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道:“好!既然如此,今日便开始汇编吧。余老可是要多多费心。”
余老和周学士等人领到这个差事,高兴之情自不必说。
众人连忙告辞回去安排,太子却独独留下了白翛然,问:“你那朋友为何要打听汇编题库的事?”
白翛然道:“他想要开一书坊刊印书籍。因觉得科举在际,便想着出一套题库惠民惠己。”
太子见白翛然虽站得乖觉,说话依旧是直言不讳的风格,便微微一笑,又问:“版师、印匠中可有高人?”
白翛然摇了摇头,道:“尚在筹备中。”
太子嗤笑出声,道:“你这朋友也是,什么都没有就敢狮子大开口问你打听科考题库?真是让孤想扶他一把都无处着手!算了——”
“殿下!”白翛然连忙上前一步,行大礼,“殿下既然有心扶贫救济,就要坚持到底呀!我先替我那朋友谢过殿下!若殿下觉得那书局有意思,便让他送与殿下又何妨?”
“那倒不必。”太子见白翛然急了,有些想笑,此时便已猜到开书局的根本不是什么‘朋友’,很可能就是白翛然……
一番权衡后,太子说:“孤便看你面子,好人做到底。一会儿孤给你一封手书,你拿着去工部领几个懂雕版的匠人回去吧。”
白翛然:!
那太好了!
他连忙谢恩,太子笑骂了一句。很快写好一封介绍信,交给了他。
白翛然宝贝一样的接过来,再次行了大礼谢恩,临走前,深深看了戚无涯一眼,到底没有机会说什么,只得遗憾离开。
这一天午饭前,二皇子终于结束了禁军事务,重新回到了国学院。
而白翛然也和余老请了假,带着墨桃拿着太子的信赶往工部。
行至大门口,两方相遇,白翛然连忙退到一旁行礼,避让,却没想到,二皇子竟停下了脚步,侧身打量白翛然,片刻后又说:“你来,本王有几句话要问你。”
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慢慢爬上白翛然心头,但是二皇子已经发话了,他不好公然违抗,便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二皇子并没有走多远,只是远离了随从。之后,他站定后,就直接问白翛然,道:“那日你喝了十坛酒后,是如何活下来的?”
白翛然:!
他暗自吃惊,主要是没想到那天留在玉河楼的人里竟然还有清醒的人,而且对方还是二皇子,这便不好糊弄,好在戚无尘连夜带他去了东郊还请了杏林大手。
但是为了防止二皇子刨根问题,白翛然只说:“那日是戚无尘为我求来名医,否则,想必我也性命难保了。”
“玉河楼当晚的事,你还记得多少?”二皇子又问。
白翛然忙摇了摇头,道:“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二皇子看了他两眼,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在离开前,又吩咐道:“晚课后,你来找本王。”
白翛然:!
他不想答应,微微抿唇,迟疑着没有说话。
二皇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边的眉毛高高挑起,道:“放心,本王和大皇兄不同。不会对你如何。不过是一位高人想要见你。”
白翛然这才应道:“如此便叨扰殿下了。”
“嗯。”
二皇子的性格倒确实是皇家三子中最爽快的。他把该说的说完,一眼也没多看白翛然,就带着一众随从匆匆走了。
这反倒令白翛然松了一口气。
不过,去工部的路上,他琢磨了一路二皇子所说的高人到底是谁,还有这人为何要见自己呢?
工部位于皇宫东侧金水巷。距离国学院坐马车不过一刻钟。但是,这两天全城戒严,路上处处是关卡,兵马司严查疑犯期间,平时一刻钟的路程,今日却足足走了一个时辰。
白翛然的午饭都是在马车上吃的。搞得墨桃非常心疼他,一个劲儿的说:“少爷,自从您病那一场,您变了太多了。”
“哪有?”
白翛然笑着揉了把小孩儿的头。
墨桃却掰着手指头给他数:“怎么没有呢?您看您现在学问大涨,本事也大涨,不但陈公子他们都听您的,就连大少爷都只听您的,还有就连皇子们也都对您另眼相看!可是,少爷您却越来越能吃苦了,以前就算迫不得已要在马车上吃饭,您也会让车夫先停车才肯吃!”
白翛然就又揉了把小孩儿的头,笑着问:“哪你觉得少爷是现在好,还是以前那样好?”
墨桃特认真的说:“我觉得现在好!以前也好,但是现在更好!”
