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拍了拍身侧的柔软床褥,神色自然对卫楚说道:“那……就在这儿睡罢,阿慈,天色不早了,快到榻上来躺着,可暖和了。”
“啊对了,你洗漱了没有?”没等卫楚回答,卫璟又问道,“若是没洗,我叫人再添些水来,将后面汤池子里的水换掉,你好好泡一泡。”
“不,世子,我过来前已经洗好了,我们直接歇息便可……”卫楚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自然能够意识到自己说的这话实在是太过于模棱两可,让人平生误会。
果然,卫璟也哑然了半天,方能缓过神来,他尴尬地笑笑:“洗过便好……”
说到这里,卫璟的脸色也是一变。
算了,他也别说了。
卫楚难为情地低着头不吭声。
他的脸红得厉害,抓着裙角站在卧房正中,原本就苍白的嘴唇被他咬了又放,放了又咬,竟也变得红润了许多,甚至微微有些发肿。
“那……世子,我们歇息吧……”卫楚的声音轻如蚊蚋,若非卫璟仔细去听,怕是压根儿无法分辨得出他在说什么。
月影偏移,床幔落地。
卫楚卸了头上珠钗,摘了翠色耳坠,随后小心翼翼地躺在了卫璟的身边,盖好被子,呼吸放得极轻,温声道:“世子……好梦。”
从小到大脑子里都装着礼义廉耻的卫小世子哪受得了这种刺激。
被卫楚身上的清冽气息侵入鼻息间时,卫璟只觉得自己的手脚当场就像是被麻痹了的蛤|蟆一般动弹不得。
呼吸也乱了几分。
什么发乎情止乎礼,什么乐而不淫、爱是克制之类的话,通通都被卫璟抛在了脑后。
但说实在话,他倒不是想做多过分的事,只是想伸手去探探,那只给他戴砗磲项链的手,是不是仍旧那般寒凉刺骨。
卫楚的听力原本就极好,更何况,此时他就躺着卫璟的身边,自然察觉得到身边人发出的微不可闻的动静,不禁暗自轻咬了一下嘴唇。
若是世子真的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对他动手动脚起来,那么出于继续隐瞒身份的目的,他只能一指头将世子先戳晕过去,暂时守住秘密,旁的之后再说。
等了半天,身侧的卫璟却并无越界的动作,甚至还传来了熟睡般的均匀呼吸声。
卫楚堪堪放下了心,可是紧接着就为另一件事而提心吊胆了起来。
他腰后的衣衫里,藏着长公主殿下命稚秋姑姑悄悄送给他的物件儿,耳边还反复重复着稚秋的低语:
“世子妃,虽然世子看不见,但还是有触觉的,况且这上面还有不伤身子的助兴熏香,您将这个穿上,保证您与世子同那鸳俦凤侣一般,干柴烈火,琴瑟和鸣。”
连话本子都没有看过的卫楚相当困窘,他感觉得到自己的脸热得发烫,想要用手扇扇风,却又担心吵醒卫璟,只能生生受着,眨巴着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头顶的繁复雕栏。
他没能识破假睡的卫璟,加之又累了一天,自然没一会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终于将人耗得睡着了的卫璟轻轻呼出口气,舒展了一下僵硬好半天而有些发麻的手指。
突然,他的指尖碰到了卫楚身下压着的一块滑溜溜的东西。
好奇心驱使着卫璟想要看清那个物件儿,于是他伸出手,轻轻地将那玩意儿扯了出来。
伴随着身边人熟睡着的平稳呼吸声,卫璟看清了被自己抓在手中的东西,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块儿手掌大小的丝薄布料,仔细去瞧,上面还缀着几朵淡黄兰花的……
肚兜?!!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这谁顶得住啊
楚楚:反正我不穿
稚秋姑姑恶魔低语:穿上吧,世子妃,穿上吧,再穿几天,你的马甲就要掉下来了
【我没脸,我又咕咕,我又熬夜了,呜呜呜,晚安宝子们muamuamua~】
第23章
比起与世子妃同床共枕的这件事所带来的惊惧感, 卫璟觉得此时自己手中的这块儿小肚兜显然是更为恐怖。
然而越是紧张无措,卫璟却越是将那布料上的花纹看得十分仔细,思绪也跟着不安的心情而左右横跳。
淡蓝色的肚兜, 还怪好看……
他摸了人家的肚兜, 该怎么办。
上面的兰花绣得倒是栩栩如生,花蕊处也细致……
他需要自裁谢罪吗?
