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让兰溪竹如蒙大赦,他的眉梢瞬间染上了狂喜:“微臣叩谢陛下。”
见到他这副样子,齐珩心里的大石也落下去了几分。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想相信兰溪竹会叛国。他的心中就算没有自己,也装着黎民百姓。
兰溪竹靴上和膝上的水淌了出来,不过一会儿就被地龙烧干了。
积雪化水,挂在身上肯定很难受,这人也是个倔的,竟然真就在这寒月里老老实实地跪在雪中半天。
齐珩的心又不争气地软了几分。
他将兰溪竹用手拖了起来,拍了拍他手上的灰。
这次是他错了,不该在事情未查明之前就把气撒在兰溪竹身上。苏未辰说的没错,像他这样的人,人家能喜欢自己才奇怪了。
“你今天过来就为了这件事吗?”
兰溪竹有些受宠若惊,他想要收回手,却被齐珩突然制住了。
“此去一行,善自珍重。”
齐珩尽力放轻了声音,望着兰溪竹冻得泛白的唇,心里涌上一股内疚。
兰溪竹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以为他总算减轻了疑虑。
不知为何,他仿若一个受气的孩子突然被主持了公道一般,心里又欢喜,又涌上了一股委屈。先前被怀疑的憋闷顿时退散了几分,他的眼中闪着晶莹的光泽,鼻尖也酸了几分。
兰溪竹觉得自己太矫情了。
可是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你若是对他不好,他并不会将这份恶意放到心底,你若是稍微对他关怀几分,他就恨不得将那份善意全部还回去。
“陛下……也是,珍重。”
齐珩泰然地点了点头,问道:“你要多少兵马?”
“……五万。”
这个数字已经是底线了,北狄那边有二十万兵马,他手里若是拿不出十五万人,恐怕会很吃力,必得死伤惨重。
至于胜败就不在兰溪竹考虑的范围内了,他守着塞北这么多年,甚少打败仗。
就算这次是北狄人蓄谋已久,也不过是一群蛮民。他比那帮蛮人多的是战术,玄羽骑和北戎军在他的带领下以少胜多的事干得多了。
齐珩从未质疑过他的能力,不过听到这个数字之后还是皱了皱眉。
听子书珏说,塞北那边只剩十万兵马了。
“朕再给你加三万,清点过后便启程吧。”
然后他便不再言语,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兰溪竹行了个大礼,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下。
晨阳殿静了半晌,依稀能听见屋檐上冰锥化冻低落的“滴答”声音。
“子书,朕对他是不是太心软了。”
齐珩望着窗外出神,嘴唇轻轻翕动了两下。
方才那般强势的模样还没撑多久,看见兰溪竹含着怨的眼神和凄惨的笑意,他就不攻自破了。
这时,身着一袭白袍的子书珏才从屏风内走出来,他的脚步很轻,步履款款,让人听不出来这后面一直躲着一个人。
“陛下为何不反着问问自己,是不是对他太强硬了些。”
子书珏的声音温润清澈,这句话让齐珩瞬间清醒了几分。在他还没答话前,子书珏又乘胜追击道:“陛下打算何时立后?”
齐珩犹如乌木般的瞳孔微微放大,俊颜上划过一抹躲闪之色。
他好像很久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情了。“朕……不知道。”自从上次钦天监跟他胡扯了一番后,他已经把立后的事情暂搁脑后了。
皇后对于齐珩来说可有可无,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算顶着朝臣的压力也要把它一直空置在那里。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心有所属了。
齐珩沉沉呼出一口气,敛了心思,决定暂时不去想那些事情。
“之前你说的那件事的进展可有眉目了?”
子书珏颔首应道:“微臣已经查明了,他最近确实不太安分,和昭王殿下联络频繁的也是他。”
齐珩谛视了一番摊在案桌上的卷轴,语气平淡如水:
“希兰和亲使者已经候着了吧,南衡使团缺个接亲使者,就让他去吧。”
既然太闲,就找点事情做。
这衡都当真是一日都不得安宁。
“那微臣……便去拟旨了。”子书珏行礼告退。
第35章 将军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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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兰溪竹点兵之前,另一道圣旨悄然送去了秦府。
“老爷,陛下为何这次选你去做希兰国的和亲使者?”长公主岁和挺着孕肚,面带愁容地盯着这份圣旨。
他们秦府向来与世无争,这样的大事怎么突然落在了他们身上?