白翛然便望着他笑,没再说话了。
不过,话说回来,就连墨桃都看得出来皇子们对自己另眼相看,别的人、那些学子们恐怕只会更加眼红吧!人只要会看别人眼红,那还真是什么丑事都看得出来,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明白‘慎独’的道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管得住自己!
不过,以防万一,白翛然决定,以后他要更低调的行动。
柳山听说门外有位姓白的公子拿着太子手书求见时,整个人很是吃惊。主要是,他今日去兵马司的大牢探望了柳玉皎。虽然才进去没两天,但柳玉皎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大圈。一见亲爹就哭了,边哭却还边嚷嚷着要见白翛然。
柳山是拉不下脸去主动搭理白家那小子,他正在琢磨着派谁去替他把事办了,白翛然就来了。
既然拿着太子手书,想来是有正事。不过,白家人替太子办事,若是再早几年,说出去恐怕都不会有人信——
因为,几年前,高国丈那样拉拢白冠英,甚至不惜舍下脸主动要将高家的小女儿许配给白家长子,却被白冠英当面拒绝了。
如今白翛然倒好,根本不管父辈恩怨,就直接替太子办起了事,也不知这小子心里是怎么想的——
不过,柳尚书一想起自己如今处境还不如几年前的高国丈,心口立刻堵上一口气,不上不下,特别闹心。高国丈至少女儿懂事,没有在提亲被拒后,还闹着非要见白家那大儿,不像他,明明提亲被截胡已经够没面子的了,偏偏儿子还不争气,把白家那老三看眼里拨不出来了……
唉,当爹太难了!
柳尚书腹诽间,就见门口一道挺拔的人影携风而来,正是一位满面笑容的佳公子。他看到此人先是一愣,后才想到这人是白家老三——嘶,这个长相怎么好像和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了呢?
白翛然自己可能没有发觉,自从他在学知山上经历过一次迷药,在玉河楼经历了一次蛊虫,又在红袖招经历了一次阴阳水的洗礼后,他的身体都在一次次排毒的过程中,发生着潜移默化的变化。
这种变化最直接的反应就体现在他的容貌上——
原来的白翛然妖妖娆娆弱不禁风,如今的他筋骨越来越强韧,那种妖娆的气质也渐渐变成了妖冶,带出了还不明显的一层攻击性!就像是一把宝剑在被锻造成形之前,还是高温铁水的那个状态,看似柔软,其实照样能把人烫穿!
妖冶中英气勃勃的白翛然,每走一步都好似脚下生莲,又仙又野,令人看一眼,就再也舍不得移开视线了!
柳尚书看见这样的白翛然突然就明白为何柳玉皎吵着闹着要见他了,这样的男子,确实有迷倒众生的资本。
白翛然走到近前,发现柳山看他看得直了眼,不是很客气地重重咳了一声,他本意是想提醒柳尚书收敛些,却没想到柳尚书竟然一点反应也没给!
白翛然:?
随即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柳尚书不会休克了吧?
这家伙难道是个老色鬼吗?
屋里现在只有他们俩,门口外倒是站着个录事员。本来可以直接探柳山鼻息,但白翛然多了个心眼,他倒退着走到门口,拉住录事员问:“尚书大人这是怎么了?睁着眼睛睡觉吗?”
录事员进门一看,也吓了一大跳。连忙几步上前,拍醒了柳山。
白翛然见柳山回过神,松了口气,心里不住骂他老色批,却不知柳山整个人还处在一种惊吓中,再见白翛然,竟然特别客气的直接起身行礼,又让坐又让人赶紧上茶好好招待。
柳尚书的反应,不过是每一个被白翛然美貌征服的信徒,都会经历的心路历程。对白翛然来说基本已经见怪不怪了,因此他边喝着茶边道明来意,柳尚书几乎立刻就同意了,甚至都没劳动白翛然,直接就让录事员去匠人所把雕版和印刷手艺最好的五位老师傅全给叫来。
之后,柳尚书不敢再正眼看白翛然,却十分不好意思的问:“白公子可否抽空随老夫去趟兵马司大牢,见一见我家那个不孝子啊?”
