干活的,我们都收。” 姜容想摸摸这个孩子的头,被陆瑾挡了一下,“先带他们下去熟悉熟悉环境,该交代的都交待了,让他们休整一日,明日再熟悉厂里的活计。”
陆瑾吩咐道,王府的管家跟着他们来了,正好负责管理这些事宜,陆瑾对这个管家很放心。
“爹爹你怀着孕呢,不要接触陌生人。”人都走了陆瑾嘱咐道。
“好。”姜容笑道,“我只是看这孩子可爱,整个凉城不知有多少无家可归只能乞讨为生的孩子。”
“我们一个个帮,总有一日,会为他们撑起羽翼遮风挡雨。”
“嗯!”姜容看着陆瑾,“爹爹最欣慰的是你性子不像他那般冷血。你出生时不到爹爹两个手掌大,早产,比别的孩子几乎小了一半,好不容易长大了些,又生了病……”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而且上辈子我可是长得跟那人一般高,身材壮硕的不得了。”小时候亏损了身子,陆乾珺就总逼着他习武,长成少年时就比同龄人高了,“爹爹不要总想之前的事了,你不亏欠任何人。”
“只是突然想起这些。”怀孕的人总是多愁善感,姜容也不例外,更是见不得孩子受苦,“冬知,你派人建一所慈幼局吧,也算让城里流浪的孩子有个去处。”
“都听爹爹的。”陆瑾直接办了个救济所,闹事的一律打出去。
救济所里有老人有孩子,每日有热饭吃他们都很知足,也自觉想着做些什么,姜容听说后,让他们养好身子。
老人多半会点手艺,编织箩筐,制作木屐,有的甚至还是木匠铁匠出身,养好了身子顶半个壮劳力。
孩子们也能做些小事,他们都很听话,让姜容很欣慰。
一切就这样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凉城的一切慢慢进入正轨。长安十分平静,姜容算是彻底放下了,将心安在了凉城。
长安城里,陆乾珺确实还活着,他一条腿残疾了,用不上力气,太医查看的时候,发现他整个左膝盖被掀起一半,鲜血淋漓,还能看到连着筋肉的白骨。
太医们都在想究竟是谁这般心狠手辣,陆乾珺却只说此事不必查,从此消沉下去。
烈酒催发了陆乾珺体内的所有毒素,太医们日夜不休和阎王抢人,一直过了十几日陆乾珺才算彻底脱离危险,中间的过程危机又紧迫,几乎人人都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
算是因祸得福,危机时刻太医院首敲板钉钉,既然毒都被催发出来,不如就此解毒,谁都不知道此法是否可行,好在最后陆乾珺醒了过来。
人是救回来了,却落下了不知多少病根,身子只能慢慢养着,陆乾珺看起来一下子虚弱了不少,这是折损寿命的招数,能救命也能害命。
宫里流言四起,皇帝重伤,皇后失踪,王公贵族伺机而动,陆乾珺拖着残体镇不住他们,只能暂时憋屈地接受他们的条件。
夜深人静了,宫里肃静异常,经历这么一遭,陆乾珺性情更加阴晴不定,无人敢靠近,却也有些胆大妄为的下人在背后议论。
无权无势的背后议论,有权有势的就能直接拦到陆乾珺面前,嚣张至极。
“这天下岂能让一残缺之人称帝,陛下这位子,不知换个人坐坐。”
第67章 来寻
“朕将位子给你,你也要守住才行。”陆乾珺阖眼道,他真是落寞了,连以前从未入眼的宵小之辈也敢来他面前叫嚣。
“呵。”这人全然不把陆乾珺放在眼里,陆乾珺坐在椅子上,他则居高临下站在陆乾珺身前,“本殿可是被你害惨了,苟延残喘至今,终于看到了曙光。自古以来就没有残废的帝王,本殿才是皇位正统的继承人!”陆乾瑞,也就是前太子狂妄道。他之所以敢站在陆乾珺面前和其叫板,完全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身后有无数人保护。
朝中的老臣接受不了陆乾珺一个残废继续当皇帝,之前陆乾珺得罪的势力也背后支持陆乾瑞称帝,突然多了无数的势力扶持,陆乾瑞早就飘飘然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
“继承人?”陆乾珺轻抬了下眼皮,“除了朕的太子,无人敢说自己是继承人,就凭你?”陆乾珺嗤笑一声,拄着拐杖离开了。