这上面的绳带是棉布还是丝帛的,摸着手感真是不错……
可他们两个已经成亲了哎,应该不需要自裁这种有去无回的方式来表示歉意吧。
更何况, 世子妃是那么的喜欢他。
……那么喜欢吗?卫璟突然不确定起来。
毕竟若是要让他拿出卫楚确确实实地喜欢自己的证据,他又拿不出来。
卫璟陷入了深深的迷茫,连带着忘记了将手中的小布料塞回到卫楚的身下。
以至于卫楚都已经醒过来了, 他也仍旧没有发现。
躺在卫璟的身侧本就难以睡得踏实, 加之此时又在迷迷糊糊间听见了些窸窣的动静,卫楚立刻睁开了眼睛。
看到卫璟手中捏着的东西,他的内心霎时间比满脸发懵的卫璟还要茫然千百倍。
怎么跑到他手里去了?!
抱着尚存的一丝侥幸心理,卫楚飞快地朝腰后一探,悲痛地发现那块肚兜果真不见了。
在卫璟手中捏着的,竟就是稚秋姑姑给他的那块!
卫楚下意识就想要劈手夺回来,随即却猛然反应过来,卫璟只是眼盲, 又不是痴傻, 若是从他手里抢东西, 无异于是在趴到他的耳边喊“我不是达奚慈, 我有猫腻”一样自掘坟墓。
勉强定下心神后,卫楚抿抿嘴唇, 轻声问道:“世子?您醒了?”
陡然听见卫楚其实并不聒噪的声音, 卫璟整个人一哆嗦, 显然是吓了一跳。
不过世子爷毕竟是世子爷,即使被吓到,也还是端庄持重的,“……昂,做了个梦,中途醒了,便没再睡得着。”
“世子可是有些口渴?”
卫楚听得出卫璟的嗓子有些干哑,问询的时候,就已经从床榻上坐起身来,作势要下床去端水。
本以为卫璟会借着自己下床的这个间歇,将那肚兜放回到原处,他再回到床榻上躺好后,两人也可当做无事发生一样,继续躺下睡觉。
可是当卫楚端着茶杯走回去的时候,入眼就是世子一脸呆懵状地捏着那兰花肚兜,傻乎乎地朝着望着自己此刻所在的方向。
瞧见所念之人竟变成了这般模样,卫楚不禁心酸不已。
他忙疾走了两步,坐到床榻的边沿,扶着卫璟坐起身来,将茶杯喂到他唇边:“来,世子,少喝些,也好润润喉。”
卫璟如梦方醒地应声道:“麻烦你了。”
喝完杯中的温热茶水,被扶着后背躺回到被窝里的卫璟舔了舔嘴唇,恍然想起这三更半夜的时辰,那茶水本应是凉的,可被端过来时,竟是温的。
难不成是世子妃……用内力烘热的?
未免太用心、太令人动容了。
正当卫璟深陷于自我感动中无法自拔时,卫楚正小心翼翼地从他搁在被子上的手中往外抽着那兰花肚兜,心跳一下比一下快,生怕卫璟再度向他发难。
这世上最为难搞的事情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卫楚马上就要成功的瞬间,卫璟倏地握紧了手中的布料,然后抬手轻轻晃了晃,问道:“阿慈,这是何物?”
他只是想问清楚象征着私密的肚兜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可话一出口就变了意思。
卫楚偷拽的动作瞬间停住,他呆滞了一会儿,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对策。
世子的眼睛看不到,那么他会明白自己手中拿着的是什么东西吗?应当不会。
所以自己若是对他撒一个善意的谎言,他理应也不会识破。
权衡过后,卫楚就更有了充分的理由,得以堂而皇之地从卫璟的手中抽出肚兜,继而状似不甚在意的样子,将肚兜团成一团,顺手给卫璟擦拭了一下唇角:“做活时不慎裁坏了的帕子,我不想浪费,便带在了身上。”
这个理由用来欺瞒一个瞎子倒也算是合理。卫璟心道。
只是他莫名地有些失落。
世子妃果然……是不喜欢他。
两人躺回到榻上,各怀心事地睡了一宿。
不再被心事纠缠着的卫楚睡得极好,一觉醒来面色红润细腻有光泽,反观睡在另一侧的世子竟显得有些颓废。
如同美玉般的面孔此时却透着满满的疲惫,眼下微微发青,全然一副被妖精将精气吸食了个干干净净一般的萎靡。
卫璟自当是思索了整整一晚有关于他和世子妃的感情。
他对卫楚待自己的想法捉摸不定,因此总想着要好好确认一下。
听闻恩爱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就是在晨起漱洗过后,由相公为娘子描眉。
卫璟想要用这个法子试一下卫楚的心思,却又意识到自己如今在卫楚的眼中仍然是个瞎子,便只能换个方式。
眼看着卫楚从后间洗漱出来,卫璟紧忙在人拿起梳子之前唤道:“阿慈,今日由我给你绾发吧?”
