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豫书院为天下第一书院,自然不可能无人问津。
书院面前横停了几辆马车,想来应该是哪家公子小姐碍于身份不便随波逐流,不过这为本就不宽裕的街道更增添了几分拥堵。
任箫吟侧身避开了一个手握着糖葫芦笑嘻嘻奔向父母的孩子,正要朝书院走去,却余光一瞥,在不远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手中好似抱着什么东西,不知是因为胆怯,还是因为惊慌,随着人潮的步伐,时而停缓,时而急行,还差点迎面跟一个挑着担子的老人家撞上。
不过最终那人的身影,也成了万点波涛中的一滴水花。
“奇怪了……”
任箫吟暗自嘀咕一声,终于正式踏进了书院的大门。
书院毕竟是安静之地,仿佛一道简简单单的大门,就将书院内部和外面吵闹声隔绝开,只剩下里头小声的交谈声。
“哟……大公子,稀客呀。”
隆豫书院是皇家指派之地,院内不缺人手,自然就更加有序安静一些。
任箫吟扫了一眼下头的书柜,察觉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不在这里,转身便要上二楼。
谁料还没走几步台阶,就有一个身影翩然而至,连带着那一句调笑的话也跟着一起落下。
任箫吟自觉不能挡在中间,便靠到边上,站稳了脚跟,这才无奈开口。
“步院长”。
“大公子是来找《乱神志》的吧,节省时间,我带你去。”
说罢还不等任箫吟有什么反应,左手已经被人抓着上了二楼。
“《乱神志》可是本好书啊,前几个月边境刚刚进贡的,据说载了许多些中原见不着的奇闻异事呢。”
步院长看起来似乎兴致颇高,走在前头衣诀飘扬,身上穿着一身和整个书院的基调极其不服的绛青色衣服,另一只手还不忘抱着他那个快被磨出老茧来的算盘。
书院虽大,但是前面有人领着他走,无形之中他和目标确实是缩小了几米。
步院长很快便找到了《乱神志》,翻来覆去稍稍检查了一番之后,方才转过身来递给任箫吟。
“多谢。”
任箫吟将书接过。
“大公子今日前来,莫不是有什么要事吧?”步院长倚在书架上,将算盘拨动几下,就像是自问自答一般:“哦,是城外的那件事吧。”
任箫吟低头看书并未抬头,却能感觉到他的笑意:“步院长,若是要叙旧,不如到任府去坐坐。”
步院长无声的大笑两声,勾着任箫吟的肩膀,视线和他一样落在书上。
“大公子,这就没意思了,小公子可是常客呢,哦对,还有周家的小公子。”步院长故作委屈。
“步院长,步家世代管理书院,又在东市这等地方,想必知道的事不会比朝廷少,若真有什么要事要问的话,大可摆明说。”任箫吟将书合上,重新递还给步院长“至于内弟,隆豫书院也摆不出什么出格的书,又何须忧心。”
步院长两手无奈一摊,叹着气摇了摇头:“毕竟大公子您也是知道的,步家只有威望,没有实权,若是想办些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事的话……”步院长将算盘举起来挡住自己半张脸:“还不是要靠跟您们这些世家大族联络吗?”
任箫吟当然知道。
步家虽然掌执书院,但它到底是皇家给天下人的东西,步家就算是摆的再怎么高也不过是个代理。
就像刚刚步院长说的,步家只有威望,没有实权,方圆百里的百姓可能知道步家人是名门大族,惹不得,但如果是真的论起来,皇帝忌惮,既无法入朝为官,又不得弃仕从商,比起平民百姓多的可能也只有钱财和威望。
但步家怎么可能会就此沉沦。
作为中枢线人,就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任家,项家,孟家,诸如此类数不胜数的世家大族,都和步家和隆豫书院有着不深不浅的联系。
“那你今日到底是要诉说何事?”
