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没往心里去,吊儿郎当的踩在长凳上,“是啊,我甲班的人,又是帮我写习作的,算是我的人吧。”
他这话里护短的意味太明显,柳成眠也知道他有个毛病,自己欺负的人就是自己欺负才好玩,别人不能碰,只能赔笑,“傅公子,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这厮能帮你们甲班的学生写习作,却如何都不肯替我写一篇,争执了几句罢了。”
傅景的手帮叶动澜扯好衣服,抬眸看向柳成眠,眸中冷清的神色冰刀一般,“争执了几句?”他抬手揪住柳成眠的衣领,“如此争执的?”
他嗤笑一声,不屑的丢开,“柳成眠,连甲班都进不了,不知道你哪来的脸和本公子论高低,有本事你进到甲班,我也让他帮你写,如何?”
柳成眠的脸色难看极了,他的父亲只是个小小的侍郎,根本配不上入甲班,不过是仗着母亲家族还有点产业,别人敬称他一声柳公子,放在甲班这些人面前,他什么都不是。找叶动澜麻烦也不是想要他为自己写习作,只是不服他一个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贱骨头,怎么配进学院,怎么配进连他都没进的甲班,没想到叶动澜竟然还补刀,肯为甲班的公子写,却不肯为他写,他这才一时气急要动手。
甲班的那些公子还护着叶动澜,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
柳成眠咬牙切齿,“傅公子教训的是。”他带着人要走,走前也不忘恶狠狠瞪了叶动澜一眼,“我记住你了。”
傅景踢了踢脚下的长凳,吐出一句,“滚。”
第32章 考虑
叶动澜不明白傅景的意图,却还是感谢他解围,颔首道,“多谢傅公子出手解围。”
傅景嫌弃的拂了拂自己的衣摆,切了一声,“感谢丛璟那家伙去吧,要不是他搅和一番,我来的时候你已经被打的满地打滚了。”
叶动澜想说自己会些拳脚,最后还是抿唇没有吭声,傅景看不惯他这幅沉默的似乎逆来顺受的样子,踢了踢他的小腿,“你可别多想,本公子就是怕他把你打坏了,本公子就没得玩了,加上这货不服我很久,我也想教训他很久了,什么都不是就敢在院中横行霸道,欠打。”
叶动澜觉得傅景这样看来竟然有些别扭的可爱,笑道,“不论如何,还是感谢傅公子。”
“谁稀罕你的感谢,不如趁早认我做大哥。”傅景没有多留,拂袖而去,留下叶动澜自己哑然失笑。
叶动澜也没有久留,拿好自己的书便回到居所,沈瑜舟似乎早就回来了,依旧房门紧闭,房中好像还有别人,叶动澜仅恍然看到了两个身影端坐在茶桌前。
两个人没说过几句话,叶动澜没多想便回了自己房间,用心温书。
沈瑜舟房内,他与沈子陵对坐着,他手中捏着茶壶,正给沈子陵斟茶。
沈子陵皱眉,不耐烦的按住他的手腕,两个人就这样僵在半空,一杯茶还没有斟满。
“不必拖延了,你可想清楚了?”
沈瑜舟穿着书院的白袍,脸色更是苍白的吓人,他无力的勾着唇角,笑意疲倦,“兄长要我想什么?”
沈子陵不满他的态度,登时恼了,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不稳,仅有的半盏水也洒出来些,“沈瑜舟,好歹兄弟一场,你别给脸不要脸。”
沈瑜舟还是答非所问,“兄长当真,拿我当过兄弟吗?”
沈子陵不屑,嗤笑道,“就你,也配?”
沈瑜舟似是早知道这个答案似的,扬唇笑起来,笑容却真的不太好看,他自嘲似的自言自语,“可瑜舟,曾真的拿你当兄长敬爱。”
“我从出生便失去了娘亲,人人都喊我灾星,连家仆车夫的儿子都能肆意践踏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是我要承受这些,总是哭,却不知道躲,是兄长你把我拉起来,让他们滚,告诉我,男子汉不能哭。”
“上元佳节,家中都去放灯,只留我一个人,深夜是兄长叩响我的门扉,给了我一盏花灯,小兔子的,下面坠着艳红的流苏。”
沈子陵没想到沈瑜舟对这些童年时的小事如数家珍,神色僵硬,半晌才辩驳,“你是真傻吗?”
“我救你那次,手腕上留下一道红痕,我娘就以你打我为由罚了你家法,关了你七日禁闭。”
“上元佳节后,我娘在你房中搜出花灯,说你偷窃,父亲眼里的失望让我兴奋不已。”
“你自小比我聪明,念书也好,父亲对你的期望总是大于我,即使你出生就克死了你那薄命的娘,可是自那之后,他开始更喜欢我了,你不明白吗?”