闻言,卫楚虽然惊讶,但也不好出言拒绝,只能拿着手中的珠钗和梳子走向卫璟,背对着他坐在矮凳上,温声道:“那就麻烦世子了。”
若是事事违抗,恐会让世子心中生疑。
卫璟在素日里向来是自己束发,即便他在装瞎,也给人以一副完全可以自理的印象。
故而他束发的技术还是相当不错的。
只是……
他并未碰过姑娘家的头发,还不知能否顺利地绾好呢。
卫楚的头发乌黑顺滑,如同上好的绸缎般披散在单薄的背后。
面对着这罕见的奇异美景,卫璟只能尽力忍住好奇,不让自己的目光追随着手上的动作移来移去,认认真真地给卫楚梳着头发。
身后站着日夜惦念的人,卫楚除了自己此刻无法操纵的头发之外,整个人都绷得笔直,生怕给卫璟留下不好的记忆,可他终究是没能控制得住迅速蹿红的耳尖,只好微微低着头,抿住嘴唇不吭声。
卫璟的指尖时不时刮碰到卫楚的耳廓,引得身前人微微瑟缩,片刻后又恢复成常态,倒像是方才的反应是卫璟的幻觉一样。
“……好了。”卫璟握着梳子,大致摸了摸卫楚的发顶,示意头发已经绾好,可以起身了。
“多谢世子。”
卫楚连动都不敢多动,但又忍不住地想要出门不着痕迹地浅浅炫耀一番,于是只能双手扶着头顶摇摇欲坠的发髻,对卫璟道了声谢,就推开卧房门走了出去。
“世子妃!发生了何事?!”
阿黛的手中端着装满水的铜盆,一见到走出卧房的卫楚,她登时吓得丢了水盆就朝他跑过来,同时高声喊道:“格芜!添奕!世子有危险!”
还没等卫璟充满骄傲与自信地从卧房中走出来向院中下人们显摆呢,屋檐上便蹭蹭蹭地跃下了两个身形宽阔的彪形大汉,不等卫璟吩咐他们退下,两人就已冲至卫璟的身前,紧张地将他护在背后,厉声喝道:“狗贼,滚出来!”
卫璟满脸难以置信:“退下,哪有什么狗贼?”
“可那狗贼伤了世子妃!”格芜震声道。
说着,还担心卫璟不信,徒劳无功地对着眼盲的世子指向站在门口被阿黛等人护在身后的世子妃。
卫璟的心头浮上一丝不好的预感,“世子妃如何被伤了?”
添奕正要回答,却又被格芜抢答道:“世子妃的珠钗不见了,连头发都险些被那狗贼尽数掳去!”
卫璟坦然面对自己的糟糕手法,问格芜道:“……那是否有这样一种可能,世子妃的头发,是我绾的呢?”
既有格芜和添奕在院中护卫,阿黛便也彻底地放下心来,笑着揶揄道:“世子自己束发时,向来梳得齐整,怎的到了世子妃的头上,竟成了乱蓬蓬的态势呢?莫不是……世子在等世子妃对您撒娇一番才肯好好梳头?”
院中又笑又闹地乱作一团,气氛融洽得有些聒噪。
然而当戏命抬腿迈进院门的瞬间,站在卫璟卧房门口的格芜和添奕恨不能当场钻进雪地里,然后将雪化成流水,悄悄摸摸地游出清沐阁。
卫璟被戏命扶住手臂,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对阿黛道:“阿黛,若是我梳得实在难看,你便帮世子妃重新绾一下吧,戏命要帮我施针了。”
说完,就抬腿迈进了卧房,隔断了众人的视线。
“小主人,”戏命从怀中掏出一封尚未拆开的密信,在卫璟面前打开,迅速扫了一遍,递与了卫璟,“接下来,我可能要离京月余,只恐不能贴身保护小主人了。”
“卫骁的元气恢复得倒快,这么几天,就有心思去西藩笼络人心了。”
卫璟叠好信纸,漫不经心地在指间来回把玩,玩得够了,指尖微一用力,层层信纸顿成飞灰,尽数落进他手边的香炉之中。
“小主人觉得,是否需要我在半路上进行拦截,”在权力的纷争中,戏命只是一个执行者,“让卫骁无法返京。”
“不,他若是无法返京,”卫璟俯身捡起卫楚掉落在地上的耳坠,擦净灰尘,搁置在桌面上,“岂不是无法亲耳听到自己被废的诏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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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清沐阁周遭的守卫随着戏命被调离出京一事而越发加强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