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如此,要在三日左右“通关”,也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路掌柜听完这充满刺激的大胆计划,只觉得心里没底,匆忙告辞前去为他们置备需要的物品,再按部就班做好接应的准备。
路掌柜禁不住想,他们的楼主白无患自己就是个从不循规蹈矩的人,年少时更是做过不少出人意表之事。当初少年徐郁青对白无患崇拜至极,言行举止、行事作风都刻意模仿过他们楼主,可而今日渐成熟,行事方式却是青出于蓝。
回想起来,在白家出事、白无患重伤昏迷之时,也正是徐郁青请来师兄谷临风为其医治,又果断出手、故布疑阵,带着白无患的一众门客生生造了一个局,埋葬了富甲一方的白家二公子白焕,从此江湖中只留下那位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无患公子”。
自那之后,白无患从头休整,借着盈香楼的壳子,逐渐掩盖了当初白家二公子的痕迹,暗地里延续着买卖消息的活路。而徐郁青则成为了盈香楼中不是外人的特殊客人。
白家出事后不久,徐郁青的师父突然离世。他赶回山门时,昔日住地正被一把大火烧得黑烟四起,连师父的尸骨都没能见到。更让人料想不到的是——放火的人正是他的师兄谷临风。
路掌柜亲眼看到过徐郁青目呲欲裂的样子,要白无患动用一切力量帮他查出师父的死因。谷临风显然知道更多的内情,但却死活不肯透露一个字。为此,师兄弟两人从昔日的小打小闹升级到几乎决裂。那时盈香楼刚刚建立,白无患重整的羽翼还未丰满,无法确切查明。但这么多年来,徐郁青从未放弃过任何一点线索。
这次“五圣宝库”的消息不胫而走,路掌柜第一时间就料定徐郁青收到消息会赶来盛州,却不料谷临风也赶来了。作为多少知情的人,路掌柜能猜到这对师兄弟此来,都与当年他们师父的死因有关。□□湖的敏感让他意识到此行恐怕不像徐郁青表面说的那么有惊无险,他几乎将盛州分舵里压箱底的宝贝都搜刮来了,一股脑搬到两人面前,献宝似的任君挑选。
哪知徐郁青除了拿走一些基本工具外,对一干金贵武器挑挑拣拣了半天,只捡了一把贴身匕首:“掌柜的,不是我说,你离开京州总店,真是错过了江方做的不少好东西。他那手艺,比你这些玩意儿强太多了……”
“……”路掌柜圆乎乎的脸上眼睛眯成了一条不满的线,虚虚地盯着徐郁青,那家伙立刻察觉,转头一笑改口道:“回头我跟你们楼主说说,也给分舵的诸位发点儿新东西。”
谷临风在一旁半句话也没多说,挑了些常备药补足,将地形图细心收好,又在一堆徐郁青挑过的东西里翻找起来。眼见一个不太起眼的木制小盒,他随手打开,里头是一个不算大的珠子,隐隐有些微光,色泽润美。他正要端详,徐郁青一打眼也瞥见了,眼睛一亮:“哎!那珠子!”
谷临风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上的盒子随即一阖,举手就朝徐郁青扔了过去。
那头的人也是再自然不过就接了过来,细看之下,果然是一颗质地极优的夜明珠,便满意地收入囊中。正思量这人倒算懂事,就听谷临风不冷不热地来了一句:“这玩意儿到底下还不如火石管用。要真是个宝库还能少得了夜明珠?”
