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些后世制霸街角和公园的户外健身器材,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只能凭想象力瞎猜。
唐仲将图纸分发下去,这一次,他认真标记好各处部件的尺寸,绝不会出现上次铁匠铺的尴尬场面。
空地被中间的道路一分为二,左边的面积明显大上一圈,唐仲将其规划成健身区,右边的空地,是儿童区。
但两世为人,始终单身狗的唐仲,对儿童游乐器材的想象,只停留在自己童年的滑滑梯和跷跷板上。
所以清江县的小朋友,无缘深入体验后世小伙伴的玩具乐趣。
规划好器材区,空地剩余的面积还是足够大,漫步机和滑滑梯,还不足以丰富清江人民的饭后生活。
唐仲也曾想过引入广场舞,但一想到有人拿着锣鼓唢呐,在城楼下一整天动次打次,他就赶紧放弃了这个可怕的想法。
有声音的不行,那就换个无声的吧。
唐仲找到杨大壮,从怀里掏出本《五禽戏二十六式》。
这是他之前拼上脸面不要,从褚大夫手上借来的,用完还得还回去。
“把上面的图谱,依次刻在木板上,立在左右两边。”
杨大壮识得字,自然知道是好东西,点头小心翼翼收进怀里。
杨家村的汉子们心眼实在,看唐仲催得紧,便都加班加点地赶工,有时候忙上一天,连水都顾不得喝一口。
终于,在除夕的前一天早上,所有活计都已完工,正式交由唐仲检验。
之前蒿草遍布,荆棘丛生的荒地,如今拾掇一新。坚实的地面宽阔平整,和街道齐高,新做成的各式器材,都细致地打磨了圆角,泛出阵阵松柏木香。
唐仲背起手,绕场数圈,来来回回仔细检查,最后将目光落在健身挨训器材上。
见他招手叫人过去,汉子们你推我我推你,像被学堂的先生抽到功课一般,都不愿过去挨训。最终,还是杨大壮被人推出,硬着头皮走了过来。
“哪里没做对?能改我们立马就改,要是不能改的话,我今晚回去问问村里的木匠。”
唐仲指着漫步器的把手,“这里,把你们的名片刻上去吧!”
名片?又是啥新鲜物什?
杨大壮下意识去抠后脑勺,显然没听明白。
“所谓名片,就是你们施工队的联系方式,相当于小广告,刻在每件作品上。若是以后有人想找你们,看着名片,就能寻过去。”
杨大壮听得云里雾里,平白无故的,寻他们干啥?
“自然是找你们做东西。”
唐仲的脑子比杨大壮转得快,已经替他们想好了。
“就刻杨氏施工队承制,地址:清江县杨家村。”
杨大壮「哦」了一声,转身回去拿凿子,又听唐仲在身后补充道:“每个健身器材,还有对面的滑滑梯跷跷板,都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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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光了公款,东城门卫又恢复了一日三次,去公厨领馒头的生活。
不过今天上午,胡头儿亲自过来,一直在公厨门口守着,却不是为了等口吃食。
准确地说,他是来等人的。
公厨紧邻着县衙,站在公厨门口,刚好能穿过公堂侧面的窗户,瞥见堂上林知县的裤脚。
日上中天,只见那抖了一上午的二郎腿,终于落了地,胡头儿心知是过完堂,该午休了。
坐在公堂上的林知县,刚取下头顶的乌纱帽,靠在椅背上抻了个大大的懒腰,就看见胡秉义从外头小跑着进了院子。
“私闯县衙,惊扰公堂,该当何罪?”
戚捕头将刀柄抵在胡头儿胸前,将他挡在院中不许进去。
“当你娘的罪,让开,老子看到你们退堂了!”
戚捕头见没把人吓住,不甘心地往胡头儿腿上来了一脚,感觉踢到实处,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
“老子今天忙着呢,先不跟你计较,等有空了再来好好教训你!”
“跑什么,比划两招啊!”
胡头儿顾不得跟戚捕头纠缠,凭空威胁两句,赶紧钻进公堂。
到了年底,官府的案卷堆积如山。林知县平时惯爱拖延,眼看去年积下的官司还有十来桩,真想一推六二五,破罐破摔撂挑子不管了。
看到胡秉义跑进来,林知县以为又来了什么费脑子的差事,连带着脸色都难看几分。
“大中午的,不在东城门好好待着,玩忽职守,跑公堂来作甚!”
