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然是时候了。
“如今我们就只剩等了,等他什么时候抛却了这兄弟情义,对本王下死手。”
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渐渐凉了。
外头院里的寒蝉声时起时落,景旼伸手接住了一片从树上被秋风卷落的枯叶,余光中瞥见穿着一身桃红袄子的陈梦初与韩修平面对面站在院外,那桃红色的影子忽然上前,将什么东西塞到了韩修平的手中,而后便红着脸跑了。
留下了一脸呆愣的韩修平。
景旼从轮椅上起身,才服下药两日,脚步还有些虚浮,到底还没恢复到健步如飞的状态。
他走到了韩修平身后,一把抢过韩修平手中的帕子,而后怪声怪调地笑道:“哟,韩公子这是红鸾星发光,桃花朵朵开阿。”
“王爷休要胡说,属下对陈姑娘并没有那种心思,”韩修平脸颊微红,却还是一板一眼地说道,“方才是她跑的太快,属下一会便去将这绣帕还给她。”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陈梦初虽然出身低微,但到底是小舟的陪嫁,你若真的有心,将她娶了去做个侍妾倒也不错。”
韩修平有些恼了:“哪有未娶正妻便收小妾的道理?况且她小了属下快十岁,这嫩草属下哪有胃口吃?王爷莫要再打趣属下了,属下喜欢岁数长些的姑娘,断不会动这样小姑娘的心思。”
景旼不肯罢休,依然戏谑而笑:“岁数长些的?洛京如你一般岁数的姑娘,早就嫁人了,哪里轮得到你来挑?”
“属下便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随便娶个人进门。”
见他这样认真,景旼便觉得再打趣他也没什么意思了,随后便扫了一眼夺来的那张绣帕,上头绣着一双蝴蝶,想是陈梦初亲手绣的。
这爱意表达得再明显不过了。
宁王忽然福至心灵,脱口便道:“韩均灵,替本王找块素帕来和针线来。”
第52章 绣帕
韩修平稍稍一愣, 面上略有吃惊之色:“王爷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不是你与本王说的,”景旼白了他一眼,而后没好气道, “心意要袒露出来才会叫他看见吗?”
韩修平差点都要兜不住脸上的笑意了, 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然后扁着嗓子带着笑腔道:“殿下,您自小只学了礼乐射御书数, 女红却连见也不曾见过几回, 您确定要亲自动手吗?”
“低头, ”景旼冷笑着吩咐韩修平, 待他稍稍垂首, 他便举起折扇在他头顶没轻没重地敲了一下,见韩修平吃了痛,他方才解气, “长枪硬剑本王都拿捏得来,这不过绣花针与丝线功夫罢了, 本王怎么可能学不会?”
韩修平的身子借势往下一弯,笑得几乎直不起身子。
“韩修平, 旁边便有口井,你若脑子不清醒, 本王可以将你一脚踹下去,帮你清醒一番。”
韩修平立刻便止了嘴, 只是眼角眉梢仍在抽动着:“殿下息怒,殿下从来聪慧过人, 不过是女红罢了,王爷随便动动手指,定能敌过绣纺里的名绣手。”
“属下这就去库房中取针线来。”说完韩修平便脚下生风一般溜了, 寻了个王爷瞧不见的地方,笑了个天昏地暗。
景旼自小想做的事,便没有做不成的,王爷天赋异禀,学什么都是事半功倍,故而他料想这女红于他来说,定然也难不到哪里去。
宁王先是回了屋,埋头在桌案上画了好几张图样,叶小舟喜欢孔雀,他便画了两只精巧的孔雀,而后又想起上回在鬼市他受了惊,便取了“压惊”的谐音,画了一只憨态可掬的肥鸭,最后思来想去,又画了一对金蝉作结。
画好后他抬起头,便见那韩修平已经取了针线与素帕回来了,正安安静静地立在桌案前。
“殿下,东西已经全了。”
景旼将那三张图样递给了韩修平,随后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瞧瞧这三张图样,那张更好些?”
韩修平脱口道:“殿下画技高超,自然是张张都好,只是……”
“只是什么?”景旼问。
“没什么,”韩修平怕自己若是直言,恐怕会惹怒了宁王,再加上方才他没忍住笑得太大声之过,景旼定然是不会给他什么好果子吃的,所以还不如不说,“恕属下眼睛拙,瞧不出好赖。”
他避重就轻,但景旼倒是看着那三张画,认真思忖了好一会,到底是没选出最中意的,最后便只能将那三幅图样都描在了素帕上。
描完之后,宁王又蹙眉思忖了半晌,打算先挑那双孔雀下手。
很快,宁王便被那针线给困住了,穿针虽是细致活,但景旼倒是有耐心,眼神好手也稳,倒没花多少工夫便将那丝线穿针而过,随后那银针带着线直直穿过素帕,竟就这么全然穿过了,素帕上多了个针孔,针线还是原来的针线。
“……”景旼质疑地看了韩修平一眼,“这针线是好的吗?”
