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舟的心提了起来。
门前的阎星曜先是推了一把房门,发现这房门上了锁后,才试探着问:“叶小舟,我知道你在里头,那村民方才与我说了,你男人已经出去了,现在家里就你一个。”
说完阎星曜又觉得自己特别像那种光天化日之下就闯进别人家门,骚扰良家妇女的采花大盗,实在是有够猥琐。
于是他又换了一种口吻道:“叶小舟,你不开门的话,我就踹门进去了,你这屋子的破门可半点不经踹吧?”
叶小舟想象了一下,觉得晚上睡觉如果连门都没有,蚊子肯定会更多,他就更别想睡好觉了,于是在片刻的权衡利弊后,他还是打开了门栓。
“我就知道你在里头躲着,”阎星曜嘴角还青着,人却还是那副趾高气扬,一派贱兮兮的表情,“现在知道怕了?当时趁火打劫踹我的时候怎么一点也没怂呢?”
叶小舟抱着狗,语气和脸色都不太好:“那是你活该。”
“诶你这有凳子吗?”阎星曜嫌弃地环顾四周,“怎么连个歇脚的地方也没有,你这也过得太寒酸了吧?好好的叶家少爷不当,偏偏来这当什么乞丐,真不知道你这小脑瓜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叶小舟用脚拨了条凳子过来,对着讨厌的人,他的态度从来很恶劣:“碍着你了?管好你自己吧。”
“啧,”阎星曜看着这破败的小院子,忽然神秘兮兮地说道,“你知道吗?叶小舟。我本来是打算把你在这的事告诉你爹,然后再把你男人送进大牢里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叶小舟却没被他这招欲擒故纵所吸引,只是冷声威胁道:“你要是敢告诉我爹,我被抓回去了,你也别想好过。”
阎星曜忽然笑了:“你想怎么让我不好过?我和你说,我本来人都已经到官府了,但我爹却急急托人送话来,让我不要惹你的那位小姘头,你说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叶小舟显然半点也不相信他所说的话。
阎星曜还欲张口,却见景旼忽然提着锄头进了院子。
他虽然穿着一身粗布褐衣,但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实在不像是一个农夫,哪怕是与穿得金光闪闪的阎星曜站在一块做比,也不显得有半分逊色。
“阎公子怎么不问自来了?”景旼似笑非笑地走近了,“说来我与令尊还些交情,那日失手打了你,确实是失礼了。”
第10章 小白
阎大公子刚被自家老头子在传来的口信里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实在没心情也没有那个胆量与他攀扯。
他在心里厌弃地吐了口唾沫,但面上却还是乖顺地将带来的点心与上好的茶叶放下了,随即他阴阳怪气地说道:“你可别这样说,我可受不住,喏,这是我爹让我送来给你们赔礼道歉的。”
他在“赔礼道歉”这四个字上咬了重音,说的咬牙切齿的,实在是没有半点心甘情愿要道歉的意思。
景旼顺手接过那纸袋,打开看了一眼后便戏谑一笑:“礼轻情意重,阎公子的悔过之意我们已经看到了,请回吧。”
阎星曜被他这句话噎了个半死,立刻便忍不住反唇相讥道:“什么叫礼轻情意重?你知道这里头装的可是上好的西湖龙井,那可是贡品,寻常人家不必说喝了,就是瞧也不曾瞧过一眼,小爷拿这个来送你,那是看得起你,你不要不识抬举。”
“是吗?”景旼面上的轻蔑未消,看阎星曜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阎公子好见识。”
阎星曜气的拳头紧了紧,但他毕竟还知道分寸,第一是因为他父亲的警告,第二便是他大概率也打不过景旼,故而他收敛了怒意,起身便要走。
直直走到门口后他又忽然旋身,对叶小舟说:“叶小舟,你可别被某些人那正人君子的模样骗了。”
随后他又暗暗嘀咕了一句:“反正肯定是你吃亏。”
而此时的叶小舟只当他是在挑拨离间,完全没将他的话听进去。
“你怎么回来了?”叶小舟问景旼。
“那日你已将杂草清理的差不多了,”景旼面不改色道,“那草生的也没那么快,所以我只是去浇了些水,这便就回来了。”
“哦,”叶小舟点了点头,忽而又问,“对了,你什么时候与阎星曜他爹成平侯相识的?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景旼解释道:“我到叶府当差之前,曾经在阎府做过侯爷的侍从,那日成平侯的马车受了惊,是我斩断了栓马的绳子,也算是救了他一回。”
他顿了一顿,又道:“但若说有什么更深的交情,那倒是没有的,只不过是收了东家的钱财,为东家办事罢了。”
叶小舟恍然大悟:“难怪了,我常听别人说,成平侯是个知情重义之人,他会因你教训阎星曜,这便不奇怪了。”
说完他忽然又狡黠地一笑,问道:“那你为何不继续留在成平侯里做侍卫,怎么反而来了我们叶府呢?”
