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渊吃力地坐起身,因为牵扯到伤口,不由痛呼一声,他的嘴唇泛滥着难看苍白,艰难地翕动,“发生了……什么,落雁宫……究竟发生了什么?”
恰逢傅八送来药汤,霍一双手接过,舀一勺送到对方唇边,“庄主先把药喝完,我再和庄主好好说。”
孟扶渊以微不可察的幅度轻轻地颔首,任由对方一口一口地喂药,才咽下最后一口,他就迫不及待地再次重复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个月前,也就是庄主使用陵元功法的那天,晁子轩捅了庄主一剑,于是姬鸿意顺利占领落雁宫,庄主的计划功败垂成。”霍一蹙眉,“我及时带着庄主从落雁宫宫主和弟子逃亡的路线离开,好在并没有落入姬鸿意的手中。”
孟扶渊不可置信,“怎么会是……晁子轩?”
“晁子轩早就走火入魔了。”霍一正色道,“幸好我当日执意要留在落雁宫中,不然庄主可能就比命丧晁子轩之手。后来我听说,晁子轩已经弃明投暗,成为魔教一员,江湖大乱,许多危在旦夕的小门派听说这件事,已经惶惶不可终日了。”
孟扶渊想了想又问:“只晁子轩一人,还是整个陵皓阁?”
“只晁子轩一人。”
孟扶渊虽不愿信,但是也知道自己此刻纠结晁子轩投身魔教的原因已经无济于事,“魔教和正派,目前是什么情况?”
“落雁宫沦为魔教所有,正派的势力又倒下几个。”
孟扶渊颦眉道:“可我现在重伤未愈,也用不了《陵元功法》。”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两人面面相觑,一齐陷入了沉默。
往后几天,孟扶渊苦思冥想,只能得到早日疗伤,再上战场的死办法,他本就魂魄有损,复原身体要比一百年前他还是沈濯的时候慢许多,身体承受能力也不如往常,因此他急于运功治伤,却反倒弄巧成拙伤了身体。
霍一见状难得厉声劝诫对方,“庄主寻常聪明通透,怎么此刻愚钝至斯?欲速则不达,我知庄主心急,可是急于求成,最后只会是前功尽弃。”
孟扶渊被霍一头一回劈头盖脸的呵斥说的怔愣许久,半晌之后,他才回过神来长叹一声,“你这是这一个月来替我掌管无为山庄,竟然也有几分庄主的架势。”
霍一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又口不择言,连忙跪下认罪,“属下失礼。”
“你起来。”孟扶渊摇摇头,“我不是怪你,你说的确实对。急也不是办法,只能暂时走一步看一步。”
孟扶渊醒来的第十天里,战线情报一封接着一封的来,正派的浮盈门也沦为魔教所有,正派又倒下一家,连连败退的局势不改,江湖乱成一团。
见状,孟扶渊不禁重重地叹一口气,他伸出双手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这时,耳边又响起脚步声,孟扶渊心道,恐怕又是正派落败的情报,却不想,这次小厮是空手来的,只带了一句话——
“庄主,有人自称天枢派掌门,想求见庄主。”
孟扶渊闻言眼底一亮,“快请他进来!”
没过多久,只听“吱呀一声”木门被不速之客推开,汴清予一身黑色斗篷,缓步走进孟扶渊的内室,然后将伸手将斗篷的帽子摘下来,露出自己的面容。
他对孟扶渊直截了当道:“我学过陵元功法,让我去杀死姬鸿意。”
孟扶渊一时怔住。
片刻后,他还是难掩面上的震惊之色,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会?”
汴清予淡笑似无,“庄主怕是忘了,我是知道潜鸾山的石壁上有陵元功法。传的神乎其神的绝世神功,我怎会忍住不偷学,只不过我悟性一般,有些地方自己钻研不出,庄主既然是创造出陵元功法的人,还要麻烦庄主指点一二。”
孟扶渊闻言静默许久,“好。”
他想了想又问:“你不是被关在昭元寺中吗?”
“江湖乱成一团,江湖中人自身性命难保,还有谁会管我?所以我想办法偷逃出来了。不过我想我之所以能够成功脱逃,或许也有觉明大师的示意。”
“原来如此。”孟扶渊颔首,他似乎是想起什么,再问道:“那你知道晁子轩是什么情况吗?”
汴清予凝声道,“我在魔教的眼线告诉我,晁子轩早就被做成傀儡,神智全无。”
“竟是如此!”孟扶渊双瞳紧缩,“可是陵皓阁守备森严,姬鸿意是什么时候把晁子轩做成傀儡的?”
