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福至心灵,耳边回响起了亡极调侃他的那句话:
“报官吧,十二两银子呢,这不是小事。”
卫楚来不及去看卫璟是否在熟睡,下意识用力地拍了一把大腿。
原来如此!
他从来都没有对亡极说过自己银子的具体数量,怎的亡极却清楚地知道?
混账小子,竟是被他给拿去了。
不知亡极在哪处当值,卫楚只能在元宵的狗窝里放张字条约他见面,逼他还钱。
他不能去侯府中的书房寻笔墨纸砚,只能悄声起身走到卧房里的书桌边上,拿起在卫璟眼睛还能看到的时候所用的狼毫,洋洋洒洒地写了几个大字,旋即抖了抖,将晾干的信纸叠了起来。
然而卫楚不知道的是,他刚折好手中的信纸揣在怀里,离开卧房,背后一直在闭目养神的卫璟便睁开了眼睛。
应当是没听错吧?确实是写信折纸的声音吧?
他的世子妃,给……别人写了信?
***
成婚后的第三日是回门日。
有着云鸯在旁提醒,卫楚没有忘记这件事,只不过他不打算按照寻常人家的规矩,烦劳卫璟也跟着他一块儿回忠勇侯府。
在放好信纸、喂完元宵与孩子之后,卫楚直接踏上了“回娘家”的路。
卫璟本以为用完早膳后,卫楚就会从外面回来,可直到他等到了正午过半,卫楚也没从清沐阁的院门口进来。
想是母亲又将人带到自己的旁边聊天去了。
好不容易得了些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卫璟竟还有些不习惯。
他慢吞吞地走到卫楚这几日歇息的坐榻边,俯身按了按被褥的薄厚,见下人们并没有对待这位世子妃,卫璟才堪堪放下心来。
门外戏命的声音响起:“小主人,长公主殿下有请。”
自从娶了媳妇儿,卫璟每次听见姑母命人来召唤自己,都下意识地心头一紧。
今日又是叫他去做什么?
卫璟自是不能拒绝姑母的邀请,只得忍着被狐裘闷得冒汗的烦躁,出门坐上了加厚的肩舆,随着戏命匆匆出了清沐阁。
浮阳长公主大老远儿地看见了卫璟的身影,忙让稚秋扶着自己迎了过去,口中埋怨道:“阿慈回门,你怎的不跟着她一起回去?”
回门?
第一次成婚、连堂都没拜的卫璟哪懂这个,听姑母说完,他才明白卫楚为何没有回到清沐阁,原来是回娘家了。
“母亲,孩儿不知……还有回门这事。”
身边还有别人的时候,卫璟自然会照常称呼浮阳长公主为母亲。
病弱不堪的小世子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待屋中侍女纷纷退出去后,他低头乖巧地认了个错,“孩儿下次定会注意。”
若不是看在卫璟生病的面子上,浮阳长公主定要朝着这傻孩子的脸来上一拳:“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卫璟笑了笑,拍拍浮阳长公主的手背,依照自己制定好的计划开始挖坑,“孩儿喜欢阿慈喜欢得快要发疯,又怎会有下一次成婚呢?”
听卫璟这般说,浮阳长公主的脸色立刻好看了不少,可还没等她挂上欣慰的表情,便听卫璟继续说道:“孩儿总算明白了春宵苦短的真正含义,原来与心爱之人同床共枕是这般美好的事情……唔?”
浮阳长公主乃是皇室教养出来的贵女,生平最重礼义廉耻,听见卫璟竟如此口无遮拦地说出这些令人羞耻的话,她一把捂住了卫璟的嘴,制止他继续胡言乱语。
卫璟温顺地闭上了嘴。
半晌,浮阳长公主还是没能从卫璟口中的“同床共枕”“春宵苦短”中回过神来。
“阿璟,你们两个?整日都……”长公主殿下毕竟是个体面人,最大限度也只能将这羞人的话说出一半,“……在那个?”
卫璟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可如此一来,你的身体……”浮阳长公主仗着卫璟看不见自己的眼神,怀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无奈地摇摇头,“应当是遭不住的吧?”
“遭不住也要忍着,”卫璟做出一副深明大义之相,仿佛处处都在为了这个家而考虑,“孩儿不想让母亲失望。”
卫璟的叛逆随他姑母,越是顺毛摸,越是浑身生反骨。
果然,他这话一出口,浮阳长公主立马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这还得了?岂能因为这些小事,而耽误了你身体的恢复?不行,你要克制,定要以养护身体为主。”
卫璟还欲再假意挣扎,没想到却被姑母察觉到不对劲,“阿璟,你该不会是在骗人吧?”