沈瑜舟受不了,拍了桌子站起来,“不,不是的!那都是大夫人的意思,兄长当时,当时很心疼我!不是你说的那样!”
沈子陵的语气也急起来,“就是的,我娘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很讨厌你,明明是个灾星怎活的如此坦荡,清风霁月?你配的上这四个字吗?”
第33章 过继
“你那衰鬼舅舅愿意过继了你去,你也算是成了个独子,你不就想要如此吗,早些滚吧。”
沈子陵的话如同一把把利刃插在沈瑜舟胸口,他今日来不为旁事,只是他数年未见的舅舅一直未有子嗣,找来有意将他过继了去。
旁人知晓的不清楚,可是家里人都知道,沈瑜舟是庶出,又一出生就克死了母亲,性格也孤僻,不怎么受待见,所以他这舅舅才将主意打到了他身上,说来恶心,他那舅舅好赌成性,又酗酒嫖娼,家中可谓是家徒四壁,当年就是因为缺钱,将沈瑜舟的母亲卖了出去,知道她命好嫁给了当官的沈父做小妾,又巴巴找上门求接济。
沈瑜舟的母亲出身不高,又是侧室,在沈府立足已经不易,还要从手头里省吃俭用接济家里,日子过得贫苦,直到怀了沈瑜舟也依然如此,生产时,她体弱,所以撒手人寰,却不曾想让沈瑜舟的一生蒙上了灾星这么一个阴影,母亲生产后去的某一日,舅舅照常来要钱,听闻他那薄命的妹妹生产中丧了命,只照着沈家的门啐了一声,“我呸,小灾星,克死了老子的妹妹,挡老子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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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沈瑜舟长大后,听照顾他长大的嬷嬷说的,嬷嬷说,“舟儿要认真念书,沈家不是你的依仗,你母亲的娘家也不是,若是他日考取功名你那衰鬼舅舅来找你,定当乱棍打他出去,你是沈瑜舟,不是沈家人,也不是他们苏家人,知道吗?”
沈瑜舟懵懵懂懂的点头,其实不甚明白,小孩子心里还是渴望家庭的温暖的,想得到父亲的认可,兄长的喜爱。
少年时,他有次曾路过舅舅家门口,破败的茅屋,里面传来男人的粗吼和女人的啜泣,沈瑜舟自门缝看过去,他的舅舅正在殴打他的舅母,似是喝了酒,嘴里念念有词。
少年沈瑜舟身子孱弱,属实无力阻拦,加上与舅舅一家关系实在淡泊,只默默离开,又想起嬷嬷的叮嘱,“你那舅舅不是好人,以后千万不要与他有任何瓜葛。”
如今,即使嬷嬷故去有些年头了,沈瑜舟还记得嬷嬷将他抱在膝头一字一句的叮嘱,舅舅提出过继后,他也曾去舅舅家看过,同当年一样破败,他靠在草垛上喝酒,呼声如雷,家中只有他自己,听闻舅母早几年不堪他的殴打,跑了,他在十里八乡臭名昭著,说起来人人嗤之以鼻,
“就他那样,卖了自己的妹妹,打跑了媳妇,没儿子就是上天的报应,还想过继他侄子?听说他侄子可是高门大户的公子,看的上他吗?就算公子瞎了眼认他当了爹,怕是养不了两日就要给卖咯。”
沈瑜舟愈发坚定,他不愿走。
“兄长,我不会同意过继的。”
“由不得你。”
“父亲一向注重家门干净,不会允许我流落市井给酒鬼当儿子的!”
沈子陵笑了笑,“父亲不在京中,一切由我定夺。”
“那父亲回来后,你如何解释!”
“解释?”沈子陵轻蔑道,“按父亲的作风,会忌惮市井流言,迅速和你撇清关系,难不成你还想着他会罚我,然后将你迎回去?沈公子?”
沈瑜舟不愿接受现实,浑身颤抖着跌坐在地,沈子陵居高临下的睨他,“你自己考虑吧。”
他推门离去,只剩沈瑜舟一个人脱力的跌在原地。
第34章 蝼蚁
门外有人在敲门,沈瑜舟无力的转转眼珠,虽不想见人,还是木然的开口,“进来。”
叶动澜推门进来,吃了一惊,方才他听到沈瑜舟房中激烈的声响,就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冷淡如沈瑜舟,如此声嘶力竭,如今又颓然倒地,虽然日常接触不多,可叶动澜心中的沈瑜舟,是个各方面极为优秀的冷清公子,为人淡泊风雅,谈吐有礼。
沈瑜舟苍白一笑,“让你看笑话了。”
叶动澜将他扶起来坐下,“公子家事,动澜并未当做笑话。”
沈瑜舟接过叶动澜斟得茶,茶壶一直是在火上温着的,茶水微烫,端在手上暂时温暖了沈瑜舟冰凉的手指,他抿了一口茶,笑道,“人人说我清冷孤傲,只有我自己知道,是深深的自卑。”
“我自知庶子,身份低微,又是灾煞不为世人所容,与其在势利的公子哥那里碰壁受辱,不如我自高洁,不与他人为伍。”
“可是这样你太孤独了,不是吗?”