话音刚落,他骤然回想曾经遗留的某个疑点,还没等对方回答,他自问自答般先对方一步给出了答案,“我知道了,是清鸿门的寿宴。”
第155章 终章
汴清予所谓的悟性一般,在其他人眼里已经是天资聪颖,加之他曾经修炼过陵元功法,不到一个月已经基本掌握,学会陵元功法之后,汴清予以白雩的身份写了一封信,说自己想要重回魔教,回到姬鸿意的身边,拥有至高的权力。
姬鸿意的回信也来的很快,汴清予打开扫视一眼,随手就着烛火烧毁。
很快就到了汴清予临行那日。
汴清予临走前,孟扶渊见对方既无行囊也无包袱,两手皆空,不由问道:“可有什么要我替你准备的?”
生死迫近,汴清予反倒无比平静,他答道:“无。”
孟扶渊却不放心,又问道:“那你可有什么物件,让我转交给亲人知己?免得留有遗憾。”
“亲人知己?”汴清予闻言不由轻嗤出声,“也无。”
汴清予摇头,轻笑慨叹道,“我孤苦伶仃,孑然一身转交的物件?”话音刚落,他猛然意识到什么,急忙改口,“不对,我有。”
他自嘲地笑了,“差点忘了,我有一个东西想要交给……不,是还给蔚掌门。”
“是一个木匣。”他眯起眼睛回忆,“在天枢派掌门的寝宫,入门的第三块石砖下,有一个暗格,轻敲三下暗格就会自己打开,等魔教除尽,还要劳烦庄主亲自替我去取,再转交给蔚楚歌。”
汴清予独自一人站在魔教的宫殿前,他仰头看向在夕阳照耀下写着“清鸿门”三个大字的金碧生辉的匾额,不免恍惚。
这是他想尽一切办法逃离的地方,是他一生悲剧的开始,是他苟活至此的根源所在,现在他又回来了,他将亲手终结这一切。
天色黑沉,乌云蔓延,似乎有一场疾风暴雨。
此刻已经是酉时过半,夜色渐浓。
没等多久,就有人前来接见汴清予,将汴清予带到姬鸿意的内室中。
见到清鸿门门主那张脸的瞬间,一些肮脏的记忆纷涌而至,让汴清予止不住地逃离,但是他强行忍住这种冲动,毕竟眼前是绝佳的机会,他不能够错过。
青瓷玉雕,插梅古画,光是随意摆置的物件,已经显露其价值不菲,榻上是软帐红纱,红纱下隐约有人,听闻动静,慌乱地掩好衣衫出来。
姬鸿意攥着汴清予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身边,视线忽然触及这房中另一人,随意吩咐道:“你先回去吧。”
汴清予闻言假意嗔怒道:“我只是想,尊上果然又有新欢。”
姬鸿意解释得敷衍,“我叫来办事的。”
姬鸿意口中的办事,恐怕不是寻常人眼中交接情报这样简单,但是究竟怎样办事,汴清予已经不在意了,他现在只想杀死姬鸿意,结束长达几百年的煎熬。
“阿雩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留在清鸿门,既然如此,以后,尊上就不要再找旁人来办事了。”汴清予假装欲拒还迎地试探道,“尊上可要,阿雩来亲自侍候?”
姬鸿意抬头,挑眉,欣然搂住对方的腰,“美人入怀,自当欣然所往。”
对方的亲吻已经密密麻麻地落下来。
情欲滋长时,应当是姬鸿意放松警惕之时,也是使用陵元功法的最佳时机。
于是,汴清予开始在心中无声地念道——
“序卷,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
衣衫摇摇欲坠,最终被对方剥落。
“两仪,四象,五行,八卦,万物生,破阴阳之变,则众生灭……”
地面开始轻微的摇晃。
姬鸿意忽然察觉到不对劲,亲昵的动作顿了一下,“怎么回事?”
汴清予笑得妖冶又绝艳,“或许是尊上的错觉,且不要管他。”
他轻佻地抚摸对方的身体,又似乎情意绵绵地缠上去。
“山河大地,十方虚空,尽皆消陨,归于寂灭……”
四脚的架子床摇晃得愈发剧烈,姬鸿意终于顿住动作,下一瞬,他的右手掐上汴清予的脖颈,眯起眼睛问道:“你在搞什么鬼?”
汴清予却还是勾唇笑道,眼底却杀机毕现,满是恨意,“我们同归于尽吧,尊上。”
姬鸿意掐住汴清予脖子的手缓缓收紧,对方气息薄弱,却挣扎着断断续续地说——
“尊上……倘若敢……杀死我……就会……咳咳……受伤……尊上大业未成……难道想要先……重伤不起吗……”
姬鸿意陡然意识到什么,缓缓松开握住对方脖颈的五指,语气中多处几分震惊,“你在用陵元功法,对吗?”