任箫吟也不着急走。
步院长偏头想了想,四处张望,满脸“商机来了”的表情凑到任箫吟耳边说话。
“项将军在边境可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青丝线,大公子可认得。”
任箫吟面不改色,递给他一带子银两:“多谢。”
紧接着,任大公子像是完成任务一般下了二楼。
步院长虽然天天和这些达官贵人混在一起,但到底这些当官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也不明白。
他只要明白,步家要一天比一天兴盛,书院要经营好。
给的钱多就行。
“真不错。”
任大公子不愧是尚书,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分量,就让人莫名兴奋了。
特别是某位算盘不离身的院长。
今天又是赚钱的一天,开心。
出了书院,外头的人似乎比进来的时候更多了些。
在安静的地方待惯了,回到嘈杂的地方,似乎显得更加震耳欲聋。
《乱神志》上的记载,确实是十分高深。
人皮鼓这种东西,倒也是有趣。
《乱神志》有载:
【户氏,毗陵人,原官府刽子手,年老归乡,却常年鬼神入梦扰其不得安宁,愈发悴之,其妻见之大骇,故请花婆探之,花婆来去疾也,只留一鼓,言每逢半夜三更,重击三次轻击二次,往次反复三回,可惊其梦魇。
又逢夜半,户氏梦惊,妻击鼓,果安然于明,户氏大喜,隔日探访花婆,问其缘故,婆曰:以人皮作之鼓,可镇凶煞乃至恶神,续以十人,老幼皆行,取其精华,若以血浸润,则刻有招魂之效。
户氏大惊,夺门而出,然官府寻花婆无果,从此了无音讯。】
怪不得啊,不多不少,正好十个人,就为了做这么一个鼓。
按照文中的记载,若是敲鼓的话,必然是声音浑厚,震天动地,在中原这种行人众多的地方,那是断然不可能。
再加上那些刺客,都是番邦之人,也便可以因此得出那个鼓现在应该就在边疆。
至于是南蛮还是北荒,又或是那些他们不曾寻觅的人。
但是任箫吟还有一点没有想明白。
中原和边境已经停战百年,不会再有这种因为杀戮过重从而梦魇产生的事情。
那就只可能是为了招魂了。
谁的魂?
不得而知。
但是人皮鼓如果要达到可以招魂的功效,还需要血滋养。
书中并没有明确的说是人血还是牲畜的血,可《乱神志》中并不缺乏以人血滋养自身,返老还童,长命百岁的故事。
那些刺客受人指使害人,不过是为了救人而铺路。
但是能和他联系上的人又有谁?
任箫吟突然想起来之前在上游发现的那个山洞。
顾停玄怎么说的?
这个山洞连接皇陵。
这样子不吉利的东西去冲撞陵墓,属实是大忌,那山洞一开始便形成的,确实是无话可说。
皇陵朝山,并不是特例。
二者之间,如果有人特意作为,开辟了一条道路的话,那倒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要放在对方是有权有势,有资本,有能力的前提下才可能完成。
任箫吟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一边突兀的转身,一边低头碎碎念。
“还有不到半月的时间,就是陛下和娘娘的寿辰了,如果再加紧的话,恐怕会误了事。”
“阿晏快要动身了,还是得回去嘱咐他一番,若是迷了路,那便不好了。”
任箫吟突然像是被心事所绊,放慢了步伐,但紧接着又恢复了原样。
“还是窥不透啊。”
随着一个个绳结的解开,但马上又有许多散落在边上的绳子抱团成结
真不知道这条绳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顺畅地展现在面前。
长路漫漫啊。
作者有话要说:
《乱神志》是作者虚构的,取自于子不语怪力乱神
因为主角们没有那么厉害,不可能现在就什么事儿都知道了
天星斋
日子一天天逼近寿宴,帝后同辰无疑是增添了喜气,朝中上下少见的和谐新平。
但主管官就没这么清闲了。
礼部要忙寿宴流程,兵部要拨人守城护安,户部要敛钱收财……每天都忙的不可开交。
而作为六部总领兼代理丞相又要主持安顿使臣的任箫吟,六部驿馆皇宫任府四点一线来回跑,可谓是个大忙人了。
“南蛮使臣先前来信,说是日暮之前必将到达皇城,眼下怎的还不见人?”
任箫吟携着一众臣子站在城门门口,秋日里颇有几分寒意的微风吹的他长袖飞扬,往日里艳丽的红衣在日暮的微光下,倒也柔和了不少。
“回大人,先前传了信来,公主水土不服,稍有不适,因此在路上耽搁了。”
站在他身后的一人上前回禀道。
“嗯。”
任箫吟只是回了一声,并不在问些什么,只是视线绵延向远方看去,寻找着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车队。
其他一同等待的人,见他不再说话,便也没了声音,只是心里暗自怨道这寒风瑟瑟的,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
天边的一点夕阳落日终究没能等到南蛮使臣的到来,无奈只能先行告退,待到天色渐暗的时候,那一群本就该出现的人才姗姗来迟。
“下臣失礼了,竟叫诸位大人等了这么久,实在是公主殿下水土不服,才耽搁了诸位大人的时间,下臣再次给诸位大人赔罪了!”
