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从前线将宇文柘从接回来,已经是忤逆了宇文汀的意图,他今日来接宇文柘只是迫于江家知道了事情,如若不来,事情败露,他的一切布局就毁了,所以他日后如果真的想毁了宇文柘,最大的障碍就是江家,捏着他把柄的,变得不那么好拿捏的江家。
宇文汀此人面上对谁都和和气气,说话也圆滑,野心怕是气势滔天,根本见不得人。
江家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第17章 心计
回程的马车上,宇文柘因颠簸迷迷糊糊醒来,见到身侧坐的宇文汀,皱了皱眉,他支起身子,叫道,“六皇兄。”
少年的嗓子沙哑低沉,低到宇文汀差点没有听到。
“嗯?”他垂眸望着宇文柘,眸子里情绪深沉,叫人看不清楚。
宇文柘弯唇,“是我惹了皇兄生气,还让皇兄麻烦一场,谢谢皇兄的包容。”
少年十三四岁的脸庞稚气未脱,笑起来总有些软糯,让人忽略掉那面容之中的病态。
“不必谢我,谢江家吧。”宇文汀心中沉沉的装着事,连兄友弟恭的戏码都懒得做,嗤笑一声。
论起来,这宇文柘确实该好好谢谢江家,私跟送粮队伍,死罪,但他没死,上了战场差点丧命,又被人救回,还好好的给送回了京都,真是要好好感谢江家这救命的大恩大德。
宇文柘咬了咬嘴唇,眸光闪了闪,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他才问,“皇兄,为何我会在江家养伤。”
宇文汀这才被这个问题拉回注意力来,眯着眼睛打量宇文柘,半月不见,他似乎变了些,长高了,眼神里也多了东西,不似从前干净了,刚刚不吭声,却是私下里问了他,不知道他心里是有数还是真的不知,是使诈,还是真的急于求知。
宇文汀抬手将他散落的一缕墨发撩到耳后,脸上笑意温柔,“皇宫戒备森严,刺客若进的来,必然是有明确目的的,贸然闯入寿喜宫,我总疑心是奔着你去的,觉着宫中还是不宜你养伤,江家满门忠烈又是武将世家,旁人不敢造次,故将你送入了江家。”
宇文柘听完,只点点头,也不多问,乖乖的躺着,也不睡,也不发出声音,眼睛眨啊眨,似乎在思考什么。
宇文汀笑了,到底是半大的小子,就算心里开始有了算计,也玩不过他的。
马车一路驶入寿喜宫,宇文汀下车,就见淑贵妃一众早已等在宫门前,连他昔日里难见一面的父皇都在,他欠身行礼,“儿臣拜见父皇,见过淑贵妃。”
宇文岚摆手让他起身,“阿柘可有大碍?”
“禀父皇,江家照料的好,皇弟的身子已无大碍,只是同往常一样虚弱些。”
已有宫人将宇文柘搀扶下来,他身上的袍子是江家给换的,他习惯所着的月白色,这样一对比,变化就十分明显,他比离宫前纤弱了不少,脸色苍白,总似一阵风都能吹倒似的。
“阿柘瘦了。”宇文岚摇头,而淑贵妃已经将宇文柘揽在怀里,
“我的柘儿受苦了,回来就好。”
宇文柘才到淑贵妃肩头,淑贵妃轻易将他抱住,手拍抚着他的后背,这下他才觉得自己真的回来了,他等淑贵妃抱够了,不卑不亢的行礼,“儿臣见过父皇,母妃。”
“孩儿不孝,叫父皇母妃担忧了。”
宇文岚一向喜欢这个小儿子,乖巧听话,也没有什么野心,就潜心诵诗书,皇子的才干固然重要,但他也不过不惑之年,自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少惦记自己的位置,宇文柘恰是这样,宇文岚笑,“朕还好,倒是你母妃,夜夜难眠。”
淑贵妃掩面拭泪,也笑,“陛下还取笑臣妾,实在是爱子心切,刚事发见到柘儿的时候,柘儿只躺着,脸色苍白嘴唇青紫,可将臣妾吓坏了,如今看柘儿无事,也算能安了心了。”
宇文柘垂眸,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出门前他特意让江家的丫头给自己照过铜镜,他脸上苍白毫无血色,连嘴唇也一概是浅色,何时会是青紫色。
“柘儿回来了便是,别提那些话,今日朕就留在寿喜宫陪贵妃喝柘儿用膳。”
“是,那臣妾让厨房备膳。”
