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郎玉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只见自家男人跟那熊汉子对视一眼,就将自己跟小孩塞进马车。
“保重。”程郎玉郑重道。
“小公子就拜托了。”丁大壮眼眶微红道。
程郎玉架着马车一走,丁大壮被老大夫拉走。
叶忍冬看着挨靠着自己的小孩。看着不过宝儿那般大,穿的是不起眼的棉衣,但身上白净,小肉手上带着窝窝,就是个圆滚滚的小奶娃。
叶忍冬挪挪身子,小奶娃坐正看看自己,又靠下来。
马车驶出县上,过了断崖。
叶忍冬才道:“你叫什么名字?”说出来的话沙哑,像喉咙一天没喝水那般干涩。
奶团子仰头,卷翘的长睫轻扇,乖巧而郑重:“爹爹,我叫戚九。”
叶忍冬瞅瞅一帘之隔的外边,戳戳小孩脸:“我不是你爹爹。”
戚九眼神笃定:“就是。”
叶忍冬:“不是。”
戚九:“就是。”
叶忍冬杏眼微眯:“相公外面有孩子?”
戚九摇头:“爹爹你这话怕是自己都不信。”
叶忍冬揉揉他脑袋,明明才两三岁,看着却不像个孩子。
“爹爹,我三岁了。”戚九双手交握,坐得端正。
叶忍冬紧倏地坐直,紧闭嘴巴。自己刚刚好像不小心说出来了。
“那你为什么叫我爹爹,三年前我还没成亲呢。”叶忍冬道。
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能跟小孩聊起来,但看戚九端端正正回话,自己颇有乐趣。
程郎玉架着马车走得飞快,车厢里的声音他听得清楚。
开始答应送人,看老人有难言之隐,程郎玉没问。后来见到那壮汉,加上这故意在自己面前露出的称呼。程郎玉就明白是什么事了。
不过白来一个儿子叫爹,程郎玉眼底深沉。
是大人教的,还是这小崽子性子狡猾?
车厢里,戚九盯着叶忍冬看了会儿,认真道:“你就是我爹爹。”
叶忍冬撩开帘子看外边,不跟小孩计较。
“帘子放下,外边由风。”程郎玉忙道。
叶忍冬看看外边已经走了一半了,道:“相公……”
程郎玉拉上帘子,落下一句:“回家告诉你,在里边坐着,外边凉。”
叶忍冬看看外边的阳光。哪里凉了?
里边的戚九目不转睛盯着叶忍冬,就差将两颗眼珠子抠出来贴上去了。
“爹爹,我能跟你们回家吗?”戚九年画娃娃似的包子脸冲向叶忍冬。
明明是个小孩,还知道跟大人商量事儿呢。
叶忍冬道:“我们是送你去陆大夫那里,你爷爷交代了的。”
“我不想去,我跟着你们好不好?”小孩虽穿着灰布棉衣,但周身透着高门大户教养出来的贵气。
哪里是能跟着他们到乡下生活的。而且,他对戚九这个处处透着违和感的娃娃底儿都没摸清楚呢。
戚九嫩嫩的小嘴巴紧抿,长睫敛下沉思。
叶忍冬诧异:有点像阿玉想事情时的样子啊!
戚九想,不管怎样,都要跟着爹爹他们一起生活。
行到午间,马车停下。
程郎玉掀开帘子进来。“夫郎,饿了没?”
叶忍冬叼着饼,将手上的一般递出去:“相公,吃。”
程郎玉看看小孩细嚼慢咽,又看看自家夫郎鼓鼓的腮帮子。他叼过饼子,跟叶忍冬并排坐好。
“戚家的?”程郎玉随意道。
叶忍冬腮帮子停住,看向程郎玉,又偏向慢慢红了眼眶的小孩。
第75章 被赖上了
“啪嗒”泪水掉在车厢。
戚九一个飞扑, 却被程郎玉手臂挡着。
“呜呜……阿爹。”
叶忍冬瞪大眼睛,腮帮子也不动了。就见着戚九涕泗横流,双手张开想往男人身上抱。“阿爹, 呜……你抱。”
程郎玉抬头瞅见叶忍冬, 忙到:“我只有夫郎的!”
叶忍冬眨巴眼。
所以这孩子是不是脑子磕到了?
不过,哭得泪眼汪汪的,还挺可怜。小包子脸都憋红了。
叶忍冬道:“你抱抱他?”
