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下,第二、第三名并列一行。
之后六人一行,三行写完,最后一行还未满。
柳庭璋粗粗数去,今年本县录取秀才人数只有十九名,远少于前年了。
考中的相互庆贺,落第的扼腕哀叹,榜下众生成相。
柳庭璋年仅十三,高中秀才榜首,也算一个佳话。众人不论心下怎么想,都要挤过来和他寒暄几句,结个善缘。
秦秀才和孟氏赶到,便知道了儿子不仅考中秀才,还一骑绝尘得了第一,自然欣慰。
孟氏准备了散喜红封,每份红纸包裹着三两个铜板,取个喜气之意。
秦秀才接过来十数个纸包,挤到柳庭璋身边,拍拍他的手臂,一路散红封,才将他从人群中领了出来,自然听了不少“教子有方”“父子皆有才”的称赞。
秦秀才和柳庭璋都面带笑意,谦辞着“哪里哪里”,才算脱身,之后回家。
当夜,一家三口欢聚一堂,街坊邻居也都探头探脑恭喜。秦秀才做主定下,第三日家中摆宴,招待柳庭璋同榜和邻里。
能沾沾少年秀才榜首的喜气,谁不愿意?邻里纷纷表示,这等大喜事,届时一定来捧场。
以柳家小院为核心点,人来人往,嬉笑寒暄,闹哄哄地一直持续到深夜亥时,比平日晚了许多。
好容易,夜深人静,鸡眠犬歇,圆月清辉,水银泄地,正是沉浸梦乡的好时候。
正屋里,孟氏却久久不能成眠,一时想想儿子的刻苦勤奋,一时想到十多年来的酸甜苦辣,一时不知怎地回想起柳庭璋的亲爹,在她脑海中已经面目模糊的柳县令。
她只记得那是个手不释卷、极有学问的人,可惜早就不知去向,说不定早已经在哪里做了大官,娇妻美妾,子女成群了吧。
璋儿是个懂事的孩子,从来也不问亲爹的事情,后来家里多了秦秀才,这一两年,父子间感情越发好了,孟氏默默想着,就这样一家三口过日子,很圆满,她知足。
秦秀才半夜梦醒,起身如厕,看到娘子还醒着,悄声问道:“孩子他娘,睡不着?想什么心事啊?”
孟氏总不能与现在的夫君述说璋儿的亲爹,待秦秀才躺回她身边,孟氏转头看着枕边人,说起心底另一个想法:“相公,我为璋儿高兴,三年苦读终于有了个好结果。我是不是曾经和你说起过,生产璋儿前做过的胎梦?
那一晚我就梦到天上一颗极亮的星星,像是飞一样撞过来,闪到怀里不见了,第二日生下了璋儿。说不定,这孩子真是文曲星投胎的。”
秦秀才侧身,温柔拍拍娘子的肩头,一时间也感慨万千。自己七岁启蒙,一路学到三十岁,才考中秀才,此后多年考不中举人,以为科举考试难上加难。
而柳庭璋学了三年功夫,就高中榜首,而且就他对少年平日的了解,柳庭璋不是死记硬背,对四书五经的理解,某些地方远胜于他,那么来日参加乡试,说不定真能考中。这个孩子未来可期,实在是后生可畏啊。
看娘子没有睡意,秦秀才索性与她并卧闲谈:“璋儿天生聪颖,人又用功,考中也是迟早之事。说到文曲星,娘子可知这星宿来历?”
孟氏只是听人说起过这名字,自然不知文曲星到底何妨神圣,摇摇头,低声询问。
秦秀才一时间来了谈兴,边捻着胡须边讲古:“天上有北斗七星,勺四柄三,就是四颗星星组成勺子形状,三颗形成了长柄。从勺子端一一数来,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四星。
其中天权正处在勺子与柄连接处,可以算是整个北斗的正中了。这天权星啊,又称文曲星,据说掌管天下读书人的。因此士子们奉文曲星为尊。”
孟氏听得入迷,她倒是知道天上北斗,却不知道每一颗星星还有名字,文曲星还是其中一颗。忍不住追问:“那么柄上三颗星,有什么说法?”
秦秀才好笑,娘子怎么像是稚龄小儿一样爱听故事?他灵机一动,私塾里蒙童读书,有人抱怨枯燥无味,自己是不是可以将一肚子的乡野故事、神仙志怪讲一讲,吸引孩子们认真听课?
先在娘子这里试试,秦秀才娓娓道来:“从天权,也就是文曲星往后,一根长柄上依次分布着玉衡星、开阳星和摇光星。北斗七星个个不凡。天枢主色,天璇主言,天玑主财,天权主文,这个方才与娘子说过了。”
“玉衡没有具体掌管什么,却是七颗星中最明亮的,咱们看夜空,往往先一眼找到玉衡星,进而在周围延展,看到这一串七颗。
最尾巴尖上的开阳、摇光,两颗相伴相生,开阳主武,也被咱们叫做武曲星,与天权文曲算是对应。”
孟氏恍然大悟:“原来人们常说的文曲、武曲,竟是北斗中的星星?听相公这么一说,就是从勺子尖数来的第四颗和第六颗?”