白翛然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一个老头做出这等忸怩之姿实在倒胃口,便道:“不劳尚书大人陪同,在下一会儿便去看柳玉皎。不过,也请大人清楚,我和他之间并无私情。此行,我会当面和他说清楚,也请大人放心。”
“诶?这……”
柳尚书想跟,可是他刚在生死边缘徘徊一番,又有些怕,而白翛然的脸一沉,他就更怕了。支吾了一下,到底没敢再说什么。
之后,白翛然顺利从工部领走了五位手艺绝佳的老版匠,路上让墨桃另顾一辆马车,先带去院子那边安顿。白翛然则直奔兵马司而去……
第48章 过河之车(五)
自从太子安排白翛然和镇国公在红袖招见了一面后, 镇国公就发话,让兵马司撤了对白翛然的搜捕。但是,搜捕令是撤了, 可白翛然这张脸却还是给兵马司的卫兵们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以至于,他本人才在兵马司门口出现,所有出来进去的卫兵们全都不自觉停了下来。
白翛然不明所以,又觉得有些可笑, 不解地皱了眉头,四下查看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就近问了一位兵马司卫:“这位大哥, 出了何事?”
然而, 兵马司卫根本没回答他,而是给另外一名卫兵使个眼色,两人突然向白翛然扑来,一左一右抓住了白翛然的胳膊……
半刻钟后,兵马司指挥使衙室。
指挥使大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边打发两个脑子不太好用的卫兵下去,边让人给白翛然看茶看座,好声询问:“那天在玉河楼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白翛然就知道, 在听完自己来意还不让自己离开, 这位指挥使大人肯定另有所图, 果不其然, 又问起了玉河楼的事。
他就笑了笑,道:“那日具体如何在下也不知, 听说是蛊虫?”
指挥使:!
这小子好胆色, 进了兵马司竟然敢当着我的面公然踢皮球?他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白翛然, 片刻后发现白翛然依旧丝毫不惧,那份底气可不像是外强中干的毛头小子能装出来的,所以他的底气是——
白翛然就像给他解谜,又笑道:“在下也是那日和镇国公聊过后,才听说的。”
指挥使:!!!
他连忙换了一副面孔,堆笑道:“你说你今日来探望谁?”
“柳玉皎。”白翛然站了起来,躬身一揖,态度突然又软了下去,说:“今日太子命在下去工部办事,偶听柳尚书提起柳公子,到底相识一场,在下自然还是该来看看他的。”
白翛然搬出了太子,指挥使终于坐不住了,也忙起了身,这回他不再纠缠追问,而是说:“柳公子涉及玉河楼一案,你贸然不探访恐有不便,不如本官带你前去。”
“那就有劳大人了。”
白翛然笑得别提多真诚,指挥使见他如此,一颗心才算放回了肚子里。
一起去大牢的路上,指挥使偷偷擦了好几次汗,他没想到白家人竟然真有给太子办事的一天,他还以为像白冠英那样顽固的忠良这辈子都不可能与高国丈那种老狐狸和解,真是没想到啊,他这个小儿子……
指挥使怕得无非是白翛然回去在太子面前给他告状,毕竟他这个兵马司指挥使从来都是多方势力的夹缝中求生存,可经不起任何一方的折腾。
兵马司大牢里潮湿阴冷气味呛人。
白翛然不过走了这一会儿,就被熏得差点呕出来。但他不想在这种时候漏怯尤其在指挥使面前,便一路忍着,直到柳玉皎的牢房门口,那一双眼睛里早就蓄满了生理盐水,眼眶都憋红了。
这模样被柳玉皎见道,反而勾起了他的愧疚,他一下子扑到牢门口,安慰白翛然:“白郎白郎我没事的,你看我真的没事的,你别哭啊……”
白翛然:!
我有一种负罪感,但我不知该不该解释。
这时,指挥使让狱卒把牢门打开,又对白翛然道:“白公子且去叙旧,本官就在外面,有事不要客气,尽管言语。”
白翛然便谢了他。
然而,指挥使一转身,就给狱卒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让狱卒留心两人说了什么,记下来。
牢门一打开,柳玉皎一下就扑到了白翛然怀里,他紧紧抱住白翛然的腰,脸贴在白翛然的肩头,明明劝白翛然别哭 ,自己的眼泪却哗啦啦流个没完!
白翛然端着双手,僵硬得不知该往哪儿放。
这时柳玉皎突然凑到白翛然耳边小声说了句:“牢房里还有别人,我们说话小声些。”
白翛然这才发现,牢房一角的草堆上,确实躺着一人。这会儿,那人正慢慢坐起来,看上去他像是受了极重的伤,行动迟缓,若非那双盯着白翛然的眼睛足够明亮,白翛然险些认不出,这人竟是连华城!
他,怎么,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