秦阳眼神躲闪道:“大抵是……前几日昭王殿下出声,惹得陛下不快。陛下暂无合适的人选,还不能怠慢希兰使团,所以择了我去吧。”
自从宫里的传报太监在秦府宣读了这份圣旨后,他的心中就一直惴惴不安。
秦府门楣是高,秦阳得的却是个虚职,空有其表。齐珩委派他去接亲是为何,难不成是知道了什么……
不可能,他还什么都没做过。
“昭王终究是心思多了些,他不过是一个希兰的番邦女子生下的庶子罢了。陛下乃嫡长子,光是身份就摆在这,他就算有再多的心思也翻不出浪花来。”
岁和唏嘘道。
秦阳盯着堂外发怔,根本没有听见自己的夫人在说什么。
岁和显然也是发现了这点,然后轻轻推了推他:“老爷,在想什么呢?”
“……无事。”
秦阳猛然回神,然后覆上了她的手:“公主勿要伤神了,为夫此次前往西南不过半月,你在家中定要看顾好自己和腹中胎儿。”
岁和莞尔一笑:“你放心。”
二人的手紧紧地攥着,外人都道长公主和驸马相敬如冰、举案齐眉,现下看来并非虚言。
希兰的和亲使团已经在西南候着了,南衡这边也不能耽搁太久,所以第二日秦阳便领着和亲队伍启程了。
而兰溪竹这边也点好了兵,准备带着八万兵马从衡都出发了。
发兵之前,兰溪韵特地嘱咐好:“战场刀剑无眼,护好自身。”剩下的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整个衡都似乎已经没有兰溪竹留恋的东西了,他坐在马上,又回首眺望了一眼皇宫的方向。不知怎的,心里落下了几分惆怅。
战事永远都是耗时长久的,这次一走,不算路上的行程,没有一月都怕是回不来。
他接下来一个月都不用见到那个只会强迫自己与他欢好的齐珩了。
那张俊美却喜怒无常的脸顿时浮现在了兰溪竹脑海中,一时半会儿竟然挥之不去了。
“将军,八万兵马已经集结完毕,即刻便可启程。”
姚归林单膝跪在马下,恭敬地向马上的人回禀道。
“嗯。”兰溪竹敛回了心思,拽了拽马僵,抬起头来望了一眼乌泱泱的八万兵马。“顺子没闹吧?”这句话的声音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见。
姚归林的神色有些犹豫,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见他别扭着不说话的模样,兰溪竹心里猜到了七八分。雷顺自从上次苏醒后就开始一蹶不振,终日吵嚷着要跟着其他人一起练兵。可他现在连一点重物都提不起来,一只手跟废了似的。纵使他们百般宽慰他只是暂时不能用手,他也不相信自己三五年之后还能上战场杀敌。
这次点兵出征,他心里怕是万分难受。跟着兰溪竹率军打仗那么多年,自己第一次不在将军身旁。
“罢了,让他在衡都好好养伤吧。”
兰溪竹低身伏了下去,作起势状,右手向上摆了一下,中气十足地大喊道:
“即刻启程——”
这一声回响在南衡城外,经久不息。
南衡的战旗飘扬在空中,随着行军队伍渐行渐远,缓缓离开了城郊。
行军的速度不比皇帝游行祈福,他们的动作快上许多,而且还是急行军,一日怎么也得走二百里路。
北境战事告急,兰溪竹忧心北狄人压境,行军队伍更加马不停蹄。
才半日的功夫,他们就已经行了一百多里路了。
从晌午走到傍晚,夕阳的余晖也洒了下来,暗紫色夹杂在辉煌的落霞之中,昭示着夜幕来到。
越往北走越冷,尤其是在这还未化开冰的正月里。他们不得不就地扎营,休息一晚。
营地里升起了篝火,随行军大部分都是玄羽骑和北戎军的人,将士们彼此之间都是共同出生入死过好多次的战友,交情也好。
军营里无须拘着,他们围在一起烤火谈天,什么粗鄙之词都能肆意地宣之于口,好不畅快。
“还是在外边好,在衡都说句话都能思虑半天是不是犯着什么忌讳了,老子还是愿意待在塞北,若不是陪着将军,老子一辈子都不愿意踏入衡都这鬼地方。”
“谁说不是呢,搁演武场放个屁打个嗝我都不敢,那群衡都的兵看着跟个豆芽菜似的,就会讲究这些虚礼,让他们上战场打仗都害怕给北狄人掰折了。”
这些兵痞子们顿时发出了一顿哄笑声。
他们来自塞北,心性本就粗犷豪放,说话更是毫无遮拦。
不过总有两个不一样的,好比姚参领,人家就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只是淡淡笑着,一语不发。
