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再放一放吧,左右听秦大夫说四五个月才会显怀。
他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来酝酿。
卫楚定了定心神,回到了自己之前睡的卧房中,一头栽倒在被窝里休息起来。
回顾这一天里,猛然得知了这许多闻所未闻的消息,卫楚着实是很难在一时间消化得掉。
即便是闭上眼睛,他的脑袋里也时时回想着秦大夫的叮嘱。
不能辛勤劳作,不能焦急上火,更不能有过大的动作幅度,以防动了胎气,从而导致滑胎,更要注意的是……
卧房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卫楚以为是阿黛,刚要让人进来,就又听见了三声急促的叩击。
心头倏地一凛。
两长三短,是死士营中的暗号。
卫楚不敢耽搁,忙从榻上起身,朝门口走去的同时,低声给门外的人回应道:“戏命大人。”
戏命的身上沾着血气,卫楚隔着门板便闻到了。
他走进屋中,皱着眉头,看上去似乎生出了几分不满,问卫楚道:“这一整日你去哪儿了?”
卫楚下意识后退两步,伸手覆住了自己的肚腹,掩去眸中的慌张神色,抬头看着戏命:“……属下……属下身子不舒服,去外头的医馆瞧病去了。”
“哦?”戏命有些意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手底下的死士什么时候这般柔弱不堪了?”
卫楚原本正打算对戏命坦白自己身上的秘密,可听见戏命这样说,他不由顿时再度紧张了起来。
连他生病都觉得他不中用的死士首领,若是知道自己是个体质怪异的人,甚至……怀孕了,而且怀的还是世子的孩子,又怎会不就地将他处死。
卫楚并不怕死。
他怕的是自己死后再也见不到卫璟。
所以照目前看来,自己身上的这个秘密,还是要能瞒则瞒。
“不知大人寻属下有何事。”
卫楚不再纠结于戏命的不悦情绪,委婉地换了个话题。
“方才我去了趟东宫。”
戏命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顺手丢在卫楚手边的桌案上。
卫楚并未着急去拿,凝神听着戏命接下来的话。
“戌时后,我需得再去一趟,但这次,需要你与我一同前去取些东西,我做你的掩护,”戏命无法对卫楚说出自己的全部计划,此时来寻卫楚,也只是为了他这一身白白浪费了许久的功夫,“不过我去探路之时,迫不得已弄死了两个翎羽,他们消失的事情,也许很快就会被发现,此去东宫,必然凶险万分。”
他一向擅长出手杀人,并不善于隐匿身形,偷取机密。
而根据他这许久的观察来看,卫楚虽武功不如他,但轻功却是与他不相上下的,加之卫楚身形偏瘦,如此一来,身法轻盈的程度自然远在他之上。
因此,若是悄无声息地潜入某处去“拿”些卫璟所需要的东西,卫楚无疑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无论是忠诚,还是功夫,都十分令人信得过。
而这清沐阁中,除去卫楚之外的影卫,虽然也足以让戏命还算笃定地相信他们的为人,但终究没有卫楚同他一起去来得安心。
“没问题吧?”
戏命的外衫上沾了血,腥膻的味道让卫楚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不过面对任务,卫楚向来义不容辞,他用力咬了咬嘴唇,勉力压下腹中的不适,张口便要答应:“没问……”
答允的声音戛然而止。
戏命皱起眉头:“怎么了?”
“属下……”卫楚突然想起秦大夫叮嘱他切莫去做会动胎气之事的话,心中纠结不已,淡色的唇瓣越发苍白。
戏命瞧见了他憔悴的脸色,叹了口气,说道:“若是真的不舒服,那我便寻其他人去吧,你好生休息。”
添奕性格谨慎,是仅次于卫楚的选择,若是与他同去,顶多是付出的时间要再长一点而已,也不是非卫楚不可。
只是戏命向来习惯让自己的手中攥着十成的把握再去行事,故而选择卫楚也完全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若是遭逢危险,他并无法猜到其余影卫心中的想法,但全心全意地将自己投入到卫璟身上的卫楚,却是绝对不会生出背叛之心的。
可瞧着卫楚的状态……确实不适合与他参与这场行动,如若当真不行的话,他这时便应当去寻添奕了。
戏命此言乃真心实意,可听在卫楚的耳中,却不是这个意思了。
见戏命如此果断地让他待在府上,卫楚说不发慌是不可能的。
按照戏命以往的行事风格,他哪能不怀疑这位冷血头领不会在忙完手中的事情后,回过头来将自己一并处死。
并不是他耸人听闻,属实是在死士营中的时候,眼睁睁地见过了太多这样的情况发生。
卫楚不着痕迹地轻抚了一下尚还平坦的腹部,心头悲凉。
他的孩子还未见过这人世间的美好,决不能就这样同他一起赴死。
执行任务的话,若是小心着些,应当也并无大碍。
“戏命大人……”
卫楚唤住转身欲待离去的戏命,从他手中拿过那幅详细绘制的东宫地形图,垂眸看了一遍便记了个清清楚楚。
折叠好后复又递还给戏命,卫楚抱拳领命:
“属下即刻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柿子:我想通了
楚楚:我想开了
【宝子们放心呀!崽不会出问题的!楚楚受的委屈,无论是不是柿子的错,都会在柿子身上找回来!muamuamua~】
第44章
夜色深重, 饶是春风也冷冽刺骨。
“戏命大人,”卫楚小心翼翼地匍匐在东宫某座楼阁的屋脊上,一手护着肚子, 轻声问戏命道, “我们来‘取’太子的东西这事,太子知晓吗?”