看来他讲得还算清楚。玉衡星就在文曲星和武曲星中间,像是被拱卫着,有时候也指代凡间帝王。这点秦秀才就略过了。
秦秀才点点头,像是拍哄幼儿一样轻轻拍着孟氏,继续说道:“娘子说的不错。至于摇光,有传说是王母娘娘的小女儿,自己顽皮跑出天宫玩耍,却被无形无状的天道相中,化成了北斗摇光,以仙女柔和之气,中和辅佐六颗阳烈星宿,稳固平衡整座北斗,形成七星格局。她虽处在末端,换个方向看何尝不是北斗的起点呢?”
孟氏一听,觉得摇光星好生可怜,本是天宫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却被凝化成一动不能动的天上星。秦秀才笑她替神仙担忧,两人慢慢再说几句,终于睡去。
?
柳庭璋自然在当天晚上,一进家门就在纸上向夫子报喜。
夫子回复得极快,像是就守候在纸边等他消息一样:“功夫不负有心人,为师替你高兴!”不同以往、微微凌乱的字迹,让柳庭璋感受到了夫子的喜悦之意。
柳庭璋见字,轻笑出声,右侧酒窝浮现,彰显主人的愉悦。
少年得志,意气风发,柳庭璋看到榜单的那一瞬间,真希望夫子就在自己身边,能够当面拜谢恩师。
不过,柳庭璋记得,夫子不喜欢他一味地写感激之语,总说读书还是靠他自己,夫子不过点拨一二。
他犹豫一下,虽然知道夫子还盼他走得更高更远,也担心师徒缘分会受影响,提笔落字:
【夫子,我想继续学,将来参加乡试,考举人。您愿意继续教我么?】
【当然。你的功底还有不扎实的地方,应对乡试只怕仍嫌不足。为师知道你顺利通过院试,接下来就该给你拟定新的教学方案,以学懂学透为导向,你可要一如既往用功,不能懈怠。】
夫子的字迹让柳庭璋放了心,一方面他盼着学习,渴求新知,另一方面他也留恋这样的纸笔沟通,珍惜奇遇。真想见见对他如此用心的夫子啊。
心随意动,柳庭璋笔走龙蛇:
【夫子放心,学生遵命。侥幸考中秀才,夫子对我有大恩,不知学生何时真正有幸,能够面见夫子?】
第23章
三月十五这日,虽说刚刚过去诚王家第一个孙女的百日宴,没有对外大肆宴请,自己家人肯定聚起来,为顾采蓟和顾采薇庆贺十岁生辰。
这日恰是顾采薇要向柳祭酒请教学问的日子,她不想耽误,软语央求父母,白日便在柳府度过。
柳祭酒喜欢清静,和柳夫人独居一处,并没有与长子一家同住。
因此顾采薇来去更不惊动旁人,诚王一家也放心。柳祭酒和柳夫人,陪得意门生小郡主共同用了午膳。
顾采蓟更是脱缰野马一样,找京中出名武馆,痛痛快快练了一天的拳脚,打得陪练们个个甘拜下风,壮年汉子们向介于幼童和少年之间的顾采蓟抱拳认输。
王府中为龙凤胎摆下生辰晚宴。天气和暖,晚宴开始得也早,就摆在花园里。
一家人团团围坐在一桌,诚王坐在主位,左手边是四子顾采蓟,右手边是诚王妃,再旁边是顾采薇,其他孩子们坐在下首。
顾采蓟连续多年练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刀枪棍棒,各式兵器,都能拿得起来,耍得颇有架势。绷着脸不缠着妹妹要好吃的时候,看着也有几分威严了。
顾采薇爱书成痴,虽然一味低调不再外传,家人总是熟知的。
诚王看看左右儿女,龙凤胎眉眼九分相似,不过气质迥然不同,幼子随时像是要找人打架一样,一脸挑衅的跃跃欲试,娇女倒是玉雪可爱,沉静娴雅。
他拍拍自己胖的快要垂到腿上的肚子,笑呵呵地说:“不知不觉,你们兄妹都满十岁了。真不愧是龙凤胎,一文一武到了极致,采蓟好动,薇薇好静,都是好孩子。”
诚王妃一脸欣然,拉住身旁女儿柔嫩的小手,跟着感慨:“薇薇都长成大姑娘了,这一年来,你帮了母妃不少忙,真是懂事,在京中名声也好。母妃希望你健健康康的,肠胃调养好。采蓟倒是一如既往的捣蛋,练武不是坏事,但不能一味耍狠斗勇,更不能仗势欺人,知不知道?”