程郎玉跟戚九对视:“别乱叫爹。”说着将小孩拎起来,坐在膝盖上。
戚九打个哭嗝后瞬间安静, 乖巧抱着程郎玉胳膊。
叶忍冬细看小孩的模样。包子脸,眼睛跟琉璃珠子似的,长大后应该是那种勾人的桃花眼。
也不知道哪家小娃娃会被他勾跑。
叶忍冬用帕子给他擦了擦。戚九乖乖的, 脑袋靠在程郎玉肩上。
程郎玉蹙眉:“我将你送到陆大夫那, 算是仁至义尽了。别打什么其他的注意。”
戚九泪眼汪汪:“我想跟着你们,阿爹。”
“不行。”程郎玉直接拒绝。
戚九:“就行。”长睫低垂,遮住狡黠的眸子。
反正他是小孩子,胡搅蛮缠什么的,他全都使出来。
程郎玉瞅着眼下的小发旋,曲指弹去:“把你的歪主意收一收。”
戚九无辜,跟奶猫似的将两只小手撑开放在程郎玉大手上。他咧嘴傻乐,真好。
程郎玉拎着小孩换了条腿坐下。
他觉得这孩子可能有些毛病。
拿了些饼子分着吃了, 程郎玉出去继续赶路。
叶忍冬打开水壶递过去:“他们叫你小公子, 你是谁家的?”
戚九眸子暗淡一瞬, 攥紧叶忍冬小拇指:“是爹爹家的。”
叶忍冬轻叹: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
马车摇摇晃晃驶往镇上, 喧嚣的街道人散车走,在黑夜中沉寂。马蹄踏入, 让平静的夜色湖泊稍稍泛起涟漪, 但片刻又安静下去。
夫夫俩带着戚九进了陆大夫的药铺, 门一关上,程郎玉将那封信交给了陆归鹤。
“这是老大夫托我们送过来的。”
男人谈事儿,叶忍冬低头观察。小家伙一下车就拉上自己的衣摆,此刻小耳朵竖着。越是相公说得多,愈发将手攥紧。
叶忍冬捏着小娃娃骨节泛白的手,等着陆大夫将信看完。
老爷子道:“那就留下来吧。”
“我不。”戚九立马双手抱紧叶忍冬。他仰头:“爹爹,我跟你回家好不好。”
程郎玉拎着戚九后领:“别乱认爹。”
陆归鹤坐在凳子上,精神矍铄。“居然叫你们爹?”
程郎玉跟老爷子聊了几句,起身告辞:“陆大夫,再晚山路不好走,我们先回了。”
程郎玉拉着叶忍冬往外走,戚九跌跌撞撞追上:“阿爹!”
叶忍冬回头看,戚九嘴瘪得更大:“爹爹。”家里已经有两个小孩了,再来一个,如何招架得住。
不管怎么样,夫夫两人都是没打算将戚九带回。
街道的宁静被马蹄踏破,交相呼应的还有娃娃的哭泣与哀求声。
叶忍冬不知道为什么心脏抽疼,紧抿着泛白的唇。
晚上的路,夫夫两找了个熟悉路的车夫,带着他俩慢慢回家。
而陆大夫的医馆,夫夫俩一走,戚九立马擦干鼻涕眼泪,一副世家小公子的清贵样。
“陆爷爷。”他道。
陆归鹤陌生淡去,他随意道:“小公子。”
戚九交握双手,吸吸鼻子:“我早就不是什么小公子。”
“陆爷爷,我想去我阿爹家生活。”戚九眼神坚定,双手捏出小手窝。
“程郎玉那关不是那么好过的。”陆归鹤起身道,“我先给小公子准备房间,以后你就在这住下了。”
可戚九小下巴一抬,气定神闲:“我知道怎么让阿爹答应。”
小爹爹就是大阿爹的软肋,只要抓住了软肋,还怕他不妥协!
“小公子,你与程家如何扯上了关系?”陆大夫道。
戚九小手后背,一幅高深模样:“天机不可泄露。”
“陆爷爷,我先去了。”戚九说完,往门外蹿出去。
“别,现在晚了,明日再去吧。”陆归鹤忙跟上。
“就是要晚上才行。”戚九的话传来。
陆归鹤老胳膊老腿儿根本追不上,他忙将自己刻意没惊醒的徒弟叫起来去追。
叶忍冬跟程郎玉到大路后,车夫原路返回。
山湾湾里树林密布,山头弯月高挂,遮遮掩掩落下些清辉。人在跟前也只能瞧见个模糊的轮廓,就像没有挑灯芯的油灯那般暗淡。
叶忍冬腰间的手臂松开,他瞧见男人将背篓套在身前,然后蹲下。
“夫郎,上来。”程郎玉道。
叶忍冬弯腰,环住男人脖颈倚靠上去。“相公,看得见吗?”