戏命的视线始终跟随着院中的两路府兵,直至他们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才低声回答卫楚道:“自是不知。”
卫楚惊讶地抿了抿嘴唇。
不知?那, 那不就是……偷吗?
但被偷之人是卫骁的话,这一切就都显得是那么的合情合理,无可挑剔。卫楚心想。
像是看穿了身侧人的内心, 戏命突然发问:“你可知本该坐在东宫太子之位的人是谁?”
问话的同时, 戏命将手中的绳结绕了几个活扣,准备在下一队府兵经过的时候,一举处理得干净些。
早在戏命说这话之前,卫楚的心中就已经有了隐约的猜测。
多年来,戏命一直都是专属于卫璟一人的影卫,即便时常待在长公主殿下的身边,但所做之事,也都是为了卫璟。
结合着卫璟在睡梦中呼唤的“娘”, 和他们两个幼时相识那日卫璟问他的那个问题, 卫楚得出了一个模糊的结论。
镇南侯府长子杨安其、次子杨安易、三子杨安达、四子杨安平、幼女杨安茹, 都是杨姓安辈, 独独卫璟。
独独卫璟是承袭着长公主殿下的卫姓。
……卫。
卫楚顿时恍然大悟。
怎的他之前就没有想到呢。
戏命是何等的洞察人心,见卫楚眼中似有百转千回的情绪肆意涌动, 他还能不明白卫楚这工夫想通了什么。
“圣上将小主人托付给长公主殿下, 又命我好生看顾, 除去对沐皇后的愧疚之外,原本就是存着让小主人日后继承大统的心思。”
等候时机的间歇,戏命将藏匿多年的秘密尽数对卫楚和盘托出。
若今日卫楚当真不曾同他一起来东宫,戏命自然也不会同他讲这些肺腑之言。
“云氏无德,自是将从小养在她膝下的卫骁也教得是非不分,鄙薄狭隘,嫉妒心极强。”
卫楚对这位名不副实的皇太子了解甚少,闻言毫不怀疑地点了点头。
戏命大人所说的,定然都是对的。
他们两个所处的位置,即便是东宫的翎羽都不会轻易察觉到。
故而在足以保证他们此时的安全状况下,戏命继续说道:“听闻小主人天资非凡,他便屡次派东宫翎羽前来暗杀,甚至在侯府中安插无数见缝插针的细作,若非我盯得紧,加之院中影卫训练有素,完全能够应对翎羽的肆虐,小主人怕是很难在长公主殿下势单力薄的护佑下长大成人。”
卫楚面色阴沉,声线冷戾,“世子该当拿回本应属于他的一切。”
“小主人并无意于皇位,只是这个天下,不该是由他卫骁来坐的。”
夜风呼啸着扑在脸上,刮得卫楚的脸颊生疼,但他仍旧专注地听着戏命的话。
“无论如何,他不该在军需上动手脚,”戏命冷声道,“此举未免会寒了北境将士们的热忱之心。”
卫楚并不觉得意外,只不过微蜷的手指却越攥越紧。
“通敌、卖国、中饱私囊,只为了能在朝堂上打压忠勇侯府,让达奚侯爷失去圣心,嗤,幼稚得可笑。”
卫楚微微眯起眼睛,将视线锁定在卫骁的书房门口,沉默地打量着哪个才是最容易进入的窗牗,确认无误后,轻声道:“一朝太子,未免太过于目光短浅,自私自利,实乃难当大任。”
合该将他的脑袋摘下,挂在忠勇侯所在的营帐大门上,以此来告慰因被中断补给而枉死的北境士兵。
风过林梢,新枝作响。
“戏命大人,若是我被发现了……”卫楚的喉结滚了滚。
是就地自裁,还是……
戏命盯着卫楚的眼睛,比起回答,更像是心慌:“无论如何,活着回来。”
要打便打,就算是把这窃取坐实为正大光明地抢夺又如何。
担心他对自己的叮嘱不上心,戏命重复道:“听见了吗?卫楚,你必须活着回来。”