徐郁青这次却只是满不在意地笑笑,执起那颗在室内仅散着微光的珠子,整个上身撑在桌案上,支起那只托着珠子的手放在颊边,探头过去示意谷临风看他。
谷临风不明所以,往前凑了点儿端详,以为这夜明珠有什么特别之处,就看那人执着珠子,唇角上翘,眉目在微光映照下更显得深而立体,神情飞扬,带着点儿嘚瑟地轻声对他道:“这个,衬我。”
谷临风顿了一瞬,似乎是被他的不要脸所震惊,实在无话可说,拿起手边挑选的几样东西就转身收拾去了。徐郁青当即大笑起来。
奇怪的是,站在一侧的路掌柜,总觉得听到了谷临风转身时若不可闻的那声——“嗯”。
第8章 闯关
是夜,盛州城外山谷口。
徐郁青换下了他那身扎眼白衣,穿一身墨色长袍,在谷口附近的山石一侧隐了隐身形,开始束紧自己的袖口裤脚。谷临风在他身侧,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谷口守兵的布置。
山谷口扎有营帐,但实际守兵约莫一队人。谷口营帐处两名,左右十五步外各有岗哨两人,其余还有三两个隐于暗处的暗哨。
“表面看着松,实际盯得挺紧。怕是放了人进去也要清清楚楚知道放了几个、都是谁。”徐郁青系完绑带,起身在谷临风身后悠悠开口。
谷临风微微侧过头:“进去不难。想不被看见,费点儿事儿。”
徐郁青挑了挑眉,朝着他们所在处斜上方扬了扬下巴,谷临风登时会意。
两月前大雨连连,山体滑坡之地正是此处。盛州多雨,这地方到现在还是湿滑不堪,坍塌的山体附近最危险,他们现下所在就是被几块大石人为拦起,阻隔路人,以防不测。
塌方的山体一侧崖壁很难立足,暗哨不会设在此处。今夜无星,月色也昏暗,掩藏身形,从山壁高处掠过,能逃过暗处盯梢的守兵。
但这也很考验闯关者的轻功。要不被察觉地通关,不仅速度要极快,还要十分小心,不能碰落半点山壁崖石,否则将引来暗哨的目光。滑塌过的山壁本就湿润松软,难以落足,在山壁借力之时,力道的把握需得相当精细。
谷临风沉吟片刻,暂未答话。
两人相较起来,谷临风的轻功要略逊一筹。到他们这个程度上,掠过这片山壁不是难为之事,但要让暗哨全无察觉,恐怕有些风险。徐郁青此行原就没有算上谷临风,偏偏见这人硬要凑过来,心里多少有些不满意。虽说同行对两人此去都更有益处,他总还是想见缝插针的给对方出点儿难题。
“怎么?学艺不精?”徐郁青笑笑。
谷临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先。”
徐郁青耸了耸肩表示皆可。
静待片刻,眼见守兵岗哨换班之际,谷临风对他打了个手势,徐郁青便在藏身的山石处轻轻一借力,仿佛一片暗色羽毛,直上青云,贴着山壁几个起落就往山谷那一头荡去。那湿滑不堪的崖壁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障碍,他将每个落足处和用力点计算得精准极了,甚至还炫技似的多翻了个身。
谷临风不错目地盯着那个墨色身影,仔细观察他的每一个落足点,一一记在心里。又见他翻覆起落、游刃有余,转眼就荡过了这一片极难走的半塌山壁,落到了一处较低的土坡上,再向前已是目不能及。
若他还是那一身白衫,怕是要在这黑夜中划出朵花儿来。
谷临风腹诽着,专心回想了一番方才那人落足的路线,然后开始等待他的时机。
徐郁青早已到了能通往山谷的路口,从这头已看不大分明他们原先所在的地方。但只需凝神望向崖壁处,就知道谷临风还没有动。
方才刚刚换岗,此时的守兵精神较为集中,再加上他轻功不似徐郁青那边踏雪无痕,若贸然跃起,则有暴露之患。
他在等一阵风。
此时风向正是从谷外吹往谷内,风势对谷临风而言甚为有利,只需借力于风、借声于风,他便能事半功倍。
他等到了。
跃起之后,他手上同时发力,在方才徐郁青落足之处以恰好力道打入几枚金针,然后足踏金针之上,略作停留,找好下一个落足点,依法行之,不慌不忙。他自信手上的力道比足下扎实可控,以防崖壁湿滑或有碎石,踏在金针之上显然更为保险。
徐郁青眼见他这般谨慎又有条不紊地一路起落,终于落到了实地上。
“亏你想得出。”徐郁青如是评价。
“走吧。”
幽深崎岖的碎石土坡尽头,依稀已可见得山谷内里的轮廓。
昏暗的月色对于潜入者而言益处多多,可到了寻找入口的时候就显得不那么可爱了。因此前路掌柜给出的地形图也并没有关于“宝库”的位置,两人颇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传说塌了角的入口,那处现下已被重新封上,目测并没有再次撬动的痕迹。
两人远远观察片刻,都没说话。谷临风先是拿出地形图在上面标出了这入口的位置,又伸手将它递给徐郁青。
徐郁青扫了一眼,在抬头看了看谷中地形,当先朝西北边行去。
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处被重新封过的入口,闯关者都不会轻易由此进入——这里就好比是一个大型的捕鼠器,谁也不愿自投罗网。
更何况,多少懂点儿行的闯关者,借由这一个塌方的边角,也不难推算出宝库其他入口的位置。
果不其然,在西北方向的山壁下,他们发现了一块“与众不同”的岩石。细看之下,它的体积明显大过其他周边石块,身上苔藓也少于周边其他。徐郁青围着那石块看了两圈儿,见左右都没有挪动痕迹,便站在面前沉思起来。
谷临风于机关一道也不比徐郁青精通,也没有冒然发表意见,只蹲下来看了看岩石周边的湿土,片刻后站起来,指了指石块正前方某处:“最近应被挪过。”
徐郁青顺着他目光看去,才发现石块正前方的湿土有并不明显地堆叠,又因近日淅沥小雨冲散过,很难被发现。
他精神一振,习惯性就想拿手中折扇一扣——这才发现此次出门并没带这种好看不顶用的行头,于是改朝谷临风挥挥手:“往里推!”
