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焉略挑眉,他自诩毫无破绽,会暴露之处都以心魂传声。
施天青微哂一声,几分自嘲,几分惆怅,“除此之外,我料想你不是被点化成仙之人,而是原本就生于白玉京,父母均为上仙。你是天生的仙子。”
林焉默认了他的猜测。
“人间养不出这么干净无暇的魂魄。”
“只有从小到大都生在天庭,众星捧月地长大,才会分毫不识人间苦,”施天青揭开谜底,眼底深黑,“真会投胎。”
然而林焉却不曾回答,他眉心微蹙,体内一道微薄的力量隐隐游走,他忽然凝神,一展袍袖,数条荆棘破风而出,径直刺破墙面,向外冲去。
施天青见他所为,瞬间觉察出变故。他凌空追出去,见一团红光被困于荆棘丛内,两方力量焦灼,那红光逐渐式微。
施天青唇角轻扬,万千冰针顺着荆棘缝中击去,那红光及时觉察到危险,视死如归般化为一条水蛇,于千钧一发之际钻出了荆棘丛。
林焉正要入追,一道金光破风而来,直追那蛇妖身躯,于黑暗天际划过一道弧线,携那蛇身落向远方。
“南陈国都。”林焉道。
修仙者极目远眺之力皆是上乘,施天青并未怀疑,他咂摸着唇,评价那条狼狈的水蛇,“是个漂亮的小娘子。”
林焉略一挑眉。
“怎么?”施天青揶揄他,“都把她原型逼出来了,你竟没留意她的容貌?”
林焉收回荆棘平复气息,压住了血脉中微末的躁动,“她方才在试探我血中蛊虫残骸。”
施天青正色下来,“她与瘟疫村幕后黑手不是同一波人。”
林焉顺着他的话音点出其中关窍,“她不知道你在。”
妖若化为原型会折损一百年道行,那水蛇虽会用蛊,内力却只是平庸之资,显然修行时间不长。
这百年道行,她原先定然舍不得。因此那女蛇妖在林焉出手时尚有周旋之意。
然而施天青冰针一出,她没有丝毫犹疑便化为原型逃命,明显是先前不曾预料到除林焉外竟还有高手。
而瘟疫村局中搅弄风云者,却清楚的知道施天青的存在,还用他的血液秘辛使出了一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阿焉与我真是心有灵犀,”施天青笑容暧昧,“那你可看清刺向水蛇的金光为何物?”
“孔雀翎。”林焉淡声道:“孔雀族主的心爱之物,也是此族圣物。”
“今晚还真是热闹,”施天青抚掌道:“阿焉,这么热闹,可都是冲你来的。”
林焉垂眸思索片刻,抬眼对施天青道:“我要去南陈国都。”
“乐意奉陪。”
林焉眉眼舒展,一点笑意染上眼底,如同清风吹动山岚。
邀请之意他并未明说,施天青却能轻易领会。
在弄清施天青身上的重重迷雾之前,让施天青待在他目光所及之处,便是最稳妥的。
南陈国都甚远,林焉不再用仙术化为外物辅助前行,而是直接调动内力凌空而起,顺便用藤蔓拽出两个睡得正香的少年。
施天青眉尾轻挑,跟了上去。
不多时,南陈国都已近在眼前。
夜已过三更,好在不少客栈都留着看门人。
林焉随手要了两间房,把两个睡得正香的小子放在床榻之上,自己去了另一间。
“给我留门呢?”施天青跟在最后懒懒地爬上楼,悠然撑开门缝。
“你自己的房间自己出银子。”林焉一边收拾被褥,一边酝酿睡意。
好不容易有心思歇歇,今夜却被搅和成这般模样,还趁着夜色来了个千里奔袭。
“我不睡了,”施天青慵懒地舒展手臂,暗紫的袍袖从手臂淌落,露出一截儿修长如玉的手臂。
林焉手里漫不经心地转着不知哪儿变出来的沉香木牌,闻言走到施天青身前,抬眼问:“你去哪儿?”
浅淡的清香带着一点凉意,落在施天青鼻间。
他探身在林焉颈侧轻嗅,低低道:“去勾栏院,你同意吗?”
林焉握着木牌转身卧在床榻上,背对他道:“随你。”
木门吱哑轻响,林焉听着施天青下楼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吹熄了烛灯。
黑暗里,他摩挲着木牌,勾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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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超级感谢读者“Kusuri”的地雷和评论支持呀,今天查了一下还有读者“镜如月”的营养液×91,读者“万阙云”的营养液×20,超级感谢大家的支持hhhh,我超感动的!