“孤独?我这个身份,活该孤独,热闹是属于如丛璟那般人的。”
身份,身份又是身份,在这官学里短短几日,叶动澜听了无数遍身份,在天子脚下的这座皇城里,人人在乎身份血统,可是谁在乎人命尊严。叶动澜不住蹙眉,“身份哪有那么重要,若连身份都抛不开,满堂学子同窗一场岂不白费?”
沈瑜舟摇摇头,近乎偏执,“不!重要的,是重要的!”
“若我娘身份尊贵,便不会无辜枉死;若我身份尊贵,他们便不会对我肆意践踏,若你身份尊贵,他们便不会那般欺侮你的!身份是重要的,很重要。”
叶动澜被他的喊声吸引去注意,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他的话,
他在自欺欺人什么,身份怎么能不重要,如果不重要,为何战乱时期达官贵族逃难的逃难,避祸的避祸,战场上做将领指挥战局,而他们,他们这些寒门子只配冲锋在前,流血卖命,事后还要被人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贱骨头。如果身份不重要,他何必寒窗苦读十数载就为了考得个功名,不必潦倒一生?
沈瑜舟看懂了叶动澜的沉默,笑着给他倒茶,“你看,你也明白吧,身份地位很重要,没有的人就微如蝼蚁,而且穷极一生也不可能突破那层界限。”
叶动澜恍神,手不经意拂过腰间的玉牌,脑海中浮现那个身着月白色长袍的隽秀少年,当初若是没有遇到这个少年,他或许惨死阳城门口,或许醒了发现自己没了家人,只能一路南下入京,拼了命想要找出一条入仕之路,总之,不会是现在的生活。
那个少年跟他说,命运是握在自己手上的,不该趋于世俗。
军营里,江述也是这样教他的,人活一世,如果能谨守己心,就不要作茧自缚。
可是,世俗告诉他的,却与他们说的并不一样,这就是上位者未曾窥见他们这些蝼蚁卑微人生的浅薄吗?
第35章 又见
流觞诗会是书院一年一度的活动,连天家都十分重视,每年都会派人来,有时是皇上宠臣,有时是皇子,国事不忙时连皇上都会亲临,今年适逢南方洪灾祸国,皇上无暇分身,便派了皇子来。
流觞诗会这名字取自曲水流觞,是古代文人雅客都颇为偏爱的一种活动,就像古时王羲之与挚友畅饮于兰亭,通过曲水流觞写下了许多不朽的诗句构成了兰亭集。
流觞诗会的规矩与曲水流觞相同,在书院中的大凉亭中,水渠会放满水,铜盘托着白瓷酒杯顺流而下停在谁面前,谁便喝下这杯酒,由,下家出题,作诗一首,韵脚,意义都不能差,须得得到诸位夫子认可方算过关,输的人会被罚酒,赢的人会得到天家奖赏。
叶动澜此前只在书上见过这种文雅的活动,乡中多不识字之人,多奔忙于田野间,根本无人欣赏这种东西。
“天家一般是否参赛?”
叶动澜心里还想着阿柘,不知道阿柘会不会参加,阿柘也偏爱读书,想来吟诗作对也并不差,若是能听他现场作诗,定是幸运之至。
沈瑜舟想了想,“有参赛的也有不参赛的,像皇上和大臣比咱们年长,一般不会参与进来,皇子当中有善诗书的也会图个热闹和表现天家对民众的亲近来参与,今年是十皇子,十皇子在诸皇子中,诗书才情排首位,应当会参与吧。”沈瑜舟揣测道,“不过十皇子性子内敛,倘若过于拘谨不参与也说不准。”
“听闻江小将军也会陪同,江小将军身手了得,不知书本念得如何。是否参与?”
“他们会参加的。”
叶动澜垂着手,袖子挡住他握紧自己的衣袖的手,他压抑住内心的喜悦,尽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他参与又怎样,以自己的身份根本不足以到他身边去,只能看着他对别人出的题出口成章,他一定不会注意到自己,自己也不能同他搭话。
叶动澜摇摇头,把这些念头全部抛开,只要阿柘好好的,还能见到,那便是好的。
几日后,诗会按时举行,裴谦要书院的学生用过早膳后到书院门口集合,他们如同叶动澜到来那天一样,聚在一起欢迎当朝十皇子宇文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