第9章 入库
推动岩石并不费多大力气。石块向山壁里陷去,留出一人多大小的位置,谷临风当先走了进去,徐郁青紧跟在后。两人才堪堪挤进那山壁之中,就见那块岩石竟自行归位,堵上了他们进来的入口。而入口封死之后,黑暗的洞穴内在一瞬间陡然增亮了起来——他们面前是一条长廊,两边壁上竟都镶嵌着大大小小的夜明珠。
谷临风似是想到被徐郁青强行要去的那枚夜明珠,转头看了后者一眼,竟挑眉一笑——徐郁青想起对方之前那句“宝库里还能少了夜明珠”,顿时只感觉全是嘲讽。
他实在无可反驳,只好细心观察了下周遭环境,断定没什么暗处机关,回头看了看那堵死的入口,又示意谷临风看了看脚下的痕迹。
谷临风会意:“少说已有三人从此进入过。”
“倒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们能找来,别人也能。”挤开谷临风,他当先往这传说中的宝库内里行去。
两人提着小心缓步穿过那长廊,来到一处较敞阔的石室。立在石室入口,他们都没有轻举妄动。这里并不像长廊处满是夜明珠,只借着长廊的光亮照见小半个空间,剩下的则看不分明。徐郁青从怀里掏出条细长锁链,链子一头吊着个黑色小球。谷临风侧头看了看,没看出所以然,却见徐郁青将那小球上的罩布一扯,下头竟是被他要去的那枚夜明珠。
谷临风瞬间就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你倒手巧,这么短时间还做了这个。跟江方学的吧?”
徐郁青忽略他最后那个问句:“现在知道本公子要那夜明珠来做什么了吧?没见识。”
说罢他手臂一挥,扬着那锁链飞荡出去,带起夜明珠在这石室中四下游走,将大大小小的角落都照了一遍,却没看出有任何东西。他暂时收回珠子,朝谷临风使了个眼色,见后者会意点头,做好戒备,他便再次出手,带着那枚夜明珠有规律地敲击石室上下左右各个角落。谷临风不动声色向前半步,拿好方位以做提防,却始终没有他们料想之中的机关暗器出现。
徐郁青再次收回了手。
“看来这儿是不会有什么麻烦了。”
“刚才珠子晃过去,仿佛见里头石壁上有字。”
两人又从外头长廊两侧硬扒了两枚珠子下来,捧去石室内里,见最里头的石壁上果真有字。最醒目两个大字刻着的是“劝归”。之后的内容絮絮叨叨一大篇,讲的是此洞穴来历与建造。开门见山便称自己就是江湖人称“五圣”的那位高人,建立这个洞穴不是为了藏宝,是作为墓穴跟爱侣合葬之处。大言不惭说自己机关术天下无双,若有闯入盗宝者需三思而后行,否则只能给他做陪葬云云,最后又劝误入此地之人尽早离开,提及了打开门口岩石之法。
徐郁青看得笑出声来:“虽然从未谋面,但从前看他留下的书册笔记就是这副目中无人的语气,放到自己墓穴门口竟也是这般。叫他一声师祖我可是服气得很。”
“与我爱侣长眠之所。”谷临风轻声念出那上面的一句话,语气沉郁优缓,竟有些难得的情绪。
徐郁青听了想笑他在意的竟是这种句子,转头去看,却一眼看出了端倪:那“爱”字中间不甚明显地少了一个“点”。他熟读五圣本人传下的机关之册,自然明白此为何意,伸手就欲往那一点上按去——
手却被人按住了。
他不解地用眼神询问谷临风。
“既然这位师祖都劝我们别进去了,不如离开吧。现在还来得及。”谷临风说。
徐郁青莫名其妙:“要走你走,别烦我。”语罢就要挣开,可谷临风却没有松劲。在他忍不住就要使上劲回击时,谷临风又突然松开了。
“想问问你,到这儿来,是想找什么。”谷临风看着他的眼睛问。
徐郁青有些烦躁地转过头,敷衍道:“找秘籍呗,找没传给我们的下册,找宝藏!你不也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