因为下周申榜有一些字数上的问题,所以这个周我应该偶尔会跳更(就是隔日更)调节一下字数,和宝们解释一下,希望你们看得开心~
第5章 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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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的夜风里,偶有三两窸窣虫鸣。
负伤的蛇妖单膝跪地,双手递还将孔雀翎递还,恭敬道:“多谢主子搭救。”
隐在暗色里的灰袍身影未动,而那女蛇妖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
“属下去探过,殿□□内的蛊虫仍留有隐患,但在他控制之内。只要殿下神志尚在,必定无虞。”
她自顾自交代道:“属下去时,发觉殿下身边有同行之人,用水系仙法,应当不是问寒君。”
她抬眼看了身前高大的身影一眼,咬唇道:“属下无能,被逼出了原型。”
“无妨。”那灰袍接过孔雀翎,随手丢过去一粒灵珠,散发着柔和纯净的光。
这是极为珍贵的一种灵药,可补三百年道行,那灰袍却不甚在意。
水蛇妖忙接过灵药,向灰袍抱拳道:“多谢主子。”
颤抖的声线揭示着她无法抑制的激动。“属下愿为主子鞠躬尽瘁,在所不辞。”
那灰袍却像是乏了,“还有事吗?”
女蛇妖这会儿立功心起,绞尽脑汁,舌灿莲花似的,恨不得把自己一夜的全部遭遇尽数讲出。
“织梦曲?”灰袍听到这儿忽然转身面对蛇妖而站,惊得后者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是,”女蛇妖道:“属下到达之时,织梦曲似乎刚刚结束。我听到殿下似乎与人谈论,在梦里见到了一位夫人。”
她有些羞愧道:“我原以为同殿下言语之人是问寒君,方才疏忽大意,不想竟另有其人,仙法造诣远胜问寒君百倍。”
然而那灰袍丝毫不在意她羞愧与否,只是冲她点了点指尖,那女蛇妖便消失在阴影里。
他神色淡漠地在手边化开云翳,平静无风的空中无端多出一面水镜。
“泉台君。”他率先开口。
凡供职于白玉京有名有姓者,无论源自何族,均属仙君。
除去原本自有尊号的妖王,多数男尊称君,女尊称仙。
泉台虽为幽冥之主,掌管鬼界,却因千年前天帝一统三界,世间便再也不曾有鬼王的说法。
幽冥之主,只不过是天庭的臣。
泉台君着急忙慌地拾掇好自己,看清了灰袍人赶紧陪着笑问:“您有吩咐?”
“有一个鬼,”灰袍人道:“明日此时,我要她沉睡一夜。”
鬼所有的灵力皆来源于幽冥,除却幽冥主之争时,凡登记入册有名有姓的鬼,泉台君均可随时切断或压制他的鬼力。
前者可让一只鬼顷刻间魂飞魄散,后者则会使鬼魂丧失意识,陷入昏睡。
至于不肯被辖制的鬼,幽冥自会悄无声息地将他处置。
泉台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斟酌着开口:“烦请您告知生辰八字,姓甚名谁。”
“秦央。”灰袍人简略答了,泉台君却瞳孔骤缩。
秦央,一个不需要生辰八字,他便知道的人。
他明明是幽冷至极的鬼身,却仿佛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凉。
“您知道了?”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灰袍随意拨弄着手里纹路清晰的孔雀翎,似乎对时间的流逝全然无觉,极有耐心地等待着泉台君的回答。
泉台君最终还是抖着声音说出了胆战心惊的缘由,“我若帮了您,那位仙君定会来杀我。”
他甚至不敢说出那位仙君的名号,像是说出名字,就会惊扰到什么似的,引来杀身之祸。
可灰袍的声音极其冰冷,“他会死的,”他投过清晰的水镜,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不辨喜怒地看着他,补充道:“在报复你之前。”
泉台君打了个哆嗦,勉力撑住了发软的膝盖,“遵命。”
灰袍挥袖,似乎打算关了水镜,然而他手肘一顿,看着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的泉台君,一个抬眼,把他拉回了战战兢兢的状态,“您还有什么事吗?”他小心翼翼道。