说到最后,诚王妃想起四个儿子,各有各的不服管教,都没有女儿这样乖巧贴心,狠狠扫视了一圈。
到底顾忌着长媳在场,不能多说,落了儿子们的面子,将想要一并数落儿子们的话语咽了下去。
长辈们发话后,哥嫂们纷纷对顾采蓟、顾采薇献上祝福话语,两个最小的一直笑着听,时不时接话:“是”“多谢”。
然后便是开席,顾采薇在自家府中顾忌不多,这次贡献出奇思妙想的饮食点子。
大大的圆形花梨木餐桌上,不仅摆满了府中厨娘拿手的菜色,照顾到各个主子的喜好,还在桌子正中,奉上个白白圆圆的糕点,大约三拃见圆,上面点缀着蜜酿桂花、苹果、雪梨切片,核桃碎、花生粒等。
顾采薇介绍说这新奇糕点可以叫做生辰蛋糕,白色的部分是奶油,由牛乳发泡而成,里面是面粉加鸡蛋做成的胚底。
是她偶然想出来,厨房试了数十次才成功的作品,也算给生辰添些新意。
别人犹可,顾采蓟一听有牛乳,便连忙撺掇着分食,要尝尝味道。
诚王接过顾采薇递来的木制薄刀,随着女儿在蛋糕上比划的那两下子,下手切开,只觉这糕点十分绵软,切下去的手感很是奇特。
一桌子八人,诚王纵横几刀,切了正好八块,每块形如尖弧,令身后随侍的王府管事给大家逐一分过去。
顾采蓟眼巴巴地看着,管事动作半生不熟地将蛋糕夹到他面前盘中。
待父王笑吟吟吩咐大家试试女儿新作,话音刚落,顾采蓟就上手抓取,没想到抹了一手的黏糊糊奶油。
他转头看妹妹怎么个吃法,就见顾采薇用筷子将蛋糕夹取了一小竖条,有里有面,小口地放到嘴里,吃相又文雅又秀气。
顾采蓟见样学样,依葫芦画瓢,终于吃到嘴,顿时觉得香甜爽滑,无比美味。
这新奇蛋糕甜而不腻,一抿即化,牛乳味道极为浓烈,正是他所喜欢的。
他边大口吃着,边含含糊糊说:“薇薇心思巧极了,我这生辰能吃到奶油蛋糕,简直意外之喜。咱们府里下一个过生辰的是谁?到时候能不能也做个这样子的生辰蛋糕?”
看着儿子毫不顾忌的吃相,嘴角、下巴都糊上白色奶油,不知怎么回事,额头上还沾了一抹,样子又狼狈又逗趣。诚王妃又好气又好笑,吩咐身后大丫鬟去给平郡王擦擦嘴脸。
然后,诚王妃慢条斯理地接话:“再下个月,就是老二的生辰。信儿,你吃着这蛋糕如何?”
顾信即将十六岁,知慕少艾的年纪,总是打扮得斯斯文文,也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模样,就是不能开口,他太话痨,一说起来就眉飞色舞,话密到谁都插不进去。
唯一好处就是说话还算有条有理,时有惊人之语或者逗趣之言,不枉费诚王叫他八哥鸟。
听到点了自己的名,顾信放下手中糕点,冲着四弟挑挑眉,张嘴输出:“这生辰蛋糕呢,自然是好吃的,薇薇出手,件件都是新奇细巧的精品。别的不说,老三开的茶楼,因为薇薇提供的凉茶、冷饮配方,是不是赚得盆满钵满?我喝着那茉莉绿茶配蜂蜜奶泡,也是适口惬意。不过啊,这蛋糕,仿佛不能多做。”
“蛤?”顾采蓟显而易见疑惑起来,看看蛋糕,又看看二哥,再看看蛋糕。
迎着顾采蓟不解的目光,顾信继续轻快地说:“薇薇钻在厨房捣鼓蛋糕的时候,我恰巧去看到过。听薇薇说了,因为缺少什么烤箱还是什么来着,用咱府中灶房的烤炉不好控制火候。
因此十做九败,不比她之前研制的其他吃食。这等奢靡浪费,依我看,咱们府中虽然不缺这些个材料,也不宜多做。
再说了,我的生辰有什么要紧,大家能聚一处,父王、母妃教导我几句,兄弟嫂嫂妹妹送点小玩意儿,也就够了。这蛋糕啊,不做也罢。”
一串儿话流畅说完,顾信就等着顾采蓟发火了,他很喜欢逗幼弟玩,生气蛮牛的样子很是有意思。
还是顾采薇救场:“四哥,难得你喜欢,我这阵子再琢磨琢磨,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迟早能不浪费材料就做得出奶油蛋糕。到时候啊,不用非等到生辰再吃,你想吃,就随时吩咐厨房做,做小块的就行了。”
顾采蓟连连点头,催着妹妹多研究尝试。顾值凑热闹,请妹妹成功了将方子给他,在自家点心铺子售卖。顾传和张氏也夸这蛋糕好吃,一家人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