韩修平也凑了上来:“不应该啊,这是属下特意叫府中管衣裳浆洗的婆子挑的,她即便是敢敷衍属下,也定然是不敢敷衍王爷的。”
宁王皱了皱眉:“你与那老婆子直说了是本王要?”
“自然没有直说,属下谎称是王妃要。”
景旼不太赞同道:“你这谎未免扯得太不高明,叶小舟若是愿意动这针线,那真是青天白日的见了鬼了。”
韩修平没有答话,只是笑了笑。
心里却忍不住嘲道,若是叫那浆洗老婆子瞧见宁王一个八尺男儿,竟猫在这屋里偷偷给自家王妃绣手帕,心里定然也觉得见了鬼了。
于是一个亲王与其贴身护卫,便凑在一块研究起了那针线,任凭着两人都有着一身旁人羡慕不来的本事,但熬了好半会,却愣是半天都没将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针线给研究透。
最后还是由宁王逼迫韩修平拿着这针线绣帕去请教了府中的婆子,待这韩修平学成归来,又将这门手艺正儿八经地传授给了景旼。
可纵然是有过经验丰富的老妈子的指点,两人动起针线,到底还是这人生头一遭,韩修平眼见着宁王将那好好的素帕折腾成了一块不可名状的抹布,但倘若要他说该如何改正,他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景旼黑着脸将那戳坏了的帕子揉成一团,而后再丢进炭盆中烧了,眼不见心不烦。
“王爷,不如将您所绘的这些图样送去绣坊中,请位手艺好的绣娘代劳?”韩修平见宁王绣十针,便被针戳中一次,纵然习武之人皮糙肉厚,但戳的重了,还是能见血,故而忍不住开口劝道。
景旼却一口否决了:“不必,若是假手于人,那帕子绣的再漂亮也没有意义。”
韩修平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家王爷自小便万分固执,认定了的事,旁人轻易动摇不得,这帕子即便他用心绣了,也仍然是这般惨样,只怕人家叶小舟也未必肯要。
宁王忙活了三日,每日下了朝回来,便一边与韩修平说公事,一边折腾手中的帕子和那十只千疮百孔的手指。
最终终于绣出个勉强能看的丑鸭子——孔雀与金蝉的难度实在太大了,王爷第一日便放弃了。
景旼将那好容易才绣成的手帕撑开看了好半晌,越瞧越是满意,随后宁王亲自去寻了只镶了宝石的盒子,将那块丝帕规规整整地叠成了小四方形,而后便收进了那瞧来便价值不菲的木盒之中。
“送去给王妃,”宁王说完微微一顿,又补充道,“不用多嘴说是本王亲手绣的。”
韩修平的嘴角微不可见地一抽,颔首接过那宝光璀璨的木盒:“遵命。”
与此同时,叶小舟那屋。
屋里方才撤下了碗碟,叶小舟捧着他爹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叶弘方的字他是认得的,再加上那信中略提了些只有他们父子俩才清楚的私话,叶小舟对这份信,倒是半点疑心也生不起来。
叶弘方说他如今很好,山庄中风景甚佳,虽然是比不得叶府的气派,但到底胜在清净,总也比在流放路上颠沛流离要好过些。
还剩下的话叶弘方大概是怕景旼先看了这信,故而说的相当委婉,只是叫叶小舟多思多虑,好好照顾自己。
叶小舟正想着如何给叶弘方回信呢,外头便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他下意识便将那信纸往宣纸下一压。
韩修平从宁王那屋里出来后,半刻也不曾耽搁,即便现下天际已然檫黑,他还是捧着那木盒扣响了叶小舟的屋门。
“王妃,王爷命属下送了东西来。”
还不等叶小舟答应,陈梦初便先他一步打开了屋门,两人不可避免地对视了一眼,前者于是着红着脸垂下了头。
叶小舟瞥见那略有些晃眼的宝盒,心里倒是不觉得稀奇,宁王经常托人送东西过来,大多是些价值不菲的珠宝头面,叶小舟倒是来者不拒,全收了塞进他自己的小金库中。
“这么晚了还劳烦韩侍卫走这一趟,”叶小舟略一偏头,便见那没皮没脸的丫头正疯狂冲他使眼色,于是嗓子有些痒地咳了一声,而后道,“韩公子不如坐下来吃杯茶再走。”
韩修平俯首将那宝盒呈上,而后道:“替王爷跑腿本就是卑职的分内之事,担不起王妃‘劳烦’这二字,王爷那也还等着卑职去回报呢。”
叶小舟接过了那宝盒,宝盒看起来沉,但掂在手里,却不显得有多重,他倒是很好奇里头是个什么宝贝,竟要用这样贵重的宝盒来装。
“王妃怎么不打开来瞧瞧?”韩修平微微一笑,温声问道。
叶小舟便伸手去解上头的扣锁,打开一瞧,面上登时便起了狐疑之色:“……”
等到他将那丝帕抖开,看见了那绣帕的全貌,这才是无语至极——这究竟是什么玩意?上头绣的又是什么妖兽?