胡头儿上前抱拳,“请大人午后移步东城门,属下们有紧要事务,需请大人莅临指导。”
“有屁现在就放,本官下午也忙着呢,没工夫陪你们兜圈子。”
“是有关清江百姓民生的大事,关系到日后东城门的广告位收入,甚至是后续的创收项目,请大人午后务必过来。”
这一句拔调子的大场面话,明显是唐仲教的,凭胡头儿的脑子可想不出来。
百姓民生倒不打紧,左右不过交粮纳税出徭役,这些他平时都盯得紧,能出什么事?
林知县知道,这些时日东城门确实搞出了声势,听说是在平整土地。
左右不需要他批银子,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他忙得没空理会。
不过,既然说跟广告位的银子有关,那倒不能不过问。
也罢,勉强受累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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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锵!咚咚锵!”
东城门口锣鼓喧天,数丈长的红布标语迎风招展。
胡头儿忍痛自掏腰包,抠出半吊钱,又心理不平衡地从赵力身上抢来一两银子。
斥重金,在城头装点了红绸子,又请来城中四支红白喜事吹打班,齐齐坐在城墙下,朝着西面一通敲打。
远远瞧见林知县的仪仗过来,胡头儿赶紧让吹打班再卖力些,连刚歇过口气的唢呐手们,都重新奏上了。
带上两个城门卫,胡头儿快步前去迎接。
午后的日头暖和,听见东城门这边敲敲打打,好些闲来无事的百姓,都从家里出来,凑到跟前看热闹。
知县的仪仗可不管那么多,直接鸣锣开道,将杵在跟前的百姓赶出老远。
林知县从仪仗后缓缓走出,看着眼前大变样的东城荒地,实实在在吃了一惊。
“这是要做什么?”
胡头儿上前抱拳行礼,却不知如何答话,转头去瞟身侧的唐仲。
“启禀大人,属下们感沐大人的恩德,特将此地开辟成百姓日常休闲健身的场所,今日工程完工交付,特请大人前来揭幕。”
揭墓?揭开谁的墓?
林知县闻所未闻,听着就觉得晦气。
“不必了,本官就是过来看看你们在搞什么名堂。既然土地平整完毕,百姓今后畅行无阻,本官也就放心了。公堂还有要事,本官……”
见林知县刚来就想脚底抹油开溜,唐仲赶紧拖住,朝众人宣布道:“吉时到,揭幕仪式正式开始!”
胡头儿也配合着过来推林知县的胳膊,“请大人移步。”
“走!看仪式去咯!”
混在人堆里的杨家村汉子们,都相当捧场,一个个跟着嚷嚷起哄,很快便煽动起百姓们的好奇心,纷纷聚拢过来,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情势逼人,总不能让衙役们亮白刃强行冲出去吧?要是传到府台大人耳朵里,还不知被如何训斥呢。
明知东城门要搞事,却也无可奈何,林知县眼看不能退场,众目睽睽之下,勉强挺直身板,为顾全形象被迫就范。
“民意如此,本官便依你们所言。”
唐仲将林知县引到几步之外,一块盖着红布的木牌前,示意他抓着红布的一角。又转头招来胡秉义,示意抓住另一角。
“下面,有请林知县,胡守正,共同揭幕!三,二,一!大家鼓掌!”
起初,围观的百姓都是一脸茫然,只听见人堆里,有零星拍巴掌的声音。
渐渐地,始终没有断绝的掌声,像有生命力一般,越来越响,越传越近,如燎原的野火,随风蔓延。
围在里层的百姓们像是受到感召一般,也试探着抬起手臂,破天荒地跟着鼓掌。
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掌声里,胡头儿内心激荡,豪迈地将胳膊一抬,带动林知县一起,揭开木牌上的红布。
和煦暖阳下,木牌上新刻的七个大字,用红漆涂了,格外惹眼:
「清江县人民广场」。
第27章 限量款
天朗气清,微风不燥,大地在日头的照耀下,升腾起一层淡淡的暖意。许多人都除下外衫,在新落成的广场上晒太阳。
东城楼下,新立起的双杠上,一个芥紫的身影尤其醒目。
只见她双手握紧杆头,双脚在地上使劲一蹬,借力踏在支木上,腰间轻扭,旋即纵身跃上杠杆。
离地五尺高,她浑然不觉害怕,手撑着双杠,两只脚在空中得意地晃荡。
双杠四周围了好些人,方才虽有城门卫过来,大致教了每样健身器怎么使用。
但除了没有难度的漫步机、转盘和跑步机,其他几样器材都鲜少有人尝试。
都是街坊邻居,当众出洋相就难堪了。
因此,当有人动作利落地翻上双杠,人们都不禁赞叹。
双杠上的女子转过身,低垂的眼角盖不住眸中的神采。
刘大娘嘿嘿一笑,朝下面的街坊们自信挥手。孙儿在对面玩跷跷板,她终于能腾出手来,施展自小练就的爬树本领。
在她的带动下,很快又有第二个,第三个老大娘跃上双杠,衣袂翩翩,神采飞扬。
年岁增长的是经历,甩开家务和儿孙,谁还没一颗少女心。
广场后的城门通道里,胡头儿正帮忙举着砚台,看唐仲踩在板凳上,往政务栏里增加内容。
“腊月二十九,林知县与东城门守正胡秉义,共同为清江县人民广场揭幕,数百群众见证,共襄盛举。”
胡头儿来回琢磨唐仲写的这句话,逐渐回过味儿来。
“干嘛要请林知县来揭幕?建广场可全是我们东城门的功劳,他连一文铜钱都没给,凭什么还要在政务栏替他大肆宣扬?”
