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一闹,董安宜已经跌出了前五名,江玖仪当下不急,赶着云绍觉往前走。
最后江玖仪第六名,云绍觉第五名,而董安宜堪堪拿了个第七。
至于第一,是陇西一个小将军的妹妹,小姑娘手捧红花笑得高兴极了。
董安宜气得眼圈都红了,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竟然连名次都没拿到!当下便要闹起来。
“江玖仪!你违反比赛规则!”
江玖仪还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气急败坏的董安宜,“什么规则?”
是啊,什么规则?
赛马比赛的规则算不得完善,只是说了率先到终点的人是胜者,说了在赛马行进过程中不允许对其他选手攻击,至于拉联防不允许人挡路这件事哪里有提过?
董安宜顿时哑口无言,真要追究下来对江玖仪动手的她才是破坏规则的那一个。
而这边的动静竟然惊动了高台之上的孟庆皇。
董安宜起初有些胆怯,怕被责备,可转念一想以熙王府现如今的地位,皇上怎么可能舍得罚她?
然而还不待她开口,这位老皇帝已经快步走到江玖仪面前,甚至急切地牵起江玖仪的手,“可伤到哪里?”
那种感觉又来了,冰冷而黏腻的感觉顺着相触的肌肤攀附而上,江玖仪惶恐地后退半步行礼,“启禀陛下,儿媳无事。”
他垂着头,看不清赵孚庆的神色,但云绍觉看得到。
她一瞬间想起自己的大嫂,江玖仪的母亲,少有的一次,被急诏回京的云绍承刚到府上歇息就碰上了前来微服私访的皇上。那时南枝也在,只是露了个面便走,而她恍惚忆起,在南枝的身后,赵孚庆也曾有过同样的极具侵略感的眼神。
南枝后来在西都下落不明,死生难测,有传言江湖中人最后一次见到她就是在正金宫城,而南壹寨的鬼一老人还在西都城中十年如一日地等着他们的圣女归去。
赵、孚、庆!
云绍觉的指尖几乎折断,掌心都被掐出了血痕。
赵瑞懿推着赵瑞熙赶到,神情冷硬,他方才隔得远没瞧见赵孚庆做了什么,但董安宜方才在比赛中的所作所为他看得一清二楚,身为一个男人,他对此时的气氛格外敏感。
仿佛有人有踏入他的领土,掠夺他的宝物。
“参见皇上。”
说着便拉起江玖仪,细细看着他身上有没有事。
江玖仪被他看小孩儿一样的动作惹得发笑,但仍乖乖地站在那里任由赵瑞熙打量,笑起来的时候甚至还露出了小虎牙,“我没事。”
少年人青涩的模样像是诱人的果子,娇艳欲滴地挂在枝头,还有着湿漉漉的露水,引诱着每一个看到的人。
“董安宜,你让朕好生失望。”
赵孚庆深吸一口气,错眼不去看二人,将怒气都发在了已经瑟瑟发抖跪在一旁告罪的董安宜身上。
暂且让他们先苟且一时半刻,该是他的东西一个都跑不掉。
“皇上!皇上!”董安宜已经慌了神情,除了两句皇上半句其他话都说不出来。
董易恒已经赶来,当下便跪倒在地,“皇上,小妹年幼无知,若有冒犯之处臣愿一力承担。”
“一力承担——你可承担的起!”
赵孚庆的暴怒,顿时跪倒一片,一地告罪之声。
第一百二十二章
“在这样的场合公然破坏比赛规则,董翰林的教养都让你们吃到狗肚子里去了!”赵孚庆一步一步走近董安宜,甚至近乎耳语,“别总是异想天开,别总想着动不改动的人,朕能给你什么,自然也能收回什么。”
赵孚庆离去,有惊无险地结束这场骚动。
人都走了,可董安宜还跪倒在地,瑟瑟发抖不敢抬起头来。
皇上、皇上他竟然——
董安宜在哥哥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腿还是软得,根本走不动路,她看了一眼此时正推着赵瑞熙往回走的江玖仪,眼里有着深深的忌惮。
而在这层忌惮之后,是深沉的怨毒。
江玖仪——
她就是一个祸害!
她要杀了她,杀了她这些宠爱才会重新变成她的!
江玖仪似有所感的回头,只看见了被董易恒扶着的董安宜。
“怎么了?”
