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辞兰倒是不急,旬阳公主急得不得了,就定在三天后成亲。再过一段时间就是春节了,总不能都赶到一起了。
马文齐心下一动。
“小六,查查张贵人身边的那个丫头,若是还有家人在,先拘起来。”
“您是想……”
“张贵人怕是不能成了,她如今正得宠,不会帮咱们的。除了张贵人,离郑池耀最近的就是张贵人的宫人,那个贴身伺候的丫头。”
陆小六心里五谷杂陈,他认识的马家小郎君良善和睦,一副热心肠。如今站在他前头的这个男人,脸色阴暗,心里面也是残忍。
他阻止不了,他喜闻乐见,可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仇恨真的是能改变太多东西了。
陆小六拘了那丫头的家人,待到旬阳公主大婚那日,他包了份厚礼,进宫去了。
马文齐心里是知道郑池耀那些个肮脏的心思的,他怕有个万一,便提前吃下了解毒丸,他先前中了两次招,总不能再中第三次吧?
马文齐酒量甚好,却一滴不沾。郑池耀玩味的看着他:“你若是跟了我,什么都有了,何苦苦了自己?”
马文齐权当没听见,把玩着手里的珠子。
郑池耀见他不吃这一套,挑眉道:“朕若是下旨纳你进宫呢?”
“若是官家想要长公主的喜事变成马家的丧事,尽管可以试试。”马文齐端起茶杯:“我四兄长为国献身,官家竟要这么对他的阿弟吗?”
郑池耀蹙了蹙眉头,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被马文齐看得一清二楚,马文齐心里越发冷静,他放下茶杯:“草民去更衣。”
马文齐往后面走去,走出了繁华喧嚣的院子,脚下踉跄了一下,果然他想的没错,四兄长的死,确有蹊跷。跟他脱不了干系。马文齐悲笑一声,狗皇帝!果真是狗皇帝!
“郎君莫非是要更衣?”
马文齐挑了挑眉:“你是张贵人身边的丫头。”
那丫头眼眶微红:“正是。”
马文齐跟着她一同去了偏僻的院落:“我要你帮我。”
“我做不到,求郎君放了我的家人。”那丫头重重的跪在地上。
“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行呢?”马文齐强硬的扶起她,把手里的小瓷瓶子塞到她手里:“无色无味,只要你找了机会把它给郑池耀吃下去,后面的事,自有我来收场。”
马文齐眯了眯眼睛,眼里全是阴冷:“你想想你家人的命,事成之后,我保你和你的家人衣食无忧。”
那丫头咬了咬牙:“你能保住我的命?”
马文齐微微一笑:“自然。”那丫头重重的点了点头:“好。”
马文齐回到宴会的时候,郑池耀已经喝醉了,被人带回了寝宫,马文齐坐在角落里看了会儿热闹,也回去了。
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快些,还没到一个月,张贵人同她的贴身丫头逃出来了,说是事成了。
马文齐有些诧异,悠悠的问道:“她们俩怎么凑一起去了?”
原来是前些日子,郑池耀在宫里办了酒席,喝到夜半三更,却没喝爽快。
酒瘾上来了的郑池耀又想起了张贵人,张贵人酒量甚好,就是因着这一点,深得郑池耀喜爱。于是他找来张贵人陪他喝酒。碰巧这一天张贵人身体不舒服,酒量大减,
司马曜还没喝到兴头,张贵人就开始呕吐了,郑池耀反而来了恶趣味,他看见张贵人醉得越厉害,越是要逼着张贵人喝酒,郑池耀死咬着张贵人不放,一杯接一杯,一直逼她喝。
张贵人实在受不了了,于是坚决拒绝再喝,郑池耀仍不罢休,扬言道:“我是皇帝,天下所有人都得听我的话,我让你喝酒,你不喝,你就是抗旨,抗旨可是大罪。”
张贵人也有些喝多了,硬着性子也不服软:“我就是不喝,看你能把我怎么着。”
郑池耀冷笑一声道:“过段时日,你就三十岁的生辰了,我看你也该到冷宫去凉快一下了,后宫有的是美女,我随便挑一个都比你强。”
开玩笑是当不得真的,特别是喝醉之后的玩笑更是当不得真。可张贵人还是把郑池耀的话铭记在心,她真以为过了今天,就没了明天,更何况她还没到三十岁,郑池耀记错了,眼前这个万人之上的皇帝,并没把她放在心里。她脑子里突然出现了马文齐的身影,张贵人越发坚定,她要杀了郑池耀。