兰溪竹身为他们的主帅,虽然身份不同于他们,但是还是能跟底下人打成一片。他也握着酒杯不言语,脸上挂着一抹寡淡的笑。
往常他们军营中是禁酒的,但是北行军不同。喝酒能暖身子,这让他们在寒冷的北边找到了比添衣更有乐子的御寒法子。
虽然夜晚准许他们喝酒,但是兰溪竹也不让他们贪杯,少酌些许,能够散些寒气便罢了。
“姚参领,来喝一杯啊。”身旁一位将士看着姚归林光说话不喝酒,撺掇着让他喝一杯。
他端起一杯酒就想往他嘴里送。
姚归林脸上顿时划过一抹慌张,“我不会喝酒。”
那人顿时被扫了兴致,“哪有男人不会喝酒的,你尝两口。”
两人推搡着,姚归林在和他的衣角碰撞之中从怀里掉出了一块帕子。
帕子是女儿家的东西,这在军中可是个稀罕物。
那人有些薄醉了,一看到这东西就乐了,他马上抢了过来,喧嚷到:“参领,你这身上怎么有女儿家的帕子。”
姚归林更加慌张了,下意识地就想抢回来。
那人哪能让他这么得逞,他洋洋得意地打开帕子,发现上面还有一句诗:“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他们几个莽夫纵使再不识这文字功夫,也大概猜晓到这是什么意思了。
“参领这是有心上人了啊?”那人笑着打趣道,嘴里更加肆无忌惮,“这是谁家的姑娘,跟将军报备一声,等咱们从塞北回来不就等着吃喜酒了?”
军营之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起哄声,站在众人中心的姚归林瞬间通红了脸。“还给我!”他用了力,抢了回去。
兰溪竹仿若置身一旁,不过他知晓姚归林是个面皮薄的,也就好心出声劝道:“别闹了,再晚些便回去歇息吧,咱们争取在后日抵达密云。”
众将士们被这么一说,也逐渐消停了下来。
姚归林的脸上还有些红润,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兰溪竹本来也是想喝完手里的酒就回帐中休息,但是不知为什么,他总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
这酒当真是烈酒,效用竟然这么显著,不一会儿他就发了汗。
见兰溪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虚浮,一直盯着他的姚归林担忧出声:“将军,你怎么了?”
这句话一出,众人忍不住朝着他的方向望去。只见兰溪竹两颊泛红,眼底迷离。
这倒像是——中了催情药的缘故。
众人一惊,连忙把兰溪竹扶回了帐中。
军中哪来的这种东西?
他们自家将军的酒量他们清楚,不可能因为这两杯薄酒就醉成这样了。
估计是有人给兰溪竹下药,而且是针对他一个人的。
“我想起来了,刚才是不是有个小兵向将军敬酒了,将军卖他面子就喝了,谁知有没有问题?”
其实本来这样的举动都是不合乎规矩的,不过他们将军体贴仁爱,才没给那个冒犯的新兵落下面子。难不成……这杯酒有问题?
他们面面相觑,心中都是一惊。这里的兵鱼龙混杂的,可不止他们的人,还有皇帝拨给他们的人,不排除有什么人想要迫害他们家将军。
“快,去请军医。”其中一人惊呼道。
军医很快就到了,他看着面色潮红的兰溪竹,又探了探他刚才喝过的酒,忍不住蹙眉道:
“这药我之前在希兰见过,服用过后能让人虚软无力,前期则是有催情的效果。”
果真能催情!这荒郊野岭的又找不到女人,上哪去解毒?
“能自行纾解吗?”姚归林问道。
将士们顿时也担忧起来。
“能……”那军医犹豫了一下,也不管自己的措辞:“要是什么都不做……今后怕是要废了。”
众人哑口无言。
这对于自律兰溪竹来说绝对是奇耻大辱,他最是自律清明,让他在这样的地方中这样的毒,不是狠狠地将踩他的脸吗?
是谁恨他恨得那么深?
不过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机,他们应该把时间交给兰溪竹自己。
军医向大家使了个眼色,“咱们之中混进了奸细,得快点把他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