“怎么可能,当然不……唔,母亲,孩儿的头好晕……”
被质疑的卫璟只能当场装病,一滩烂泥似地晕倒在了地上,被戏命一路扛回到清沐阁的卧房里后,瞬间活了过来,苦恼地思考着对策。
自从屋中多了个人,卫璟唯一的困扰便是,他无法再随意溜出院阁,肆意腾跃在府中的屋顶上了。
时间一长,卫楚的存在会耽误他去做很多重要的事情。
所以在之后的日子里,他们绝对不可以再继续住在一间屋子里面。
为了让姑母能更加信服他的身体出了问题,卫璟坐在床榻上冥思苦想了两个多时辰,硬是憋出了个解决办法。
戏命被磨得心烦,只能听从他的吩咐,得令而去。
.
卫璟让戏命从肾虚的角度下手,给他寻一些只会出现症状、却不会真正得病的假药来给他服用。
挨着吃了几天后,卫璟终于得偿所愿地集齐了肾阳虚的所有症状,足够用这个作为理由与世子妃分房睡了。
可还没等得意几个时辰,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起来。
被卫璟急唤的戏命应召而来,入眼便是小主人面色苍白的虚弱讨伐。
“我让你弄些假药来……”
见戏命伸出根手指,做出“嘘”的动作,卫璟这才注意到自己似乎有些失态了,担心引起屋外人的注意,忙放低声音,接着问道:“你怎么好像给我搞到真的了?”
“小主人此话何意?”戏命不解。
他确实是按照卫璟的要求,翻遍了死士营中所有不致命的毒物,才勉强找到了这个配方。
“我的肾……怎么好像……”卫璟额角直冒冷汗,难以置信地按着自己的腰后,“……真的有些疼?”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妃:你还想有下次成婚?
红包包继续~
第10章
“孩子,世子待你如何?可曾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达奚夫人喝着茶,就着倚在扶手上的姿势,端详着卫楚的一举一动。
卫楚替嫁入镇南侯府已经有几日的时间了,若是当真被人察觉出了什么端倪,长公主殿下定然早就不干了。
由此可见,这孩子的伪装能力还是十分出色的。
听见达奚夫人的提问,卫楚一早儿就将身子挺得笔直,老老实实地垂眸等她说完,才缓声回答道:“世子……人很好,也理应……未曾发现我的身份。”
达奚夫人点点头,满意地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朝卫楚走来。
卫楚随着她的动作也站了起来。
“听云鸯说,这几日都是你自己梳的头,”达奚夫人抬手捋了捋卫楚颊边的一绺发丝,温柔地掖在他耳后,“之前见你学不会盘发,我还着实有些担心呢。”
卫楚未在回话,只微微颔首,避免达奚夫人因将手抬得太高而导致手臂酸痛。
“今日天气刚好不错,我们去街上逛逛吧,给你买些新样式的布料,”达奚夫人的视线落在卫楚穿回来的那件火狐裘上,心知浮阳长公主待他不错,于是脸上笑意未止,“总归要让我们家阿慈穿得漂漂亮亮的才是。”
达奚夫人难得有了好心情,想着要悠闲地散散步,便让车夫赶着马车远远地跟在她和卫楚的身后,以防她走得累了却又只能站在原地无计可施。
卫楚鲜少在青天白日下接触这么多的活人,故而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时,他的神情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紧张。
达奚夫人知他耳力好,目视前方看路的时候,用寻常说话的语调问了卫楚一句:“很不习惯?”
卫楚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便又听见达奚夫人笑着说道:“那就进轿子里头吧,省得你不自在,落玥,命人将马车赶过来罢。”
四周变成了密不透风的箱壁,卫楚脸上的拘谨总算是放松了许多。
他抿抿干涩的唇瓣,向达奚夫人道了谢。
“你似乎很不喜欢与外人接触,若是……”
达奚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轿厢外的周围瞬间惊叫四起。
“哧——”
刀刃划过皮肉的声音与达奚夫人所坐的位置仅仅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木质轿厢壁。
见保护车驾的其中一个府兵已经倒在了菜市街口,坐在车夫身侧的陈管家顿时高声惊叫了起来:“来人!有刺客!速速保护夫人!”