气得陆乾瑞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的,“该死的陆乾珺,本殿早晚要了你的命!”说完后狠狠甩了下袖子也离开了。
陆乾珺只是在硬撑,他这几日都是在硬撑,从不轻易在他人面前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陆乾珺累了就坐下歇一歇,没有让人扶的习惯。从不依靠别人,他要让世人知道哪怕他从此残疾,这个皇位依旧是他陆乾珺的,谁要来抢,只有死路一条。
趁着那些老狐狸露出了狐狸尾巴,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也省得留一个烂摊子给他的皇儿。
宫里万籁俱寂,陷入一片黑暗,唯有宣政殿的烛光一直亮到深夜。
——
“爹爹,冬天快来了。”凉城的风大,到了夜晚更是冷风阵阵,吹到身上激起一丝凉意。
“今年冬天大家都会好过一些。”勤劳的人们基本都赚够了银钱,开始采办过冬的棉衣木炭之类。不过土匪、□□掳掠之辈也多,到了冬天各地开始爆发动乱,没有官府治理,平民百姓富足了也会被抢,姜容又忧心起这事来,“得想个办法与官府联络一下,我们的人不能轻易暴露。”
陆瑾私下养了兵,或者说京城里只要有权势的官员多多少少都有些私兵,数量不多掌权者一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他们暂时不知道陆乾珺究竟有没有暗中派人找他们,私兵也就不能暴露。
姜容的肚子已经八个月了,陆瑾每每看到都觉得心惊,也更加难以想象姜容是如何一个人在贫瘠又寒冷的北地将他生下的。他感叹孕育孩子是一件伟大的事,也对姜容更加尊敬疼惜。
“这些事爹爹你就不要多想了,交给我就好,你还是安安心心准备生产,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好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的。”这话陆瑾每天都要叮嘱他几遍,姜容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月份大了他行动更加笨拙,有些事不得不假借他人之手,陆瑾每每总能发现他的窘迫,在下人面前妥善处理,父子俩的感情更好。
“暖炕建造的如何了?一定要让救济所的每一个人在寒冬来临之时睡上暖乎乎的火炕,尤其是孩子和老人,千万不能让他们挨冻。”
“我亲自看着呢,再有五天就能全部修建完毕。爹爹你就放心吧。”
“那就好。”没什么忧心的了,姜容坐了会儿腰就累了,陆瑾扶他去躺着,“冬知,帮爹爹拿个酸梅干。”躺下没一会儿姜容就在里间喊陆瑾,陆瑾应了一声端来酸梅干的功夫,姜容又睡着了,陆瑾只能无奈地把酸梅干放在一旁,等姜容睡醒再吃。
两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陆乾珺的腿伤好了大半,只是留下了难以治好的残疾,以往那个伟岸的身影,仿佛再也不是无坚不摧的了。他微弯着身躯,坐在姜容一直以来睡的那张床上。
房间里似乎还留下了一缕姜容的气息,陆乾珺慢慢在房间里走着,这实际只是他的错觉,房间里十分凉,不说姜容的气息,连一丝暖意也没有。
他有意控制住自己去寻找姜容,想给彼此一些时间,两个月的时间对于姜容来说够不够他不知道,但是对于他自己来说,足够了。
窗外下起了雨,这场雨从早上开始就在酝酿了,因为陆乾珺的腿从早上一直疼到了现在。他坐在窗前腿上盖了块毛毯,以前他不怕冷,就连冬日身上也是暖烘烘的,现在他极为惧冷,正午的艳阳照在身上也感受不到什么温度。
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变成瓢盆大雨,陆乾珺算了算,这大概是秋天最后一场雨,这场雨过后,就是无边的冬季了。
下人端来热茶放在陆乾珺手边,端起茶杯暖手,陆乾珺右手上有一抹新鲜的伤痕,一用力正在往外渗血。
