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轻霂轻笑一声:“这是陛下赏的,本王说给你的赏,也作数。”
路千棠把腰牌放在怀里,伸手勾了一下他的手指:“那殿下手上的扳指能不能……”
“不能。”萧轻霂摁住他的手,眯了眼瞧他,“怎么就跟本王身上的东西过不去?”
路千棠扁了扁嘴:“那卑职想好了再来讨赏。”
又是三天,萧轻霂刚下朝回来就瞧见雁竹正在等着,说:“查到什么了?”
雁竹低头行了礼,说:“属下查了近期京卫军的火药数量,这方面一向管控的严格,只有八月初的校场演习拨去了一批。”
萧轻霂伸手捻着笔杆,说:“谁要去的?”
雁竹说:“是个中郎将,叫魏渐远。”
萧轻霂没说话,拿笔蘸了墨,有以下没一下地蹭着方砚,等着他的下文。
雁竹又说:“属下也着人查过了,每个人分到的火药筒都是定量的,并且都在盯着,不可能存在私藏的情况。”
萧轻霂微微点头:“那个魏渐远,是谁的人?”
雁竹说:“这个中郎将跟哪家的关系都不错,但他坐上这个位置,是陛下亲自擢的。”
萧轻霂抬眼看他:“那就是说什么也没查出来?”
雁竹低头说:“是。目前来看,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属下还在查。”
萧轻霂哼笑一声,松了手里的笔,黑墨溅了一些出来:“到底是谁呢。”
雁竹不确定地开口:“殿下,姚贵妃那边……”
萧轻霂抬手打断了他,说:“老样子就行。”
雁竹应下,又说:“听说八殿下过两日要回京,殿下要见见吗?”
萧轻霂用绢帕擦了擦手,说:“总有机会见——中秋节要到了,礼物都备好了吗?”
雁竹说:“备好了,顺妃娘娘的还在等殿下亲自挑选。”
萧轻霂点点头:“许久没去请安了,过几日进一趟宫吧。”
雁竹应了声,还是没忍住,说:“殿下,火药筒不一定是明面上过的,能从京卫军里拨东西还不让人察觉,或者旁人察觉了也不敢说的,也不是没有……”
萧轻霂警告似的看他一眼,说:“那你想本王怎么做?空口白牙地去寻衅?”
雁竹低头:“只是姚贵妃一直对殿下敌意颇深,属下担心那边有动作。”
萧轻霂不耐地揉了揉眉心,说:“ 别说些没用的废话——让你查路千棠,还查出什么了吗?”
雁竹抬头,说:“正要禀告殿下,的确探到了些事情。”
第9章 猎物
萧轻霂嗯了一声,示意他说。
雁竹说:“前些日子属下一直派人盯着他,见他与单池留单将军见了面,就在半日闲。”
萧轻霂又来了精神,脸上露出些意料之中的神彩。
雁竹又说:“但是底下的人没法再靠近了,里面有高手,所以没能打探到他们说了什么。”
萧轻霂站起身,说:“要是谁都能听见他说话,他就不是单池留了——那小孩这两天都干嘛呢?”
雁竹说:“满王府瞎溜达,像是闲不住。”
萧轻霂有节奏地轻扣着手上的扳指,若有所思地说:“茶坊的小学徒嘛,竟然能跟凉兖的大将军说上话。”
雁竹心中的疑窦更深,说:“殿下,你还要把他留在府里吗?他若真是隐瞒身份混进京西营,说不定……”
萧轻霂笑了一声:“那不是很有意思吗?”
萧轻霂缓缓舒展了一下上身,像一条要吐出红色蛇信的美人蛇,他向窗外斜觑了一眼,像是在锁定猎物:“让本王把他身上这张乖巧的皮扒下来,瞧一瞧里头藏着什么样的芯子。”
将将赶着中秋家宴,季陵又来请萧轻霂去围猎,焦竹坊西北角的仲烟里山林茂盛,常有小兽飞禽出没,虽然比不上北御苑,但也是不小的猎场了,先前有百姓经常来这儿打猎,后来被王公贵族发现,让人修缮了一番,这里便成了纨绔们的专属。
恰好路千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萧轻霂便顺道把他也捎了过去,拦了他要回营的请求。
他们刚到,季陵就策马过来,握着马鞭跟萧轻霂见礼,说:“早就听说瑾王殿下箭法非凡,许久没见过殿下拿弓,今天正好,给我们开开眼。”
萧轻霂十六岁时跟着正元帝狩猎,当众拔了头筹,正是因为他那一手好箭法,只是他十二岁就因病出宫,本就极少拉弓射箭,后来更是不怎么见了。而瑾王府位于尚忆坊东北角的娄风里,那处宅子占着整个尚忆坊最好的地界,正是当初官家亲自赐给他养病的,可见天恩深重。
萧轻霂听了也就轻轻摆手,笑:“陈年旧事。”
季陵打马上前才看见站在后面的路千棠,勒了勒缰绳:“殿下今天谦让也得把这弓拉开——不过,殿下身后这是?看着倒是有几分眼熟。”
路千棠拱手跟他行礼:“见过季总督。”
后来的几位都上了马,萧轻霂说:“慕贤见过的,就是闯了棋缘馆的那个,冒失的小总旗。”
季陵和萧轻霂的马在前,路千棠骑马不远不近地坠在萧轻霂身后,尽可能当自己不存在。
季陵夸张地哦了一声,回身看了路千棠一眼,笑说:“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还真是看这小总旗顺眼了?”