唐仲画下最后一个句点,从板凳上跳下来,又拿袖子拂去上面的脚印。
“别看现在政务栏上的内容,是我们辛苦做了添上去的,日后,等人人都知道城门下有个政务栏,林知县就会主动做出成绩,求我们写上去。”
说着,唐仲将板凳往肩上一扛,又腾出手接过胡头儿手上是砚台,自信道:“咱们就走着瞧吧!”
胡头儿正对着政务栏,盯着上面仅有的两条内容,只觉得唐仲在吹牛。
“对了胡头儿,我待会儿想请假,有些私事要处理。”唐仲走到通道拐角,又探了个脑袋回来。
“只管去你的,咱们谁跟谁!”
胡头儿朝他的方向挥挥手,示意他该干嘛干嘛去。他还要继续琢磨,这个平平无奇的政务栏,怎么就能在日后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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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就是除夕,县城中的店铺,一般在除夕这天都不会开门,王记铁匠铺也不例外。
几项催得紧的活计,他已经提前赶工完成了,剩下的活,都等到年后再来做吧。
他拿铁钳退了烘炉里的炭火,又将炉房里的柴禾和焦炭都搬到院子里,关门歇业之前,他准备将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扫帚在青石地面上刷出沙沙声响,伴随着几声轻柔的咚咚敲门声,在小院里回响。
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过年,谁在这时候来打铁?
王铁匠将扫帚靠在墙边,手在裤管上摩挲几下,穿过院子前去应门。
后门打开,就看见一张清瘦的少年脸庞,正对他干笑。
“王伯,给您拜个早年了!”
王铁匠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些许不耐。
“你何伯他中午就回凤山村了,过年这些天都不会过来,要找他就回村里找吧。”
说完,王铁匠抬手就要掩门,唐仲赶紧伸出一只脚迈进门槛,“王伯,其实我是来找您的。”
顿了顿,唐仲稍微思考下措辞,复又小心翼翼道:“上次的事情,主要怪我,画图的时候没有标明尺寸,所以……”
哪壶不响偏提哪壶,王铁匠像是又被戳到心窝子,脸上一阵阴晴变换后,明显不想重提伤心事,自己打自己的脸。
“好了,以前的事情就别提了,指甲钳按照新的图纸,随便打了打,你看看,能行就行,不行找别人去!”
“嘿嘿,怎么会呢。”
唐仲赔上笑脸,整个人跨进门槛,跟着王铁匠往院子里走。
“就在里头,只做了三个,自己看吧。”
王铁匠往炉房里随手一指,自己却站在院中不愿进去,拿回墙边的扫帚,继续打扫院子。
唐仲悻悻走进去,心里很是忐忑。
王伯现在生气的态度,他完全理解。上次的失误,给老铁匠的打击还挺大,无异于在他骄傲了半辈子的自信心上,狠狠地浇了一盆凉水。
唐仲在来之前的路上就想好了,不管一会儿看到什么样的作品,他都要厚起脸皮往天上吹,务必要把王铁匠哄高兴!
炉房不大,盛放器物的木板就在屋子正中间。唐仲的目光在上头扫过,视线立刻落在木盘里三个银白的事物上,下巴不受控地往下掉了一格。
“王伯!”
唐仲像是只尾巴着火的公鸡,嚎着嗓子从屋里蹿出来。王铁匠紧紧捏住手上的扫把头,憋住一口气,全然不想转过头去。
“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