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已经处理过了。
然而这被处理过的伤口,越发激起了卫璟的疑心。
手法相当专业,药粉质量却极为劣质。
若是达奚慈本人受了伤,整座忠勇侯府怕是都要翻了天,又岂会让娇弱矜贵的三小姐使这破药,受这等委屈。
卫璟不便脱了人家姑娘的衣裳,只能把卫楚的衣袖撸起来,细致地给那两条血痕累累的手臂涂抹了许多戏命特意调制的上好金疮药。
这金疮药品质绝佳,沾到皮肤上冰冰凉凉的,刚好可以缓解伤口所带来的炙热痛楚。
“嗯……”卫楚鲜少用到这般疗效甚好的药粉,竟惬意地呼了口气,抬起手臂凑到鼻端,半梦半醒地赞扬一句,“好香啊……”
卫璟正坐在床榻边垂眸审视着那躺在枕上的伤患,突然听见这话,实在没忍住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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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士营中的药粉会使人痛感加剧,卫楚给腰侧刀口上药的时候自然没有涂满,甚至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未曾处理,再被绷带和衣裳裹着,极是容易让伤况加重。
卫楚烧得厉害,迷糊一阵儿清醒一阵儿,致使他完全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忽梦忽醒间,只当自己身处梦境。
他睡了十几个时辰,再睁开眼睛时,却发现卫璟竟然躺卧在他的身侧,阖着眼睛睡得正沉。
当真是个令人感到开心的梦。
卫楚的唇角扬起笑意,仗着自以为这是个梦,他肆无忌惮地伸出被覆在厚重被子下的双臂,懒洋洋地圈住了卫璟的脖颈,口中吃吃笑着:“你怎的……躺在我身边了?”
被突如其来的冰凉手臂搭住脖颈,卫璟被猛然惊醒,看见面前这张足以乱人心神的清丽容颜,他的脸倏地变得滚烫,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我……”
这是他的床榻,在这里有什么奇怪吗?
面对问题,卫璟的脑子向来会飞快地给出答案,只等这拿捏住优势的人开口说出来。
可望着那双水盈盈的墨色瞳孔,卫璟心中所有的念想顿时消散无踪。
喉结忍不住地上下滚了滚。
贴得如此近,是想要做什么?
卫楚的眼睛疼得模糊,半天没有听见卫璟的回应,他只能一寸一寸地在枕上挪着脑袋,探到与卫璟的鼻尖不到半尺的距离,才得以看清卫璟的眼睛。
他用手掐了掐卫小世子红润的脸颊,又笑:“你什么?怎的不说话?说话。”
卫璟一愣,表情痴呆地任卫楚胡乱揪扯着自己的脸。
这还是那个平日里看上去近乎是有些怯弱的恭谨世子妃?
“我……”卫璟的嘴巴被捏得嘟了起来,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含糊不清,“你先……”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掐自己的人再度闭上了眼睛,手上的力道也倏然卸去,居然……又睡着了。
******
猝不及防地得知了这样一个真相,卫璟很难继续保持平静。
并非他遇事不决,实在是因为他不知该如何处理。
毕竟……他对身边躺着的这人……
操。
卫璟烦躁地揉了一把被卫楚掐痛的两颊,郁闷不已。
从小到大,卫璟的经历用“死里逃生”这四个字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如若不是因为有戏命在身边护佑,光靠浮阳长公主一个人,怕是很难将卫璟完完整整地养大,就连活下来都是一种奢望。
这也导致卫璟对任何怀着不纯目的接近他的人,都报以了高于常人的警惕心。
然而,就在得知自己娶回府中的人可能不是达奚慈之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竟不是卫骁再度将人安插在了他的身边,而是这“小替嫁”可能同他一样,也是被迫前来香小猪成婚的,甚至,比他这个做世子的遭遇还要再倒霉些。
毕竟忠勇侯府家大业大,将这替嫁姑娘的家人抓到府中,以威胁的方式逼她就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的这位世子妃如若真的不是达奚慈本人,也就意味着,他对忠勇侯府并无亏欠,相反,倒是忠勇侯府欺骗了他。
而倘若这个看似心思纯净的小替嫁当真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可怜,他也不介意成为她日后的依靠。
可在此之前,还是要验验她才行。
卫璟心想。
.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捋顺了个七七八八,卫璟的心情立马轻松了不少。
侧头瞅了眼仍旧睡着的卫楚,他翘了翘嘴角,枕着手臂细细打量起了身边人的优越骨相,不知不觉地沉溺在其间。
以至于完全没有发现阖眸安睡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哎?”