可是张贵人并没有胆量亲自谋杀郑池耀,她自然而然的找上了她的贴身丫头,那丫头本就是被马文齐授意了的,她趁机把马文齐给她的药放进了郑池耀的酒水里,郑池耀喝了一杯就昏了过去。
两人看见郑池耀昏睡不醒,那丫头想用被子把他捂死,捂了半天没捂死,依稀还能听见郑池耀的呼噜声。
张贵人同那丫头面面相觑,正不知如何是好,从外面进来一个侍卫,张贵人同那丫头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要完了,正准备先发制人时,谁承想,侍卫见了这一幕,竟然到外面搬了块大石头,压在被子上,终于把郑池耀捂死了。
张贵人同那丫头更是慌了,侍卫开口道:“我是马家小郎君派过来接应你们的,我今儿个听里面不大对劲,斗胆进来看看,这正是个好时机。两位同我走吧,赶紧逃出去才是正理儿。”
张贵人一想也是,慌慌张张带着丫头跑了,临跑前还带了不少金银细软,这自然也是后话了。
一个皇帝,被自己的宠妃杀死了,还是用这种手法杀死的,奇耻大辱!马文齐嗤笑一声,活该!他恨不得鞭尸。
马文齐松了一口气:“送她们走吧。远远的,越远越好,云睢也行……”
马文齐如同行尸走肉般的交代完了事情,眼前一黑,他踉跄了一下,扶住桌子才堪堪站住脚。陆小六扶住他:“小郎君,歇会吧,郑池耀死了,明天,天下缟素。”
马文齐捏了捏眉头,神情疲惫:“那我就歇一会儿……”
郑池耀死了,只留下了一个儿子,还是浣衣的宫女所生,郑德宗,三四岁的年纪,春夏秋冬都分不清楚,呆呆傻傻的,不像是个聪明人。
朝廷之上,不是一片沉寂就是一片喧闹,本不该出现的马文齐淡然的走了进来:“不妨听我一句。”
马文轩皱了皱眉头:“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
“兄长何必如此说?我也算是半个官员,对不对的,大伙儿不妨听一听。”
马文轩还没开口,马文齐便接上了自己的话:“我看不如旬阳公主继位。”
一片哗然,群臣反对,马文轩没言语,直直的看着马文齐。马文齐全当没看见,笑眯眯的看着一群人争论。
争论了一会儿,除了两个固执的老臣不大愿意,其余的都沉默了,马文齐笑了笑:“我只是过来提个主意,先告退了。”
马文轩见状,作了个揖,也退了下去。
“你到底想干什么?张贵人同你有什么干系?”
马文齐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家长兄:“四兄长到底怎么死的?赵昃延到底怎么死的?长兄心里可还有数?是我如何,不是我又如何?左右他已经死了,长兄何必计较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马文轩心里一颤,手脚顿时一片冰凉:“真的是你……”
马文齐作了个揖:“文齐还有事。告退了。”
马文轩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呆滞的喃喃道:“我的老天爷啊……”
他没想到自家那个说话都不敢大声说,见了人都害羞脸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同小白兔一般的阿弟竟然参与了弑君。
这件事不啻旁人同他说,六岁的孩童把重兵在手的大将军一拳头打死了。马文轩信也不信,他不敢信,却又觉得这是真的。他的阿弟,变了……
马文齐出了宫门就往那婆子同玉先生那边赶,他许久没见自家儿子了,他的妥善解决了孩子的事情。
马文齐越是近那婆子同玉先生的院子,心里越发颤抖,他害怕,这座院子虽不是赵昃延身陨的地方,可他就是控制不住的害怕。
那婆子看到他,细细的打量了打量,眉头微皱:“来了?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子?”
马文齐不大好意思的捏了捏袖子:“崽崽……崽崽呢?”
“好几个月没过来了,今天怎地有空过来看你儿子了?”
