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王一系一直居住在京城之中,所认识的无非就是眼巴前的这些文官武将,范围并不广。
诚王妃整日长叹:“为我儿找个媳妇怎么如此之难。”
甚至私下跟诚王抱怨,大皇子年纪那么老大,配个媳妇也是应当应分,二皇子比她们家三子顾值都要小几个月,皇上这是着的哪门子急,乱点鸳鸯谱。
诚王宽慰爱妃,说是二子没媳妇也不用急,迟早的事,还被诚王妃暗暗在胳膊上狠掐了几下子,幸好诚王心宽体胖,一身肥肉厚实的很,不怕这个。
诚王爱妻宠妻,数十年如一日,看着诚王妃心浮气躁、郁结不解的样子,自然将几个混小子时不时骂一番,要求他们常到母妃面前来,彩衣娱亲,博诚王妃一笑,尤其是二子顾信。
另一方面,他也开动脑筋,想着从哪里变出个儿媳妇来,才能彻底去掉爱妻心病。想来想去,惦记起了身在孟州的异母兄长孟王。
当年务丰帝争位时,孟王因为天生跛足,知道自己没有胜算,早早置身事外。
自己则坚定站在嫡亲的皇兄这边。虽然因为才疏智短,没帮上什么忙。
因此,同胞兄弟们事败后身死夺爵,这一辈只活下来兄弟三人。
孟王被分到孟州吃灰,自觉地龟缩一隅。自己被皇兄留在京城,享受富贵,然而无职无权,像是用来装点的门面。用女儿顾采薇的话说,就是所谓的“吉祥物”。
随着务丰帝在位日久,帝王威严越发深厚,心思更是深不可测,诚王与孟王不知怎地惺惺相惜,有点难兄难弟的意思,信件、礼物往来多了起来,已经持续多年了。
此时诚王便写信,询问孟州有无适配自家二子的人家。
没多久,孟王回信,介绍了孟州一户姓彭本地世家,家中人口简单,嫡出姑娘只有一个,正好十六岁,尚未许亲,品貌出众,与诚王弟家二侄子可堪匹配,还说他愿意保媒。
诚王妃便动心起意,想要亲自去孟州看看,自然也要拎着顾信给对方家里相看一番。
诚王连忙进宫,向务丰帝一五一十地报告,说娘子想带二子去孟州找个媳妇。皇上笑着特准信郡王出京。
顾采薇知道后,若有所感,她查看了地图,发现孟州州府,离柳庭璋所在息县并不远,大概赶马车也就是两三日路程。
说实话,她对柳庭璋这个徒弟也是怀有好奇之心的,她对着纸面写字执教时,想到对面学生十三岁,只能代入自家同龄三哥那副愣呵呵看账本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但是对面字里行间又与三哥截然不同,少年却很有老成之气。日长天久,顾采薇对他的面目自然好奇起来。
不过说到面见,柳庭璋困于家境和年纪,自然不方便出远门。
自己作为宗室,无帝诏不得出京,而且身份还是披着马甲的,顾采薇以为他们只能纸笔往来,肯定见不上呢。
眼前却突然有了个机会,她一个与朝廷不碍事的郡主,跟着母妃、哥哥出京,皇上想必会同意。那么,顾采薇要不要走这一趟,说不定能见到柳庭璋呢?
端午节热闹过后,顾采薇一连几日四处赴宴累得很,干脆窝在自家教室里,与柳庭璋聊了一阵子粽子等事,被徒弟好心叮嘱她注意牙口、肠胃给气着,恨恨回了个“哼”字。
随后她写字问柳庭璋:
【为师想要出门游历一番,可能会去孟州州府转转,你能前往一见么?】
柳庭璋的答复紧跟着显现,一笔字越发圆融如意:
【夫子愿意见学生?不论多远,学生自当奉见。有事弟子服其劳,学生愿为夫子牵马执蹬。】
不止如此,柳庭璋还写了一大些话,迫切要见夫子之心,跃然纸上。
顾采薇虽然对离京并不算十分渴望,也知道机会难得,那处还有人牵挂,看着字纸好一阵,终于下定决心,去找母妃说,想要一同去孟州见识见识。
诚王妃虽然惊讶,但是自然同意,她对女儿基本是百依百顺的。
诚王带着顾采薇再次进宫,跟皇上报备,务丰帝确实无可无不可,表示知道此事了,让他们放心去。
除了顾信,另外三子十分眼馋能够有出京放风的机会。尤其是四子顾采蓟,撒娇卖痴说他和妹妹是龙凤胎,能带妹妹,顺便带上他也成。
被诚王黑着脸训了个够,难道三番五次找皇上说,他们府出京人数一再增加?