“从前不是与你说过了吗?怎么又忘了?”
叶小舟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冲他撒了个娇:“还想再听你说一次。”
景旼于是清了清嗓子,深情道:“这是因着某日有幸在路上见了你一面,此后便茶饭不思、朝思暮想、以至于转辗反侧、相思成疾,于是便辞了阎府,去了叶府。”
叶小舟乐了半天,等笑声止住了,他忽然又有些悲从中来了:“我们要是永远都像从前待在叶府那样就好了,当然现在也很好,只是那时候……我们不必每天早起种地,每日想吃什么便吃什么,也没有这么多苦恼。”
说完了,他又怕景旼不高兴,一路小跑进了房间,把那只小奶狗抱出来给景旼看。
“你瞧,这是我刚才在鸡窝里发现的,”叶小舟轻轻摸了摸小狗的脑袋,而后看向景旼道,“就像一朵棉花一样。”
景旼问:“你想养吗?”
叶小舟诚然答道:“我想要,可是……可是我们家的饭好像都已经不够吃了……”
景旼笑了笑道:“你想要便留下来吧,吃的事不着急,不是还剩十几两银子吗?”
“你果然最好了,”叶小舟很高兴地点了点头,兴奋道,“那我们给他取个名吧,叫小白怎么样?唔……好像普通了些。”
景旼看着他那兴奋的模样,一对圆眼弯成了月牙状,看向他的时候眼里总像是带着光的,若抛却一切仇怨,静下来好好瞧瞧这人,景旼也确实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像是一个漂亮到不可挑剔的玉人。
他心里忽然生起了点异样的情绪。
那像是有别于恨的、令人忍不住弯起唇角的爱怜之意。
但这也只是像,景旼并不觉得这就是。他怎么可能喜欢上这样一个……他童年里恨到辗转反侧的一个人呢?
他恨不得让他受尽屈辱,恨不得叫他哭着向自己求饶,恨不得叫他也尝尝自己所受过的所有苦。
叶小舟轻轻捧着小奶狗的下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如就叫啸天吧,威风!”
但他垂眸看了眼小奶狗那还没两个巴掌大的身体,忽然又觉得这名字太威猛了,着实不太合适。
景旼适时给了建议:“有句老话说,贱名好养活。”
“有道理,”叶小舟一拍大腿,终于决定了,“不如还是叫小白吧。”
今天一整日都是阴天,傍晚时也不见晚霞,天是直接黑下去的。
老太太赶在天黑下去之前回来了。
景旼上前问道:“娘,你今日去了哪?怎么现在才回来?”
“出去挖野菜时恰巧碰见了你叔公,我与你婶婆好久没见了,便去他们家坐了坐,”老太太说道,“谁知道你婶婆硬要我留下来吃饭,这便留到现在了。”
说完她走到了院里,一眼就看见了正在逗狗的叶小舟,忽然就大喊大叫了起来。
那小奶狗似乎是被她忽然的叫喊声吓到了,冲着老太太的方向便吠了两声,那声音着实不怎么大,像是婴儿啼哭似的,只是嗷了两声。
老太太却反应很大地往后踉跄了几步,动作十分夸张:“要了命了,咱家人都吃不饱饭了,怎么还养起畜生来了?”
说着便拿起了墙边的扫把,要往小奶狗身上赶。
叶小舟立刻就不干了,一把将小白抄起来抱住了:“你凭什么赶它?我用卖衣裳的钱来养他,又没吃你一粒大米,干你什么事了?”
老太太拿着那扫把往他脚下一拨,恶声恶气道:“你以为你的钱是谁的钱?还不都是我家天柱的,你以为你那几件破衣裳卖的钱够养活你自个吗?”
她歇了歇,又道:“哪招来的小畜生?养着它有什么用?天柱,娘跟你说,这个家有它没我,有我没它!”