宇文柘也收起疑虑,行礼谢恩,“劳父皇挂念。”
第18章 回朝
大盛二十二年,北部蛮荒族系正式向大盛求和,派使者献上贡品,祈求大盛荫庇,江小将军江述,带镇边队伍班师回朝。
身后的士兵昂首挺立,神色庄重,连江述心中都颇为感慨。
早在一年半以前,他就同家中通信说战胜指日可待,没想到竟耗了这么久,北蛮子负隅顽抗数次反扑,江述都九死一生,身边的人一批又一批,那些怀着胆怯又热血的复杂心情出征的少年,不少化作一捧沙土,后来北蛮子投降,江述也疑心他们有什么花样,决定同父亲一齐驻扎北疆一段时日,待到北蛮子真到熬不住诚意求和的今日,他才归来。
城楼之上,黑檀木的匾额上金黄的京都二字格外打眼,宇文岚换了轻便些的服饰,还是蟒袍玉带,不怒自威,背手站着,也让普通人不敢直视。
他身后依次站着皇后,六皇子十皇子及随行大臣等人,江述边疆立功,他们亲自来迎,也在宫中备下酒宴,为其接风。
江述没有归家,直接被迎进了宫,身侧还跟着一位少年。
少年穿着玄色的衣袍,眸色深沉,白净的脸上没有因为战争刻下印痕,可身上总似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盖过他温顺清秀的长相,叫人不敢靠近。
江述到正殿时,众人已经入席,却叫江述在门口碰上了匆匆而来的宇文柘。
他今日穿着淡青色的长袍,没有其他配饰,宇文柘不到加冠之岁,墨发松散,更衬得人白皙,嘴角带着淡笑,始终如清风霁月。
“阿……”叶动澜也注意到宇文柘,顾不得场合向前跨了一步越过江述差点就要抓到宇文柘的手腕,却被江述扯住,江述弯腰行李,
“臣江述见过十皇子。”
宇文柘笑,“江述哥哥不必见外,你身侧这位是?”
叶动澜见宇文柘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微微抬头,以为宇文柘认出了他,还未待欢喜,便听到宇文柘在向江述询问他的身份。
叶动澜低头,他知道边疆与中原气候不同,久居之人样貌上确实会有些许变化,却未曾想过自己会叫宇文柘认不出。
江述的手还拽着叶动澜,叶动澜不敢随便吭声,只默默点头,向宇文柘解释“这是叶氏叶动澜,一年多前陪我从军。”
宇文柘点头,“是为英勇之人。”他赞赏的目光落在叶动澜身上,带着君主对臣子的期盼。
几人进去,依次坐下,叶动澜还颇心不在焉,
他这些年在战场摸爬滚打已经渐渐忘却了自己想要上京都来的目的,今日立在城门前他就有些近乡情怯似的酸涩,今日见了阿柘,那股情绪涌上心尖,他想问阿柘最近过的怎么样,伤口是否好些了。
却连那二字都叫不出口,阿柘也认不出他了。
叶动澜坐在角落里无人问津,望着宇文柘推杯换盏,心中五味杂陈。
江述站在他身边,笑了,“叶公子,如你所见,阿柘失去了那一段记忆,不再记得你了。”
“我希望你不要去找他说那些,对他来说,遗忘是最好的选择。”
叶动澜听的云里雾里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第19章 赏赐
宴饮过后,宇文岚独留下江述一行人,论功行赏,江述及他带的江家亲信受封自不在话下,最后宇文岚停留在叶动澜面前。
江家本就受天家恩泽,封赏轻重也比较容易掌握,但叶动澜一个实打实的寒门子弟,凭着一身硬骨头在刀山火海里往上爬,赐官找不到合适的位置,赏赐黄金白银又太过轻率,宇文岚勾唇,“早听江述说你骁勇善战,一腔报国热忱,如今立了功到了朕面前,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男儿报国本就应当,小将不求赏赐,”叶动澜行礼,“唯求一件事。”
“小将想要读书。”
宇文岚挑眉,这倒是新鲜事,九死一生立了功不求赏,惟愿读书,多少寒门子弟苦读多年选不到个出路,他倒是稀奇。
江述出言解释,“动澜他两年前本就要进京赶考的,路遇变故才参了军,也未曾荒废学业,是个爱书之人。”
“读书是件良事。”宇文岚点头,“你年岁几何?”
“十七。”
“这个年纪倒是适合入官学,江爱卿认为如何?”