“好啊,你想杀我!”见对方不答,姬鸿意反而心中笃定这个猜测,他又感叹一遍,“好啊!”
“其实,我早就猜到你会想要杀了我,想你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甘愿屈居人下呢?你今天主动说要侍奉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可是我没有想到,你为什么会使用陵元功法?沈濯不是已经死了吗?这个世上不应该再有陵元功法的存在?!”姬鸿意不甘心又不死心地劝诫道,他眯眼蹙眉,说出自己认为的杀手锏,“白雩,你可别忘了,你杀了我,你也会死!你难道不想活下来吗?我可以给你无边的权势,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现在停下来!”
“晚了,尊上。”汴清予的语气略有疲惫之意,也无比的平静,甚至还有几分由衷的笑意,“我现在只想和您同归于尽。”
然后他不等对方的劝说,缓缓念下最后一句咒语。
“陵元功法,尽屠邪祟。”
骤然,方圆几里山崩地裂,巨大的裂缝和浓厚的夜色一同携手蔓延,裂纹宛如伺机而动的毒蛇,攀爬而上,青砖朱墙,黑瓦白壁在毒液的腐蚀下变得软弱,不堪一击,厚实的围墙开始土崩瓦解,狠狠地砸在地上,偌大的寝宫瞬间崩塌,摔碎成泥,草木凋零,花枝枯萎,仿佛在眨眼之间,经历一场沧海桑田般覆灭的更迭,于是一切,变成了灰飞烟灭。
不远处传来飞鸟婉转哀恸的长鸣,像是在为无名侠士引吭高歌。
万籁俱寂时,东方破晓。
陵元一五六年一月,无昼宫的新宫主杨含雪率领无昼宫投诚正派。
同年四月,魔教最后一波势力被正派联手剿灭,魔教肃清,江湖终于太平,至此,正邪之战,终于画上句号。
江湖中人每每提及这场大战,只道说来神奇,正派之所以能够反败为胜,是因为某一日,清鸿门的宫殿坍塌成废墟,魔教教主也因此殒命。
有人说是老天爷长眼,派神仙作法,来助正派一臂之力。
有人说是有练就绝世神功的大侠,铲奸除恶,独自一人前去清鸿门,杀死魔教教主,却不留姓名。
还有人说,昭元寺被关押的天枢派掌门不知所踪吗?或许是天枢派掌门的功劳。
总是江湖传言素来如此,真真假假,众说纷纭。
晁子轩沦为魔教傀儡之后,陵皓阁六神无主,于是孟扶渊在恢复伤势后,向陵皓阁诸位位高权重的长老表明自己沈濯的身份,重新成为陵皓阁阁主,对抗魔教,现在魔教的最后一波势力也被解决,孟扶渊终于完成自己守护苍生的使命,可以功成身退了。
结束除魔大战,孟扶渊在天枢派找到汴清予所说的木匣,又和霍一一同前去拜访天权派掌门。与此同时,处理完魔教相关事务的天权派掌门蔚楚歌也在铺天盖地地寻找汴清予的踪迹,他还未得到汴清予的消息,却先等到了无为山庄庄主的拜帖。
孟扶渊按照汴清予的意思,隐去部分事实,他并没有告诉蔚楚歌,汴清予和魔教的清鸿门覆灭有关,只说汴清予在入昭元寺的牢笼之前,让自己记得转交给蔚楚歌一个木匣,于是现在他也不知道汴清予的踪迹。
蔚楚歌有些手忙脚乱地接过木匣,仓促地打开,第一眼他见到一封信,上面写着——
“徐州之恩,没齿难忘。麟山五年,你我两清。”
信旁边旁边是那枚被汴清予亲手扔掉,蔚楚歌家传的玉佩。
蔚楚歌宛如晴天霹雳般,霎时呆立在原地。
做完这些,孟霍二人又坐上马车,马车颠簸,驶向未知的远方。
“庄主何不告诉蔚掌门,汴掌门其实已经利用陵元功法下半部复生成功,并没有死于战火?”霍一闲话般说道,“我见蔚掌门找不到人的那副模样,似乎快要哭出来了。”
孟扶渊答的理直气壮,“汴清予说他重来一生,再也不想和蔚楚歌纠缠,他让我不要告诉蔚楚歌这件事,我能有什么办法?”
“对了,有一件事,我得听听你的意见。”孟扶渊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道,“你是希望我留在陵皓阁做沈濯,还是回无为山庄做庄主?”
霍一认真道:“我无所谓,只要庄主开心就好。”
“那我就做庄主吧。”孟扶渊握住对方的掌心,十指相扣,他靠在对方身上,笑道,“这样,你就永远是我孟扶渊的影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