瞧见躺在自己身旁的人,卫楚脸上的表情有些惊喜。
他抬起缠着层层绷带的手臂,如稚童刚刚睡醒般地揉了揉眼睛,再度朝卫璟看去——
“哎?你真的还在?”
卫璟紧忙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继续装成他的盲眼状态,状作呆懵:“啊?”
可卫楚根本就没在意,反而像上一次睡醒的时候,喜形于色地傻笑了一声。
“那这次,我要多讨一点。”
讨什么?卫璟疑惑。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卫楚将下唇咬得几近变了色,而后才慢吞吞地凑了过来,直至鼻尖碰鼻尖方停下。
卫璟呼吸微滞。
……又要做什么?这次打算掐哪里?
卫楚刚从睡梦中苏醒,眼底水汽朦胧,休息了十几个时辰,面上的苍白之色已然恢复了三四成,此时连带着耳尖都泛起了浅淡绯红,着实惑人。
他似乎有了些力气,手臂扥住卫璟的后背,不让他轻易逃脱,然后毫不犹豫地噘起嘴巴——
“啾。”
两片微凉的嘴唇轻轻压在了卫璟因防备而紧抿的唇瓣上。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良久,也迟迟未有人先动一下。
惊魂未定间,回过神后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卫璟不可抑制地发出了一声猪叫。
“夯~”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我真是聪(没)明(用),竟然扒掉了老婆的马甲
阿楚:我真是聪(机)明(灵),竟然还藏住了一层马甲
【宝子们,我可能是痴呆了,我刷新了好几次空空如也的评论区,怅然若失,靠在墙边四十五度角望着天空,沉吟着:读者宝贝们真的不喜欢我了,新章节竟然连一条留言都没有……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我没发,我竟然没发!!!(震声拍桌.GIF)】
第25章
卫璟吃惊地捂着自己被卫楚亲到的嘴唇连连朝后退去, 却被躺在他面前的人提早一步伸出手,从他身侧绕到后面,然后按在背上, 用力将他拉了回来。
感受到背上传来的那股大力, 卫璟不禁更加吃惊。
这手劲儿……当真是个姑娘?
也忒恐怖了些。
难不成忠勇侯将自己的毕生所学都倾囊相授了?
不对,她不是达奚慈。
想起自己刚分析出来的、有关于自己这位世子妃的身世,卫璟又迅速打消了这个想法,越发觉得自己身边的这个小替嫁不同凡响。
卫璟担心碰疼那只搭在自己颈侧的受伤手臂, 只好动作缓慢地往后挪去,没成想又被卫楚拦住,不由分说地拉了回来。
近到一定距离, 胳膊便不好再用力, 卫楚皱着眉头卯劲儿拉扯,却发现卫璟仍是我自岿然不动,侧躺在那里,宛若一条晒在院子里的雄壮咸鱼。
“你躲那么远做什么?”卫楚不满意地瞪他一眼,使劲拍拍枕侧,开口就是近乎于警告的语气,“过来点。”
“阿……你……”卫璟下意识想叫“阿慈”,可又反应过来他并不知晓这小替嫁的名字, 只能一脸惊愕地回望着那双看上去分明已经清醒过来了的眼睛, “你醒了吗?”
哪知卫楚根本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仍旧和卫璟背后的衣裳搏斗着, 嘴巴抿得死紧,看上去非常不高兴。
卫璟无奈地任卫楚揪扯着自己可怜的衣裳, 叹了口气。
……还没醒。
“在我的梦里, 你敢不听我的话?”