马文齐抿了抿嘴:“抱歉……”
“你就别逗他了。”玉先生抱着孩子走出来:“一直哭,你哄哄,毕竟是他亲爹。”
马文齐接过正在哭闹的孩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拍他:“崽崽……”话音刚落,马文齐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第136章
那孩子却是停止了哭闹,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马文齐。
马文齐把脸贴在他柔软稚嫩的脸上:“崽崽……阿耶的好崽崽……”
马文齐看着怀里的孩子,这孩子虽然还小,可眉眼却格外像赵昃延,越看越像,马文齐越看越绷不住,放声痛哭。他哭孩子也哭,一时间气氛悲伤不已。
玉先生无奈的看着他,顺手把孩子接过去,生怕他一个抱不稳,摔了孩子。
马文齐怀里一空,泪眼朦胧的看着玉先生:“我要带他走。”
“本来就是你儿子,你想带走就带走。”那婆子从玉先生手里把孩子抱过去,塞到马文齐怀里:“你好好照顾他。”
马文齐摸了摸孩子的脸,重新看向那婆子和玉先生,眼里满是感激:“多谢两位,以后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帮的……”
“你走吧,赶紧走!”那婆子摆了摆手:“这孩子闹腾得很,扰了我的清净。”
马文齐弯了弯腰,朝两人鞠了一躬,稳稳的抱着孩子下山去了。
马文齐外头裹了一件大氅,把孩子严严实实的包在里头,生怕他受了风寒。
孩子待在他怀里也很乖,不哭不闹,闭着眼睛,含着手指头,睡得香甜。马文齐看着他的眼神越发温柔。
回到府里,马文齐叫人准备了羊乳,给孩子喂下去,他得带孩子回会稽。京城,他再也不想踏入一步了。
马文齐想找个奶婆子,却又怕声张出去,只得给孩子准备了羊乳,到路上了再想奶婆子的事吧。
赵府也不能留着了,却也不能急于处理,显得过于心虚,倒让人觉得里头有他的手笔。这边的财产,等到洛东回来了,慢慢处理也是行的。
马文齐打定了主意,拾掇好了东西,连夜出了京城。
因着带着个孩子,本来两天就能到会稽,硬生生拖了三天夜里才到。这一路,马文齐不好受,孩子自然也是不好受的。
他从来没带过孩子,孩子一哭,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只能一样一样的排查。发热了?饿了?尿了?马文齐一开始急得满头大汗,后来越发得心应手,就连处理孩子的尿褯子,也是驾轻就熟。
好不容易到了会稽马府,马文齐看孩子的脸色不大好,本来肉嘟嘟的小脸,瘦了一圈,马文齐心疼得不得了,按捺住去找马家姆妈的心,认真的哄孩子睡觉。
可偏偏小家伙就是不睡,一开始还哭闹,慢慢的哭累了,眼睛盯着一处发呆,马文齐不知道怎么回事,睁着眼睛,看着小家伙发呆,就这么呆了一夜。
天刚亮,马文齐就抱着孩子去了自家阿耶姆妈院里,马家姆妈披了衣裳:“文齐,一路上舟车劳顿,怎么不多歇一会儿?”
马文齐掀开大氅,露出怀里的婴儿,马家姆妈瞳孔猛震:“这……这是……”
马文齐跪在地上:“姆妈,这是六郎生的,孩儿的孩子。”
马家阿耶脸色平静,可手却微微发抖。
马家姆妈扶起马文齐,接过孩子,眼中带泪:“这孩子同六郎是像,也有些像咱们文齐的……”
马文齐沉默了,马家阿耶轻咳一声:“你这段日子就是看孩子去了?”
马文齐点了点头:“这孩子一直在玉先生那边养着,一路上受苦了,瘦了一大圈,昨儿个哭闹了好大一阵子,也不睡,整整一夜都没睡,姆妈有没有法子?”
马家姆妈皱了皱眉头,看着小家伙水汪汪的大眼睛,心里软了又软:“这孩子可有乳娘?”
马文齐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置办。”
马家姆妈叹了口气:“你一个郎君带着孩子是不周全,我给你置办了罢。这孩子这几日吃什么?”
“羊乳。我从京城带了一头羊……”
马家姆妈哭笑不得:“你怎么不直接置办个乳娘?”
“京城里的人,我信不过。”马文齐说得云淡风轻,马家姆妈心头一震,同马家阿耶四目相对,马文齐接过孩子:“这孩子我亲自养着,还请姆妈指点一二。”
马家姆妈叹了一口气:“文齐,你变了许多。是长大了。以前姆妈总放不下你,你单纯善良,别人说什么你都不会怀疑,可现在你谁都信不过,姆妈希望你知世故而不世故,身处世俗而不世俗。如今你不像个风华正茂的郎君,反倒一股子死气沉沉的感觉,难道六郎没了,把你的魂魄也带走了吗?如果你打不起精神,孩子还是交给我的好。”
马文齐低头看了看打瞌睡的崽崽,叹了口气:“姆妈……我只是还没适应过来……再给我点时间……”
马家姆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累了一夜了,孩子我给你看着,你去歇着去吧。”
马文齐抿了抿嘴:“崽崽闹腾得很……”
“你小时候也闹腾的很,还担心姆妈看不好孩子?”马家姆妈拍了拍孩子:“你赶紧去歇着吧,孩子交给姆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