鲜血滴答下来弄脏了衣袍,陆乾珺垂眸看着,宫人侍立在一侧,想上前去又不敢轻举妄动,终于陆乾珺让他去拿一壶酒,宫人才匆忙去了。
毒解了陆乾珺不再惧怕酒,却好像对酒产生了免疫,无论喝多少都再不会醉。人说醉酒时能够忘记世间的一切琐事,忘记心中朝思暮念的人,可酒醒后往往更加孤独,只有醉酒后一时的洒脱。
他不知这话的真假,却连一次醉后自我欺骗的机会都没有了。
酒水流过受伤的手,将那道伤痕两侧冲刷的泛白,血色全无,酒精刺激着伤口渐渐麻木,不再疼,也感觉不到冰凉。
剩下半壶酒也被他仰头一饮而尽,窗外的雨渐渐停了,陆乾珺拄着拐杖走出了门,他步伐稳健,只看上半身几乎想象不出他是个没了半边膝盖的残疾人,许恭福跟在他身后,不太明白陆乾珺为何突然这样走了出来。
“准备准备,随朕去一趟北地吧。”
人全部处理完成,该贬的贬了,该杀的杀了,他可以安心离开长安了。
陆乾珺感受着吹在身上已经明显发凉的秋风。
就这一次,只这一次,如果遇不到,陆乾珺就信了天意要他们分开。若是遇到,他就再也不会放手了。
长安的秋末凉城已经彻底进入冬季。
陆乾珺踏入凉城的当日下起了初雪。今年城中的百姓比往年富足,下雪了有不少孩子穿着厚厚的棉袄出门看雪,大街上到处都是孩子们的嬉笑声,一时热闹起来,有不少大人听到孩子的银铃般的笑声,也纷纷出门。
街上一片祥和温馨,陆乾珺坐在轿子里将一切收入眼中,他左手摩挲着拐杖,心里升腾起无限的期望。
“停车。”这样有纪念的日子,能够真正与百姓同乐的日子,陆乾珺不想待在马车里经历,他慢慢走下了马车。
路上突然停下一驾他们连车头的坠子都买不起的马车,大人们赶紧拉着自家孩子自动远离开,有胆大的孩子往前凑,也被人群拉了回去。
知道他们或许害怕自己,陆乾珺只朝着孩子们笑了笑,就沿着路一直走着,大人见陆乾珺似乎也没有其他意思,也慢慢放下了戒心,放开自家孩子让他们继续撒欢。
会遇见的,一定会遇见的。陆乾珺走过的路,路上一深一浅两处脚印,加上拐杖留下的圆形印记。
痕迹很快被漫天的大雪掩埋,像是从未留下。
这边下雪时姜容还没醒,一觉醒来地面已经是一片雪白,姜容穿着厚厚的衣裳,披着毛绒大氅,趁着陆瑾不在打算出去走走。
这样大的雪长安十几年都不会有一次,雪景难得,置身在冰天雪地里,仰头看着大朵大朵的雪花朝自己坠落,心好像也跟着落在柔软的雪上。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做,这一刻与大雪交融,是上天特有的浪漫。
“小公子!是小公子!”一声娃娃音响起,紧接着好几个奶娃娃朝着姜容跑了过来。
他们这几个月办了救济所,建了厂,卖给百姓们最便宜的棉衣。当地百姓百般打听姜容的姓名无果,偶然一次听闻下人唤他小公子,于是乎小公子这个称呼就传开了,连几岁的娃娃也知道他们凉城有个小公子,是个好人,人长得好看,心肠更好。
“雪越来越大,你们快快回家吧,别让家里人担心。”一群小萝卜头把姜容围了一圈,姜容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头。
“嗯!”为首的孩子率先点了点圆圆的大脑袋,“我们很快就回家了,小公子,我家在那儿,你有空去玩。”那孩子指着不远处的一座房屋,说道,“娘亲说多亏了你我家才能盖了新房子,不然今年冬天我们一家人就要被冻死了,我喜欢你,小公子。”
四五岁的懂事孩子最惹人恋爱,姜容看到他们就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冬知,心里更软。
“好,有空我会去的。”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包里装着几块小点心,姜容一一分给他们。拿到点心孩子们更加高兴,一蹦一跳跑回了家。
陆瑾回来看到姜容不在房间,一问才知道姜容出门了,雪越下越大陆瑾放心不下姜容,撑着伞出来寻他,正好听见姜容微笑着柔声嘱咐孩子们早早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