“王爷送的……难不成是这盒子?”叶小舟不禁问道。
韩修平强忍着笑,摇了摇头,而后一本正经地板着脸道:“王爷送的自然是里头的绣帕。”
“王妃不必疑惑,这是王爷精心准备给您的大礼,千万收好了,咱们王爷可是费了三日呢,”景旼的警告韩修平压根就没当回事,一到叶小舟这,嘴上便没把门地全说了,“又是请教了府中的老嬷嬷,又是将手指戳出了无数伤口……”
“这里头兜的可是王爷十成十的心意。”
叶小舟着实有些不敢相信,说是宁王看不惯他,特意费尽心思戳了只妖兽来咒他还差不多。
但叶小舟看在今日收到的那封叶弘方的信,还算是货真价实的份上,还是勉强扯出一张笑脸,而后道:“王爷的心意我心领了,这小鸡真是绣得栩栩如生。”
韩修平的嘴角抽了抽,差点要在叶小舟面前失态,强忍着笑意答道:“回王妃的话,这上头绣的是鸭,料想王爷该是取了‘压惊’与‘鸭巾’的同音。”
叶小舟:……
陈梦初:……
第53章 你家
韩修平回去后倒是将叶小舟的反应一五一十地与宁王说了, 景旼一开始面色还算和善,而后却越听越扭曲起来了。
最终宁王忍无可忍,抬手重重拍了一下桌案, 震地桌案上的笔墨纸砚都为之一颤。
“那破木盒能值多少银子?真是买椟还珠, 好坏不识。”
韩修平憋着笑附和到:“就是就是。”
景旼沉吟了片刻, 而后又开口道:“那绣帕他……”
“属下临走是见着王妃让陈姑娘好生收起来了。”韩修平诚然答道。
宁王先是顿了顿,随后才问:“他没用上?”
韩修平微微摇了摇头:“这个属下便不清楚了。”
景旼捏了捏眉心, 又思忖了好半晌, 才吩咐道:“去吩咐厨房, 明日少备一份午膳, 请他来本王屋子里与本王一同用膳。”
韩修平颔首而答:“是。”
第二日下了早朝, 宁王却单独被皇帝留在三清殿私谈。
这消息像是插了一对翅膀,顷刻便传遍了整个洛京。
洛京诸多名门望族内室中的妻妾,早些日子便想来王府拜访这位从平江来的王妃, 但早前一直被宁王以各种理由推辞了,而且宁王在家, 他们大多也不敢登门。
现下好容易宁王被皇帝召走,瞧着这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于是这些人便赶着趟似的来了。
叶小舟照例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刚起来就听说了这么多人都堵在正厅里, 想着一直晾着他们到底是太没规矩,于是迷迷糊糊地便爬起来, 由着梳妆的丫鬟围着他转来转去。
好在景旼指给他的婢女都是些话少又能干的麻利丫头,没过多久便将叶小舟收拾成了一个体体面面的宁王妃。
他肚子还不显, 近来被厨房一日五顿养的红光满面,比先前要就精神多了。
王府的另一个管家老嬷嬷怕叶小舟应付不来这些官眷,去正厅的一路上低着嗓子絮叨:“这些贵人娘子们被殿下拦了那么多日, 心里想必都是有怨的,若是说了不中听的话,还请王妃暂且忍上一忍,一切等王爷回府再说。”
叶小舟乖顺地点了点头。
“到底是名门望族三书六聘娶回家的正门娘子,倒也不会太为难您,只是那国公夫人与候府大娘子,却是爱搬弄是非的一把好手,您只需警惕了她们,莫要被她们带起的话头给牵进去了,”老嬷嬷费心指点道,“奴婢贱奴之身,一会在席间不能开口,王妃若是答不上他们的话,只需装聋作哑便是。”
叶小舟这一路上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到了正厅,还是被里头环绕的莺莺燕燕给晃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