江述笑,“官学的先生都学问渊博,动澜能受他们指点自是好的,只是……”
官学,顾名思义就是官家办的学院,大盛等级制度一向森严,贵族子女接受良好的教育,凭家族地位轻易便可入仕,平步青云,而寒门学子尤为不易,只有科考一条路,还如同登天一般艰难,民间没人办学,寒门子弟全靠自己苦读,或是有幸结识有学问的乡儒,但怎么也是不易考过被悉心教导的贵族子女的。
叶动澜即使得入官学,在从小受尽阶级观念影响的贵族子弟们聚堆的官学里,日子怕是不好过。
“只是什么?”宇文岚摆手,又看向宇文柘,他方才也被留下,一直不吭声,“柘儿认为如何。”
宇文柘抿唇,“想要读书自是官学占头筹,不过还是要看叶公子的想法。”
宇文岚知道自己的小儿子一向委婉,笑了,“那朕替他做主,休整之后就入学吧。”
江述皱眉,看向叶动澜,叶动澜不明形势,只行礼谢恩,“谢陛下赏赐。”
江述也行礼,一行人向宇文岚告退。
马车上,叶动澜一直没有言语,江述依然担忧着,“动澜,官学可不止是个学堂,里面都是各家的公子小姐,诸家势力混杂的很,你……”
叶动澜眼眸微动,撩起一方窗帕看向喧哗的集市街道,京都的街道宽阔干净,远比阳城的热闹,“阿柘说了好,便是好。”
叶动澜只是想要寻个地方继续读书,是私塾还是官学,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既然宇文柘说官学读书是好的,那他就去官学,不管环境如何。
“动澜,阿柘与你,甚至与我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今他不记得了,我希望你知道如何对他最好。”
对宇文柘最好,也对他叶动澜自己最好。
叶动澜弯唇,“动澜知道。”
江述的一切叮嘱被噎住,叶动澜表现的什么都不在乎让他不知所言,最终只能沉默。
叶动澜还望着窗外,天色有些暗了,路边的摊贩忙着收摊,店铺中零零星星挑起灯来,暖黄的火苗摇曳,叶动澜似乎看到军营之中挑灯夜读的宇文柘,一切都那么近在眼前。
他知道他与宇文柘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两年前就觉得阿柘宛如谪仙,而他是卑劣的窥视了神明的凡夫俗子,可是他就是想窃取一丝神明的光,照亮自己的世界。
第20章 入学
两日后,叶动澜入学,这是位于天子脚下的大盛最大的书院盛御书院,皇家办学,大儒执教,贵女官子为在校学生,各家势力纷杂交错。
叶动澜是第一个进了盛御书院的寒门学子,偏巧还是因为军功进的,那可真是稀罕事,几乎每个人都好奇的不得了,想要看看这叶动澜是什么人物,不仅学院的几个夫子在场,就连学生也全到了,平日上早课都没有见过这些人如此积极。
“叶公子,这是书院的清发夫子,来京不久,可学问渊博,日后也是教你的夫子。”
引路的公公向叶动澜介绍,叶动澜也看到站在最前面的人,皮肤很白,人清瘦文弱,身量不高,五官精致的不输女子,书卷气很浓,只是带着些病弱的样子。
叶动澜今日照旧一身玄色衣袍,久经沙场的风尘,他的皮肤早不似当初少年的白嫩,古铜色的皮肤被风沙磨的粗粝,混在一众单薄白衣少年中,他们都显得瘦弱,叶动澜有些格格不入,可他没有丝毫动容,
“清发夫子。”叶动澜礼貌行礼,语调恭敬。
从学之事自是不可草率,尊师重道也是须得做到的,叶动澜一向对学问渊博的人敬爱有加,莫说是位夫子。
清发看着他,淡淡的点头。
叶动澜微低着头,以示尊重,他这举动却在官家子弟中实在是过于卑贱,他们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几乎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在这官学之中也是不乏调皮捣蛋顶撞夫子的,叶动澜弓着身,未看到他们眼中的鄙夷,老太监却是看的一清二楚,他看向叶动澜,表情有些怜惜,
“叶公子不必如此,清发夫子平日里虽不爱说话,但为人也是平和可亲的。”
“谢公公提点。”叶动澜笑。
待叶动澜一一认过学院的夫子,书院的司学将他带入书院正厅,其他夫子学生亦随过来。
书院的司学姓裴,是个面如冠玉的年轻人,性子温和,对叶动澜很平和,他将书院的服饰递给叶动澜,又要亲手为叶动澜系上书院的玉牌,巴掌大的玉正面刻着盛御书院,反面则是叶动澜三个字,简单大气。
“动澜这块玉成色倒是极佳,不知何处所得?”
裴司学抬手欲系玉牌,却见叶动澜腰间早已挂着一枚玉佩,玉佩的玉看着光泽朗润,淡青色之中混着几丝几缕的水绿色,玉佩没有刻什么特别的图案,只刻排列整齐的平安二字,简简单单的祝愿。
叶动澜的手下意识拂过玉佩,“挚友所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