“三十年后幽冥主之争,我会帮你。”他留下这句话,彻底挥散了水镜。
泉台君跌坐在地上,心跳躁如擂鼓,脸颊却因为冲动和兴奋而红润起来。
幽冥之主的争夺,沿袭了从前鬼王之争的路数,每百年一次,呼声最高或是自负功法卓绝者在打败所有竞争者之后,便可以挑战他。
若是赢了,便会取代泉台君,成为新的幽冥之主。
虽然每只鬼的鬼力都是恒定的,但只要勤于修炼,亦能掌握灵力的使用,况且就这近十年,就有好几只初始鬼力与他相当的鬼进入幽冥,且并未投胎。
泉台君身在高位,每日有无穷无尽的琐事处理,周旋在白玉京的天神之间,疏于修炼多年。
他已经打不过新鬼了。
汲汲钻营多年,他不肯自己如此苍凉落幕,那位不可说的仙君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毕竟天界的力量,于鬼界而言,几乎是碾压式的。
尽管白玉京号称绝不左右幽冥之主的争夺,但他的仙君们自有自己的法子。
还好,还好他做出了正确的抉择。
抛掉旧主,他却博得了更加值得的青睐。
南陈国都,辰时。
林焉闲闲敲着沉香木牌,坐在客栈一楼对着一盘馒头入定。
问寒摸着鼻子小心翼翼地走到林焉面前,拉着矮他一个头的刘仁,低着头罚站似的。
清晨甫一睁眼见着日头正盛便知道不好,四下环视发觉早就不在刘家岭时,若不是刘仁拦着,问寒就直接撞墙自尽了。
临行前林焉的师尊同他的师尊专门把他拉进小黑屋里,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保护好林焉,半分不可疏忽。
这离开白玉京不过这么些时日,林焉先是中了毒,昨晚大抵又是经历了什么事,才连夜转移了地方。
昨晚刘仁在林焉面前像个小大人儿似的,和他躺在一个被窝里的时候,许是看他脸嫩显小,因而分毫没想起他实则大了自己几百岁,往他怀里一扎就哭红了眼。
尽管刘家岭的幽魂都有了归宿,可对刘仁而言,与那些亲近的乡邻此生却是很难再见了,这么大点孩子,情绪波动也是正常。
虽说长了刘仁百余岁,问寒还是尽职尽责地扮演了一回知心兄长,许久才把人哄睡了,自己却精疲力竭,加上林焉动作轻,他昨晚愣是没醒。
“公子我错了。”问寒对上林焉悠悠的目光,认错态度极为良好。
刘仁眼圈儿还肿着,这会儿跟着问寒道,“我也错了。”
林焉淡淡扫了两人一眼,最终敲了敲桌子,“吃馒头。”
这馒头是店家送的,这会儿放得有些凉了。神仙一般是不进俗食的,平日里多半是吸食人间进贡的香火。
问寒脸皱成一团,就要倒苦水,却被林焉噎了回去:“素食罢了,你别担心。”
俗食若荤腥油腻太重,吃的多了,或有损于仙人的修行。
问寒当然知道是素食,问题是这馒头不止没滋没味儿,这会儿还干巴巴的。
林焉琉璃似的眼睛染上笑意,递馒头的手却没动。
然而问寒好不容易打算伸手,刘仁先眼巴巴道:“我能吃吗?”
最后林焉和问寒坐在四方桌前,看刘仁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叠馒头,发觉手里抓着的是最后一个,速度方才慢了下来。
吃太快,可就没了。刘仁心想。
然而他很快就后悔了。
手里的馒头直接被人抢走,视野里闯进一个黑发如墨的男子,周身沾着湿气。
“你回来了?”林焉撑着下颌,扫了他一眼。
“啃什么馒头,我带你吃好的去,”施天青拉过林焉的腕子,径直往外头走。
问寒忙缀上,他可绝对不会再疏忽了,定会片刻不离地跟着公子。
刘仁的目光在被弃如敝履的馒头和飞奔出去的问寒之间逡巡片刻,毅然决然地把馒头塞进怀里,迈着步子冲了出去。
沁水阁,南陈国都人气最旺的酒楼。
林焉不知道施天青是何时提前订了二楼雅间,坐下时,桌上已琳琅满目摆上了各色菜品。
问寒跟在后头,急急追问道:“公子,你怎么还让这个人跟着?”
话音刚落,一桌子雕蚶镂蛤落进他眼底。
刚刚叫嚣着不能吃俗食的问寒毫不犹豫地坐下,悄没声息地咽了口唾沫。
而刘仁默默把馒头往怀里塞得更深了些。
众人反应尽收施天青眼底,他却只是看着林焉笑:“喜欢吗?”
林焉的目光从四双白玉筷子之间掠过,斟酌片刻道:“还行。”
问寒忘了自己刚问过林焉的话,施天青却记得,他唇边浮起笑意,对问寒道:“自然是你家公子盛情相邀。”
问寒啃肘子的手停住了,差点没噎着,他拿眼神问林焉——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