景旼面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听老太太那么说,叶小舟心里难受极了,他扯了扯景旼的衣袖道:“你答应我可以养的,可不能反悔了。”
景旼看向了提着扫把立在那的老太太,劝道:“娘,不过是一条小东西罢了,吃不了多少粮食的,您就让他养着吧。”
“那你说说,养这小畜生有什么用处?”老太太像是生来就与这小动物不对付,嫌弃得一眼也不愿看它,她气急道,“养只鸡至少还能下蛋,养个媳妇也还能下崽呢,你养条狗有什么用?等养大了杀了吃肉吗?还不如养猪来的划算。”
景旼微微皱了皱眉:“娘,你别这么说话。”
叶小舟为她这话气的不清,很想骂人,但他一遍遍在心里默念,这是景旼的娘,你不能让他太为难。
默念了数次,堵在喉咙口得那句“你这个臭老太太”也就咽了下去。
老太太依然冷着脸:“好了,娘也不多说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还是那句话,这个家,狗和人只能留一个。”
等老太太进屋了,叶小舟才没好气地问景旼:“你说你娘那是什么意思?留狗还是留人,不就是说要么我走,要么狗走么?”
景旼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背,承认道:“今日确实是她过分了,我寻个时间去与她好好谈谈。”
“我真的觉得……”叶小舟满脸委屈地看着怀里的小白,“她特别特别不喜欢我,我们能不能搬出去阿?哪怕在附近盖一间新屋子也好。”
叶小舟觉得自己每日只要看见这个老太太,肝火就能莫名冒到三尺高,简直都险些要顶开他的脑子了。
景旼还是那句话:“小舟,她是我娘。”
叶小舟知道搬出去这事没戏了。
他冲着景旼抱怨道:“你总是这么说。”
景旼面上带着些许无奈,只能很轻地叹了口气:“等明日我去镇里问问看,那当铺老板可曾将你的衣裳出手了,那些木材我也与云溪村的木匠订好了,以后我们至少会住的比现在好一些了。”
叶小舟抱着小白不肯作声。
“小舟……”景旼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叶小舟对他从来冷不了脸,还没两句话,便又开始心疼他了:”好了好了,我不让你为难了,我忍着还不成吗?”
“只是……只是你也要与她说说,不要再说这么过分地话了。”
景旼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他答应道:“好。”
第11章 崩溃
第二日清晨,天气仍然不见好,鸡鸣时雨便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落。
景旼给跟着他一起起了个大早的叶小舟添了件外套,叶小舟躲在屋檐下,打了个哈欠,而后双眼朦胧地看着景旼:“我们现在走吗?”
“嗯,”景旼说道,“昨日向麻小他爹借了只矮驴,你骑着便好。”
叶小舟倒是没推拒,景旼去隔壁牵过那只矮壮矮壮的小驴,叶小舟盯着那驴看了许久,直到景旼安慰他道:“没事的,这小驴很温顺。”
于是叶小舟这才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它的背,景旼见他坐稳了,便将家里唯一的一把油伞打开递给他。
而景旼自己则换上了一件黑褐色的蓑衣,牵着那载着不住打着哈欠的叶小舟的驴,一路往镇上去了。
刚一到镇上,两人一驴便直奔着那家当铺而去,然而到了才发现,那家当铺的屋紧闭,像是还没开门。
两人只好另做打算,去镇上好生又转了一转,但镇上其实也无甚可玩的,毕竟两人身上可花的钱少得可怜。
叶小舟骑在矮驴上,一旋身便远远望见了半山上的寺院,那寺前的巨型香火在薄雨中仍然缓缓燃着,在寺院上空缭绕出丝缕的白烟。
“我想去求只签。”叶小舟忽然说,虽然依他的脾性,从来是神佛不信的,但他早逝的母亲生前钟爱礼佛,这导致他不得不接受佛家对死亡的释义,欺骗自己她母亲是往生极乐了。
景旼想着时辰还未到,便同意了:“好。”
此年是开平九年,佛寺数量比之前朝,翻了好几倍,单就一个上京城的佛寺,便高达近千所,其□□有僧尼二十余万人。
此地虽离上京甚远,但佛寺也不少见,两人就近去的这一所瞧来香火倒像是最鼎盛的。
那佛寺着实也不太高,两人来的很早,此时寺院里不过几个洒扫的小僧尼与几位稀稀拉拉的香客信众。
见有人来了,门边的一个小僧尼便将扫把搁下了,而后合掌朝两人走了过来:“二位施主,来此是为进香礼佛、诵经拜忏,还是为问缘求签?”
“是为求签。”叶小舟答。
那小僧尼便一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二位施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