卫楚换了个姿势, 撑着手臂,看架势是要起来,被腰侧的伤口一激,他顿时趴回到原处,用小动作掩饰着自己的不方便,似是生怕被一旁的卫璟瞧不起。
“你当心些。”
卫璟瞧出了负伤之人似乎不仅仅只有两条手臂上留了伤口,身上好像也……
“怎的好像我欺负你了一般?”卫楚皮实得很,缓过一口气来后,再次不客气地将人搂紧,指腹压在卫璟的耳垂上不住揉捏,喃喃道,“那天去拜佛的时候,我看到佛祖的耳垂也很好看,和你的一样好看。”
卫璟看着那张微红的面颊,不知为何,便再难移开视线。
“你离我那么远,是也讨厌我吧,”卫楚用指尖描绘着卫璟的眉眼,苦笑着叹了口气,“也是正常的。”
卫璟眉心微蹙,摇摇头,道:“我并未……”
“清济大师说,要我在凌鸣寺外虔心叩首九十九……不是,九百九十九……次,”卫楚自顾自地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到了后面,几乎要睡着了,“缘是我罪孽深重……”
卫璟压根儿就没往罪孽那处想,自然也就没有听懂卫楚阖上眼睛后嘟囔的那句话。
只不过前面的这句……已经足够了。
卫楚给他戴砗磲项链的那晚,他并未如此时这般堂而皇之地凝视着卫楚,因此也就没有发现那额头上的红肿与污泥。
原来,竟是……叩首求来的吗。
那凌鸣寺从山脚到山顶,共计九百九十九个白玉阶。
卫楚睡得迷糊,话说得也不甚明白。
实则许是一步一叩首,才能得出这九百九十九的数目吧。
卫璟的呼吸随着重重心事而逐渐放缓,良久,他伸出手,缓缓探向面前早已恢复得光滑如初的白皙额头。
“世子,热水烧好了。”
阿黛在卧房外扣了扣门,旋即轻轻推开,同往日一样自然地进了卧房。
卫璟被吓了一跳,忙心虚地收回了马上就要落在卫楚额际的手指,从床榻上坐起来,朝着阿黛的方向竖起手指:“嘘。”
“是。”阿黛小声应道,继而缩了缩脑袋,吐吐舌头,转身轻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心知阿黛开门进来不会只有一件热水烧好的事情要讲,想着自己左右要弄盆热水来给卫楚洗漱擦身,卫璟给熟睡的人掖好了被角,穿好鞋子起身走了出去,并未察觉到床榻上的人被吵得翻了个身。
阿黛果然等在门边,见卫璟推开门,她急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小声道:“世子,世子妃睡了整整一天?”
卫璟还当是她觉得卫楚懒,下意识反驳道:“哪有,阿慈夜里照看我,着实累坏了,睡一会儿没什么的。”
阿黛担忧地回头望了一眼卧房门,对卫璟口中的“一会儿”表示十分怀疑:“一会儿……”
在世子眼里,十几个时辰也可称为一会儿?
世子妃该不会睡傻吧……
恍然间,阿黛又想起卫璟方才说的那句“阿慈夜里照看我”,瞬间就明白了卫楚仍在熟睡的原因。
她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目光落在自家世子身上反复打量,面上全然是一副欣慰至极的样子,看得卫璟好不自在,可又碍于自己是个“瞎子”,并无立场让阿黛不要再端详他,只能匆匆催促她道:“去打盆温水,不要太烫,我给阿慈擦身……脸。”
还需得确认一下身上有无其他的伤口才是。
阿黛向来伶俐聪慧,自然没有遗漏掉卫璟口中飞快说出来的“擦身”两个字,于是越发语重心长地拍拍卫璟的手臂:“好啊,世子,擦身可真是好啊……”
卫璟:“……”
阿黛转身就要走,忽而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来,对卫璟小声道:“世子,昨日您和世子妃整整一天都在卧房里,奴婢没敢叨扰您……”
卫璟听出她似有言外之意,便问她道:“何事?”
阿黛瞅了眼卧房门,确认关得严严实实地,才小声道:“世子,昨儿安茹小姐来找您。”
卫璟拂了拂衣袖,不在意道:“安茹来找我是常事,并不稀奇。”
“吼,世子,若说平常不是稀奇,可昨儿个,”阿黛神秘兮兮地凑得离卫璟更近些,像是生怕被屋中的人听去一丝半点,“安茹小姐可是带着司小姐过来的。”
“什么司小姐。”完全没印象。
“就是那个卢阜城的司家,侯爷的异姓兄弟司大人的掌上明珠啊,”阿黛做了个鄙夷的表情,字里行间都透着对方来者不善的意味,“司小姐越发|漂亮了。”
说这话的时候,阿黛极是咬牙切齿,不过转念想起了卫楚的那张足以漠视世间一切美貌的脸,她又得意起来,“可跟世子妃比起来,那可真就是不值一提了。”
“那是自然。”
卫璟也颇为得意地扬起头,却听阿黛疑惑道:“世子知晓世子妃的模样?”
糟。
卫璟清了清嗓子,“我的人,自当是最好的。”
阿黛的好奇心涌了上来:“世子,如今看来,您的身体恢复得越发好了,侯爷和长公主殿下定然会要您在身体康健后迎娶侧妃,毕竟您将袭爵……府中也不可能只有……”
“我只要阿慈一个,”卫璟打断她的话,“旁的一概没想法。”
“可是若是让世子妃一人绵延子嗣,恐……”
卫璟皱眉道:“谁说人生在世就一定要绵延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