江玖仪摇摇头,“有人在看我。”
赵瑞熙反手搭在江玖仪的手背上,“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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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玖仪的衣服破了,董安宜直接抽在了他的肩头,隐隐露出点瓷白的肌肤。
赵瑞熙脱下自己的大氅让他裹在肩头,江玖仪瞧了一眼,觉得他着实是小题大做,“都没漏出来肉……”
直白过头的话让赵瑞熙头疼,他是半点不愿意让别人瞧去了的,可江玖仪又不理他这一茬,只好转个弯说道:“别让人认出男子的身份。”
江玖仪平静地眨眼,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接过他的大氅披上。
“等下还有骑射项目。”赵瑞熙说道,声音听着凉飕飕的。
他不懂赵瑞熙突然说着个做什么,安静地听接下来的话。
赵瑞熙等了半天不见回应,一偏头就看到江玖仪正很认真地看着自己,方才还冷硬的语气瞬时柔了下来,“怎么不说话?”
“在听你说。”
江玖仪的语气平静,若不是他知道江玖仪说话不会拐弯,说什么就是什么,恐怕还觉得他是在嘲讽自己,赵瑞熙缓了缓,道:“之后的项目还参加吗?”
江玖仪摇摇头。
“为什么?”
“没意思。”
赵瑞熙,“……”
好吧,真的是再简洁不过的回答。
之后的项目,董安宜发挥很不好,好一点的能排进四五名,差一点的,诸如骑射这类不仅考验技术同时也考验心性的项目,干脆成绩垫底。
倒是云绍觉一直都很稳定的每个项目都拿了第五。
董易恒站在场外,看着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红衣女子,仿佛看到了曾经连声告别都没有给他留下便直奔丘兹关的人。
他与云绍觉虽有婚约,可也只是远远的见过几面,少女张扬而热烈,走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火焰,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若是二人成亲,今后的日子会是怎样。
可他的想法永远都没有变为现实的可能了。
若这眠云姑娘会是她呢?
董易恒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又怎么可能会是她呢?
爱恨分明的云绍觉怎么可能会在摩哲跟前侍奉,又怎么可能会流落风尘,那样骄傲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变成眠云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又怎么会和任云良这样的纨绔子弟纠缠不清。
摩哲驱马靠近云绍觉,眼里带着疏离的笑意,“倒是没想到眠云姑娘竟然如此惹人爱慕,这让摩哲心中着实有些难过。”
摩哲终归不是中原人,说话虽然文绉绉的单语调显得生硬不少,听起来完全是刺耳的冷嘲热讽。
“现下奴家是王子的人。”云绍觉低眉顺眼地说道,神色平静。
“看似好像是一汪平静的水,可内里确实一团永远燃着的火。本王子真是好奇,究竟什么人才能打破眠云姑娘这番冷静的表象。”
二人凑得很近,远远望去感情甚笃的模样。
推着赵瑞熙出来时江玖仪就看到二人凑在一起耳语的模样,说实话,这个摩哲竟然比阴险的孟庆皇更让他生厌。
而在不远处,还站着失魂落魄的任云良。
赵瑞熙说道:“任家那小子想做你小姑父怎么办?”
江玖仪的眼神明晃晃地落在他身上,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赵瑞熙突然暗骂一声,这要是真的成了,他也得叫任云良那家伙小姑父。
“明日是男子项目的考校,要好好看看。”
“为什么?”
赵瑞熙借着二人交握的手将人扯到自己怀里,“因为你的王爷要上场大杀四方。”
江玖仪再次问道:“为什么?”
先前赵瑞熙便借着受伤逃过了马球赛,怎的现在又要去参加这些项目的考校了?
“比不得爱妃有选择权,我这个苦命的王爷只能去参加,违抗圣谕可是要杀头的。”他说得心有戚戚,但面上却一点也瞧不出害怕的神色。
说白了就是赵孚庆突然又收回了成命,不允许他这个假病号在这里偷懒,必须要上马比赛。
江玖仪的眼神落在赵瑞熙还缠着绷带的左腿上,如果赵瑞熙的腿没有因为他血而快速康复,赵孚庆的做法甚至可能废掉他的腿,让他成为一个一辈子都不良于行的王爷。
本就是个体弱的病秧子,还要让他腿瘸,赵孚庆究竟是有多恨他才能对自己的儿子如此无情?