南蛮的车队还没有完全靠近城门,倒是先跑上来一个使臣。
满身精干的肌肉,撑起了那一身灰紫色的绵袍,头上十分豪爽的绑了一条布袋,整个人看起来就是身高马大。
一番话像是喊喇叭一般说完之后,连带着抱拳鞠躬一点儿都不拖拉。
任箫吟上进一步,双手轻托着他平举的双臂:“大人不必如此多礼,我朝是主家,陛下宽宏大量竟定不会计较”,他的手本就有点虚白,现在和使臣棕色刚进的皮肤一比起来更显得瘦弱:“只是陛下早盼着各位远来,特办了一场迎宾宴,大人若是再不快去,可就要错过了。”
说罢他还不等使有什么反应,略带些强制的转过身吩咐:“来人,放行!”
话音刚落,身后原本密密麻麻的人群,霎时间撤开一道路来,迎接他们的将是京城之内歌舞繁华的景象。
“陛下宽宏。”
只不过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话,早就淹没在了城内百姓的嘈杂之中了。
任箫吟等人分在两旁,有意无意的看着南蛮的车队。
前面几辆都是较为粗糙的货车,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反倒是后面起量看起来就较为华贵的,更加引人注目。
“大人,那辆边上有诸多侍女的,就是南蛮公主的车。”
跟在他后面的人小心翼翼地凑上来说道。
任箫吟默不作声的点点头,又多看了几眼这所谓的南蛮公主。
也不知是碰巧还是刻意,车子经过他面前的时候,车帘突然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浅紫色的衣衫,还有一头乌黑的秀发。
——只不过南蛮公主的容颜,他并没有看见。
等到全部的人都进了城,厚重的城门将所有的繁华全部死死的关在了门内,只留下天边的诡谲云涌。
“有劳任大人了。”
江公公早就在宫门前候着了,一见到前面熟悉的红色人影,脸上万年不变的笑容就又凑上了。
“陛下的命令,哪有什么累不累。”
一听这话,江公公就又笑起来,连带着也更有兴致。
“哦对了,任大人,方才陛下说还要交代您一件事情。”
江公公刚走了一半,又退了回来,退至任箫吟面前。
任箫吟看着江公公那张怎么笑都不会累的脸,突然觉得好像有些不对。
“先前陛下去请了顾大人,奈何顾大人同南蛮的渊源您也是知道的,便一直推脱有要是不肯来,但同您一样,朝廷重官如此重大场面,怎能不在场?但顾大人实在是被陛下惹烦了,索性便躲到天星斋去了,所以——”
任箫吟长长地叹了口气,抬手止住他接下来的话:“陛下是想让本官去将顾大人请回来。”
“任大人果真聪慧,那么就拜托大人了。”
交了差事的江公公乐呵呵的走了。
还有典型的站着不腰疼的陛下,此时此刻正在大殿之中喝得畅快。
任箫吟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奉命行事了。
何止是南蛮跟他有渊源啊。
当年两个人不和,在顾府之内大吵一架,可是人尽皆知啊!
真是够了。
不过任箫吟倒也是庆幸,幸好这小子没在自己家里躲着不出来,不然麻烦岂不是更大。
天星斋,确实是个静心的好地方。
天星斋是国师占卜天象之地,凡是帝后或是二品以上重臣无旨皆不可入内,否则一律格杀勿论。
国师也从不出天星斋,这是历代帝王给予的特权。
国师虽然行动受限,但却是整个朝野上上下下地位仅次于帝后的人,确实也算是份美差。
皇后无事并不会到天星斋,皇帝现在忙于迎客自然也抽不出空来,因此顾停玄躲到那儿去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见过任大人,眼下国师正在和顾大人攀谈,还望大人莫要扰了清静。”
天心斋面前的柿仆说了该说的话,便不再多言什么。
任箫吟点了点头,从他身旁经过,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天星斋内阁。
天心斋之内说不上昏暗,也不知国师是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将整个内阁装点的就像是夜空繁星一般,虽亮但不耀眼。
再往里走就看见了端坐在桌前的国师——还有他对面的顾停玄。
国师是一代代传承下来,一般都是由现任国师收徒,在继任为下任国师,因此这一代的国师年龄也并不大,不过而立之年,眉眼之间都透露着一种成熟感,让人看起来就忍不住觉得宽慰。
身上的国师衣袍仿佛是跟整个环境量身定制的一般,完完全全融了进去,又不会显得刻意。
“任大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