他的喊声让已杀至身前的刺客暂时失去了目标的方向,然而当刺客再次挥刀劈向轿门时,箱壁里却突然伸出了一只青筋毕现的削瘦左手,准确无误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那黑衣刺客根本没时间给同伴报信,就已被卫楚发狠地用力一折,只听“咯嘣”一声,他的颈骨应声而裂,人也软塌塌地倒在了被吓得魂飞魄散的车夫身边。
车夫连哭带骂将刺客的尸体踹到车下,紧接着便仓皇地跳下了马车,径自逃命去也。
人来人往的街市上更是眨眼间散得干干净净。
其余刺客瞧见同伴的身死之处,纷纷从路两旁的屋檐上腾跃而来,稳稳地落于轿厢上方,跟着,一柄长刀刺了进去——
达奚夫人也是习武之人,只是在如今的这个年纪,她自然无法应付如此勇猛凶悍的刺客,慌乱之余,达奚夫人只能尽力避开马车棚顶乱刺的刀刃,以此来拖延时间。
卫楚已经翻身跃上了刺客驻足的轿厢顶,阴郁的目光使刺客不得不对面前这身量高挑的女子引起重视。
想着对手不过是个女人,饶是模样再狠戾,也定然敌不过男子的力道。
如此想着,刺客不禁放松了一丝警惕,甚至有些挑衅地朝卫楚勾了勾手指。
见卫楚微微俯身,显然是要冲过来的架势,刺客立刻将长刀横至身前以作防御。
袭至他面前的卫楚下意识侧身躲过刀尖,翻掌为刃,直直朝刺客的面门劈去。
“阿慈!”
达奚夫人踉跄着从轿厢中逃了出来,眼看着那刀便要刺穿她的肚腹,惊恐间,她只得向离她最近的卫楚求救。
卫楚回过头,匆匆丢下被他砸晕的废物东西,飞身赶至追杀达奚夫人的蒙面刺客身边,抬腿踢翻了他手中的刀柄,单手将伏在地上的达奚夫人揽了起来。
他出来时并未携带武器,见那人自袖中摸出一闪着寒芒的利刃,直直朝达奚夫人的颈侧戳刺了过去——
卫楚来不及犹豫,直接伸出左手握住刀刃,右臂屈肘将达奚夫人顺势推向陈管家的身后,旋即攥拳蓄力,回转过身的同时,以势不可挡的千斤之势凿在了刺客的耳畔!
“唔!”
黑衣刺客未曾想过达奚夫人身边这漂亮姑娘竟是个武学高手,更惊异于她竟会如此舍命地想要保下达奚夫人的性命。
不过他已经没有时间去细究卫楚的身份,从耳道里狂涌而出的汩汩鲜血昭示着他的命不久矣。
战力非凡的五名刺客已尽数倒在了血泊中,卫楚眉心微蹙,似是极为厌恶空气中漂浮着的腥膻血气。
“阿慈,你的手!”
卫楚攥了攥拳,似是在查验筋脉是否完好,再舒展开来的时候,殷红的血液已顺着细瘦修长的手指凝聚到指尖,旋即又如同断裂的珠串一样滚落而下。
那刀刃锋利无比,偏生方才握上去的力道又未曾减轻半分,若不是当场调动内力护住筋脉,卫楚觉得自己此刻恐怕连抬手的动作都无法完成了。
“伤得如此严重,快些、快些回府中叫秦大夫来!”
达奚夫人顾不得卫楚原是男子的身份,扑上去便将卫楚的手腕捧住,掏出怀中的手帕使劲儿按在那皮肉翻卷着的掌心创口上。
“夫……母亲,我没事,您莫要担心。”
卫楚的嘴唇苍白得全无血色,说不疼是假的,只是历来的坚韧让他即便疼得指尖都在隐隐发颤,也不曾露出半分软弱的模样。
“怎么没事啊……”达奚夫人几乎要掉下泪来,心疼得连连重复道,“这么多的血……流了这么多的血……”
谁家的孩子谁家心疼,更何况……
卫楚自是不知道达奚夫人在心中想着什么,他侧头看向东倒西歪地跑过来的陈管家,问道:“从前也有这等事发生?”
陈管家点点头,“近几个月来,倒还算老实,只是今日来得莫名其妙了些。”
“忘了留活口,”卫楚清了清嗓子,有些愧疚,“恐会耽搁侯府查明真相的时日。”
“无需查明,自是侯爷在朝中的政敌……”
陈管家咬牙切齿地哼笑了一声,显然是知道刺客被谁派来的,却仿佛不敢直说出那人的姓名。
卫楚不便多问,略一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复又转身尝试性地蜷了蜷指尖,确认并无异常后,脸色方好看了不少。
达奚夫人的目光落在卫楚低垂着的长睫上,眸中微光闪动。
***
肾痛难忍的卫璟被戏命戳了几根银针在背上,终于在悔不当初的懊恼中治好了刺痛不断的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