萧轻霂慢悠悠地甩了甩缰绳,说:“小总旗可是救了本王一命,更何况现在不是总旗了,已经擢了百户。”
季陵轻蔑地笑了笑,又侧过身看路千棠一眼,说:“殿下还真是上心。”
他们正说着话,不远处又有几人骑马过来,为首的那人扬了扬马鞭:“四哥。”
季陵笑了一声,行礼:“豫王殿下,今儿真是赶巧,本想去请殿下来玩儿,但听说最近内阁忙得很,没敢叨扰,只去烦了瑾王殿下。”
萧源笙笑:“看来本王今天运气不错——四哥,许久没有一起打过猎,今天切磋切磋?”
他们的马悠悠地往前踱步,萧轻霂说:“正好季总督想找人切磋,佩琅赶得真巧。”
季陵不干了:“殿下不要耍赖,今天一起猎一猎,瞧瞧到底谁的箭利。”
萧源笙也赞同:“我也早想再瞧瞧四哥的箭法。”
萧轻霂伸手接了弓箭,笑说:“忒沉了,本王一个药罐子,可玩不来这个。”
季陵哎了一声:“殿下别唬人,就是知道殿下最近精神头好,才请来玩儿,整日坐着躺着,没病也躺出病了。”
萧源笙说:“四哥不必非要用完,尽兴就好。”
萧轻霂说:“那也给我们百户大人一套弓箭,本王这里的箭,分他一半,就当本王的了,这总行吧。”
季陵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殿下也太看得起他,他算什么东西,怎么能替殿下。”
路千棠只低着头不作声,越发觉得萧歧润这个人是故意的。
萧轻霂神色不变,说:“佩琅觉得呢?”
萧源笙说:“一半就一半,四哥作主。”
本就是寻常玩乐,猎物都是些狐狸兔子,走运些瞧见几只豺狼,没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上午也收获不少小玩意儿。
萧轻霂几乎没有抬起过弓箭,瞧见猎物便叫路千棠:“那里有只白狐。”
路千棠的箭法也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便只眯着眼瞧路千棠拉弓射箭,用那种仿佛欣赏美人跳舞的神色。
路千棠被他盯的后背发凉,才后知后觉地收了锋芒,打马回到他身边,说:“殿下,还往前走吗?”
刚刚季陵和萧源笙不知追什么去了,早就分开玩儿了,萧轻霂抬手碰了碰他的肩膀,答非所问:“不疼了?”
路千棠的马随心动地往后退了退,他斟酌了一下说:“有一点儿。”
萧轻霂拽着他的领口:“躲什么?”
路千棠又扯了缰绳靠过来:“殿下,是马……”
萧轻霂轻笑,手指极具侵略意味地擦过他的唇缝,路千棠眸色顿时一冷,侧过头:“殿下,那边有个影子窜过去了,像豺,要追吗?”
萧轻霂意犹未尽地摩挲着手指,缓慢地说:“不打紧,豺狼装不成白兔,早晚露出痕迹来,盯着就是了。”
路千棠手指紧了紧缰绳,应了声,便不再开口了。
狩猎结束后萧轻霂同他们一起用膳,路千棠留在外面候着。
他们随口乱聊,突然说到京卫军,季陵说:“京卫军的东西太旧了,有的还不如京西营,老式的弓弩还有一大批没有换下来——对了,殿下。”
季陵突然想起来什么,放下了筷子,说:“瑾王殿下前一阵遇刺,我把京卫军上上下下都查了一遍,后来发现那林子里的箭,不是普通弓弩搞出来的,应该是新进的机关弩,听说一次能置几十只箭,只是威力不怎么样,但这东西只进了京西营,还在试用,那刺客是哪弄来的?”
他说话时顿了顿,往外看了一眼:“殿下?”
萧轻霂知道他什么意思,笑说:“有劳慕贤了,本王也听说过这机关弩,拢共也不过几十架,是个新玩意儿就都宝贝,藏得可严实呢,连千户里面也有许多没见过的。”
萧源笙说:“那总督查过机关弩的调动情况了吗?”