“看得见。”
白日里水田阡陌狭窄不好走,但到有月光的夜晚,倒比树林密布的大路好走些。
叶忍冬趴在男人身上,看着水田映照着天上的弯月。像微弱的萤火,将蜿蜒小路衬得更清晰了些。
不过,叶忍冬觉得若是换成他自己下来走,没准三五步就得下田一次。
男人肩宽背阔,隔着薄薄的春衫,脸上全是硬邦邦的肌肉。
叶忍冬嘟囔:“相公啊,你还没说戚九的事儿呢。”
程郎玉脚步不停,想了想道:“丁大壮在中将手底下做事,但他也是镇国将军戚家的亲信。”
“中将家没有这么大的孩子,且从京城到县城,带着孩子躲躲藏藏,怎么也得一个月。他送了我,又回去,算上再过来的时间,应当是那边出事了。”
叶忍冬听得发愣,好半响才道:“那他为什么叫咱们爹?而且看着还真情实意的。”
程郎玉摇头道:“这小孩是个机灵的,小小年纪脑子比程立民都好使。或许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吧。”
叶忍冬收紧胳膊,脸帖在男脖侧:“相公,我知道了。”
“那陆大夫会不会有危险?”叶忍冬道。
程郎玉迈过一道缺口,稳稳当当。
“这边离京城已经太远,丁大壮只送到了县城,那只能是回去禀告或是引开敌人。暂时找不到这里来的。”
叶忍冬闷闷:“那就是可能会了?”
程郎玉点头,将人颠高些:“夫郎,这世上没有十成安全的地儿。”
已经在路上跌跌撞撞的戚九:“我爹那就是最安全的地儿。”
到家后,叶忍冬将背篓放进厨房。
程郎玉点了灯,见家里的小孩都不在。
叶忍冬扎起袖子:“相公,吃点什么?”
程郎玉将他袖子放下来。“相公来。”
简单做了几个蛋饼,夫夫俩草草啃了,收拾完自己准备睡觉。
“咚咚咚。”
大晚上的,月牙都藏起来了。有序的敲门声慢慢响起,空荡的院子里树影婆娑,夜风撩动扑簌作响。有种诡谲恐怖之感。
叶忍冬毛骨悚然,抓紧男人:“相公,你听?”
程郎玉圈着细腰拉下人趴在胸膛:“听见了,夫郎睡觉就好。”
“相公,还在响。”叶忍冬埋头往被窝里藏。
“我去看看,夫郎别出来。”程郎玉将被子给叶忍冬拢好,抓起门边的棍子。
“谁?”
“阿爹!”戚九的惊喜声传来。
程郎玉双目含怒开门。低头一瞧,果不其然,是个不到大腿高的小娃娃。
程郎玉声线平平:“你怎么来了?”
戚九一抖,像个小鹌鹑小手交握。“阿爹。”
“程大哥!”边上的年轻人道。
程郎玉定睛一看:“小哥?”
“嘿嘿,程哥叫我阿毛就好。”
程郎玉没好气打开门:“进来吧。”
“小孩我送到了,我该回去了,不然师傅该担心。”阿毛挠挠头,笑呵呵作揖告退。
程郎玉不留人,将门关上。
忽的,卧房的灯亮了。程郎玉干脆将戚九带进去。
叶忍冬一怔:“戚九,你怎么来了?”
程郎玉:“店里的小哥送来的。”
戚九拉着叶忍冬手,咧嘴笑开:“爹爹。”
叶忍冬指尖一哆嗦,他眉头紧锁:“怎么这么凉。相公,拿件厚衣服来。”
“大晚上的,你跑来作甚,路上万一遇到什么事儿!”
“爹爹,没事的。爹爹,你是在担心我吗?”戚九仰头,认真地看着叶忍冬。
叶忍冬给他裹成粽子,没答他的话,继续问道:“戚九,你来干嘛?”
程郎玉盯着小孩后脑勺,幽幽道:“明天我再给他送回去。”
“我不,大爹我很能干的,你送我回去你会后悔的!”戚九坚定道。
程郎玉弹了下小孩的腮帮子:“我不会。”
戚九张开手冲着叶忍冬撒娇:“爹爹,我脚疼。”
“大爹,我饿。”
“爹爹,抱~”
程郎玉黑眸深沉:“不送走才是会后悔。”
“相公,先留他一晚吧。”叶忍冬道,“我看看你脚。”
就那么点大的小孩子,现在又不能给人送回去。叶忍冬叹气,怎么去一趟县里,就被个小赖皮缠上了。
戚九依恋般抱着叶忍冬,悄悄红了眼眶。
爹爹。
程郎玉闷哼一声,出去给这崽子做饭。
现在夜深了,只能听见虫鸣。
“你自个儿走着来的?”叶忍冬看小孩脱了鞋,满是水泡的脚底。
戚九环住叶忍冬胳膊,亲亲热热靠着。“对呀,戚九好厉害对不对爹爹?”
叶忍冬看向自个儿坐在床头黑脸的相公。“相公,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