赵瑞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别担心你家王爷了,既然能活到二十一岁,那就能陪你活到九十一岁。”
九十一……
这个遥远的几乎要被他遗忘在记忆深处的名字。
那一刻,赵瑞熙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恐慌,好像眼前的江玖仪随时会离他而去,去到一个遥远的,他找不到也摸不着的地方。
像一缕烟,一丝雾,风一吹便没了踪迹。
握住江玖仪的手微微用力,哪怕曾无数次的问过,但他还是迫切地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你会走吗?”
你会抛下我一个人走吗?
怔愣间江玖仪只感受到手上越来越重的力道,他垂眸看向赵瑞熙,这个总是骄傲且自信的王爷此时竟然像是镜中花水中月般的脆弱,“我走去哪里?”
赵瑞熙突然笑了,“你那里也不去,就在我身边。”
直至很多年后,午夜梦回,赵瑞熙仍能想起那一日的情形,他总要将人牢牢锁在自己怀里才能安抚内心的不安。
九一,玖仪……
就算是死亡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第一百二十三章
江玖仪推着赵瑞熙在营地里散步,没想到会遇上来找他们的王珩祁。
也算有过几面之缘,江玖仪还是挺喜欢这个随性而且爽快的王七公子的,但是赵瑞熙可就喜欢不起来了,恨不得把人赶出五里之外。
“熙王爷,熙王妃。”王珩祁的态度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到衬得赵瑞熙局气起来。
“王七公子,许久不见。”赵瑞熙气也只是心里闹别扭,最多再跟江玖仪独处时说上两句,放在外人面前照样是那个气死人不偿命还风度翩翩的赵四王爷。
“不知王七公子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入夜以后,狩猎场营地中四散走动的人不算多,大多都集中在篝火广场那里,白日里的青年男女也有不少看对了眼,相互爱慕,便借此机会到广场上增进了解。
王珩祁不多言,直接从袖袋中摸出一段染了血的布条,布条上印着赵瑞熙再熟悉不过的纹样——是神临军的标志。
“有人在借神临军旧部的名义生事,而矛头直指熙王府。”
这段布条的布料与赵瑞熙他们先前布置下去的那匹不同,这布料质地更为上乘,一看便知是天家赏赐之物,选用纻丝。而众人皆知,在熙王爷大婚后不久,宫里头就曾赏赐下纻丝、罗各二十表里。
“王七公子,这件事你本不该插手。”赵瑞熙接过王珩祁手中的布条,不知从哪儿摸了个小布袋出来将布条装好,放入袖袋之中,“此事王公子还是当做不知道为妙,以免招惹麻烦。”
说着赵瑞熙示意江玖仪推着轮椅往前走。
“若王家想谋一个出路呢?”
江玖仪和赵瑞熙停住,赵瑞熙微微一笑,没有回头,说道:“但那条出路不一定是我。”
“但‘那条出路’是王爷和王妃选出来的路。”王珩祁走上前,声音沉稳笃定,好像确信赵瑞熙不会拒绝他的话。
赵瑞熙道:“也许这是条错误的路。”
“正确与否只有走过的人才知道。”
赵瑞熙倏地笑了起来,“那你就走走看到底是正确还是错误。”
话至于此,心照不宣,江玖仪本该推着赵瑞熙离开,但他突然想问王珩祁一个问题,“为什么选择我们?”
夜色里,少年人的眼睛明亮如炬,映着漫天繁星,好像干净的琉璃。
王珩祁不可自拔地深陷其中,他看向站在身前的少女又看向坐在她身前的男子,从未有一刻这样感慨时间的残忍。
“因为我曾在你眼中看到一个干净而繁华的盛世。”
……
王珩祁目送二人的背影走远,若是他能再早些来西都,若是当初来到西都不曾拒绝表弟的邀请到江府拜访,他又可会错过与江玖仪的相遇?
青竹会上的大显身手,郊外踏青时的天真无邪,在马场上的英姿飒爽。
一次一次,一幕一幕,像是印刻在脑中永远也不能抹去的画面。
可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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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没几步,等看不到王珩祁的身影时,赵瑞熙一把将人扯过来盯着他的眼睛看个没完。
江玖仪不明所以,眨着眼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在乱说。”
“乱说什么?”
“他在你的眼中没有看到这些,那都是骗小姑娘的话。”
江玖仪眼里带着好奇的笑意,认真反驳道:“我不是小姑娘。”
“他把你当做小姑娘。”
江玖仪任由他牵着自己,顺着力道蹲下身,抬眼望向自己,清澈的眼底只映着自己一个人。
“可我从来不是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