季陵说:“查过了,没发现问题,但要是他们自己人动了手脚,欺上瞒下也不是没有可能。”
季陵说着喝了口酒,神色间皆是瞧不起:“京西营里头乱着呢,什么人都有,搞些见不得人的也不稀奇。”
萧轻霂喝了一口茶:“京西营的事情,本王确实不了解。”
季陵眼神阴晦:“殿下可要当心,不要养了黑心豺狼在身边。”
用过午膳就要回去了,前面传来一阵惊呼,很快有侍卫来报:“殿下,总督,有虎!”
季陵甩了甩马鞭,打了个呼哨:“竟然真有虎——两位殿下,再猎最后一轮?”
萧源笙也有些兴奋,侧头看了看萧轻霂:“四哥,再玩儿一轮?”
萧轻霂眯眼说:“都遇上虎了,自然不能现在走,瞧瞧今天的头筹落在谁身上。”
他话音一落,几人都一夹马腹,策马追去了。
一上午狩猎下来,路千棠开始烦了,只想赶紧走,他越发觉得这位殿下非常不好伺候,离得远了近了都要被拽衣领,动手动脚的程度也越来越过分。
路千棠打马跟在萧轻霂身后,觉得得尽快抽身离开了。
这位殿下真的不太好相与。
路千棠握着弓,心里盘算着依附谁最为稳妥,猛然看见乱石后窜过一个白影,他下意识地搭箭拉弓,三只铁箭破风而去。
萧轻霂的箭与他的箭矢几乎是同时离弦,然而几只箭都扑了空,那虎逃得极快。路千棠继续搭箭,侧目瞧见萧轻霂单手拎着弓,神色专注地往白虎的方向追去。
路千棠心里冷笑,假病秧子。
追至林深处,几人都被乱林分了开来,路千棠对这只虎没什么想法,一直跟在萧轻霂身边,生怕又让他借题发挥。
虎啸声响彻山林,这只虎终究还是中了乱箭,只是仍然没能射中要害,众人都是拉弓便射,也不管头尾。
萧轻霂突然遥遥地抬手瞄准,没有拉弓,徒手将铁箭嵌进了白虎的侧颈,白虎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他细细看过去,摸了摸弓弦,轻啧了一声:“偏了。”
路千棠侧头看他:“殿下要这只虎吗?”
萧轻霂笑说:“你去把它射下来,本王有赏。”
路千棠应了一声,立刻搭弓,眼睛跟着因为受伤而行动滞缓的猛虎,说:“不敢要赏,殿下不要总是摸我就行。”
萧轻霂撂了弓,摆出看戏的姿态。
白虎从石后刚刚现出半个脑袋,路千棠的箭已经飞窜而去,射穿了白虎的右耳,整片林子都被这野兽的怒吼撼动。
萧轻霂笑:“好!”
路千棠一撑马头,踢开了脚蹬,踩上了马背,握弓的手里还死死拽着缰绳,他搭箭上弦,静默地盯着前方,片刻后突然松手放箭,三只铁箭齐齐射进白虎的后颈,擦过的疾风旋落了一小片碎叶,白虎的血飞溅开来,刚刚还在挣扎怒吼的野兽渐渐没了声息。
季陵和萧源笙也聚集过来,摆手让捡了猎物的侍卫退下。季陵说:“看不出来啊,路百户倒是有点本事。”
路千棠微微颔首:“卑职班门弄斧了,总督见笑。”
萧源笙大笑:“那这头筹是四哥的,虎也擒了,今天也算是没白来。”
萧轻霂坐在马上也有些惫懒姿态,说:“那本王就不客气了——时候不早了,本王乏了,先走一步。”
季陵拱手:“殿下慢走。”
萧轻霂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路千棠低着头摩挲自己的手指,烦躁感被刚刚射下的白虎抚平不少。
马车里难得的相安无事。
萧轻霂突然说:“你怎么弄来的机关弩?”
第10章 烈马
“你怎么弄来的机关弩?”
路千棠的手指顿了顿,抬脸露出恰到好处的迷茫神态:“什么?”
萧轻霂微微睁眼,眼尾狭长,像一尾不怀好意的红蛇,半撑着头觑他,缓慢地抬手,示意他靠过来。
路千棠的神色染上了两分警惕,没有动作。
萧轻霂笑了笑,突然伸手捏住他的手腕,轻声说:“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羊入虎口?”
路千棠也笑:“不知道殿下什么意思,卑职只知道,今天的虎,死在我手上。”
萧轻霂空着的右手抖出一张纸,轻飘飘扔到他怀里:“看看眼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