卫楚愣了一下,对自己在这场任务中的重要性感到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点点头,回答道:“是。”
伏在屋顶这许久的工夫,戏命已将卫楚所需窃取书信的大概位置给他讲明,听到卫楚复述得一般无二,方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行动。
卫楚缚紧被他系在肚腹上方的细窄腰带,身形一动,眨眼间,已是稳稳落于卫骁书房后的窗口下方。
为了此次行动,他特意换上了修身的黑色劲装,丝毫不影响他抬腿或摆臂的动作。
戏命早已把卫骁的动向摸得一清二楚,不过却也不能排除卫骁不会突然回到书房处理政务,因此他给卫楚做的掩护,竟比平日里执行任务时还要更为谨慎。
卫楚将窗牗支开一条缝儿,敛了气息,顺着透出光亮的地方朝屋中望去。
还没打开窗子的时候,卫楚便通过判断是否有呼吸声,从而得知了屋中并没有人在。
此时偷眼看去,也只不过是另行确认一番,尽量做到万无一失。
他回身朝戏命打了个手势,继而倏地从窗口跃进了书房之中。
卫楚的动作干净利落,锋锐的目光在不曾点灯的房间里找起东西来也极为迅疾,很快,他就依照着戏命先前的指示,在他轻而易举地打开的密室里,将要带走的书信一封不少地揣进了怀中。
能够安全地离开,才算是真正完成任务。
站在窗口前暗自调整着呼吸,卫楚刚要准备从原路返回,一柄长剑却突然戳破窗扇,直直地朝他眉间刺了过来——
卫楚始料未及,震惊之余并未忘记侧身闪躲,同时侧头寻找着新的出口。
不能按照来路返回,在外接应他的戏命便也难以在第一时间发现此处的动静,差之毫厘,很大可能会引来更多的府兵与护卫。
卫楚没有过多的犹豫时间。
他两掌相对,避过剑刃,硬生生地将那透过窗扇戳进屋内的长剑给夺了过来,以锋利剑身作为自己的保护、向外刺去的同时,闪身掠出书房。
“有刺客!”
那被夺了剑的翎羽对屋中有人的这个猜测,原本只是有着八|九成的把握。
见自己的剑刺入之后,屋中并无动静,但他并未消除疑心,正打算从书房门进去搜寻一圈儿时,里头竟俶尔有了反应,不但抢走了他的剑,还险些抹了他的脖子。
东宫的翎羽也并非等闲之辈,对屋中人出手如电的身法虽有霎时的惊怔,但很快就回过了神,继续高声呼喊:
“有刺客!快来——唔!”
“人”字还未说出口,他整个人已经晃荡着倒在了地上。
戏命收回掷出飞刀的手,视线紧紧跟随着一路腾跃着翻上了屋顶的卫楚。
好身手。
东宫的翎羽非同凡响,单是觉察到分毫的不对劲,就知院中进了生人,更何况已经有人为此而殒命,来人的高强武艺不由得他们不倾巢而出。
为保将刺客活捉,翎羽的头领只得高声呼喊,示意宫中藏匿在各处的护卫一拥而上,决计不能让偷了东西的人走脱。
“在飞渡亭的屋顶!”
有眼尖的翎羽瞧见了卫楚的身影,在戏命的飞刀戳进他喉咙的瞬间,终是挣扎着将这句话喊了出来。
离飞渡亭较近的翎羽已飞身上了屋檐,把卫楚的前路尽数封死。
杀人是浪费时间的活计,卫楚并不愿做。
他只想尽快脱离这个血气弥漫的战场,然后舒舒服服地回房睡觉。
来之前想着左右是偷东西,身上越是轻便越好,因此卫楚的腰间并未佩剑,此刻面对翎羽,也只能想办法从他们的手中夺取武器。
当然,还是能不打则不打。
仗着身量颇高的优势,卫楚一掌劈翻了袭至他身前的瘦削身影,继而迅速朝戏命所在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