一品亲王妃,带着二品信郡王、皇上唯一一个亲口封的幼薇郡主要出京,准备工作自然少不了,礼部再次人仰马翻。
到了六月中旬,一行人才打点妥当,出发离京。诚王和爱妃每年夏天都要到京郊庄子避暑,今年落了单。
诚王他体胖怕热,十分受不了京城憋闷的暑日,想想京中因为接连二个皇子定亲而变得波诡云谲的形势,干脆留下世子和世子妃看家,自己拎着三子和四子一同去了京郊,免得儿子们不知天高地厚,瞎掺合引出什么乱子来。
顾采薇知道,自己一旦离开王府中的教室,就与柳庭璋联系不上了。
届时在孟州州府,人山人海,她与柳庭璋两个人生地不熟,如何相见是个大问题。
她总不能让柳庭璋一个毫无身家的秀才,直愣愣登孟王府的门,说是要找幼薇郡主吧?
还是二哥顾信启发了她。顾信自知这趟是去相看媳妇的,带着一张巧嘴来找顾采薇,拜托妹妹帮他多观察观察彭家姑娘,毕竟女子们容易聚在一处闲谈。
顾信这般请托,并非空穴来风。因为一段日子以来,他陪大皇子四处打探未来大皇子妃的方方面面,对女子认识深刻了不少。
他嘴都不停,口沫纷飞地对顾采薇说:“薇薇,二哥我如今才知晓些门道。看女子,不仅要看她在长辈跟前怎么应对。还要看她对幼者有无耐心,对贫者有无怜悯,对婚姻如何做想,对子嗣有何考量。哎呀,简直太多了。”
“这些细处,母妃说不定注意不到,也无处了解。好妹妹,你一向看人极准,很是能够见一斑而测全豹,就帮帮二哥细看看。若是有什么不妥当,二哥宁愿不娶。”
顾采薇看二哥患得患失的样子,好笑地答应下来。她又从二哥处知晓,等她们一行到了孟州,估摸是七月初。七月初三,恰好是彭家家主生辰。
她灵机一动,大户人家生辰摆宴,一般是来者不拒,上门是客,为的是积攒福气。
所以顾采薇告诉柳庭璋,让他七月初三那日,赴彭家家主生辰宴席,留下拜帖,她自会根据拜帖上留的住址去找徒弟。
沿途要走十数日,他们自然一路走官道,黄土夯实的路面十分平坦宽阔。初时,顾采薇还觉得新鲜,掀开车帘时不时往外看去。
顾信一想到四弟顾采蓟也想来却被拒绝时,那耷拉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便觉得此次出行殊为难得,那份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心情更加分明。
等他回京后知道了三弟、四弟被父王训了一整个夏天后,更是得意于自己出京,逃过一劫。
顾信之前跟着大皇子出京办过一两次差。但都是离京城一两日路程之处,而且大皇子担忧父皇对他有什么想法,每次办完事就麻溜回京,根本来不及赏玩风景,与此趟情形,大为不同。
顾信此时也不是大皇子的跟班弟弟,自觉是这趟出行唯一男子,要保护母妃和妹妹。
于是他骑着高头大马,从车队前转到车队后,与母妃隔窗说说话,又到顾采薇这里来寒暄寒暄,自己忙得不亦乐乎。
顾采薇被二哥的兴奋劲儿逗笑了,掀开车帘,递出一盏凉茶,说道:“二哥,你不累,马都累了。”
顾信单手执缰绳,另一手接过巴掌大小浅盏,一饮而尽。
他抹抹嘴,将白瓷盏递还,看着马车上只露出一张巴掌小脸、粉雕玉琢的妹妹,笑着说:“不累,都不累。妹妹累么?”
顾采薇没出门时不觉得有什么,一出来,倒是觉得处处好玩、时时有趣。
虽然不如在王府里那么舒适方便,但是胜在换了环境,新奇感十足。
她回应着哥哥:“我坐着车,有什么累的。咱们天黑前能到下一个城镇么?”甜脆声音里,带着些对路途投宿的畏惧。
顾信将身下的马控好,慢慢走在妹妹车边,介绍着情况:“皇伯伯这次给沿途驿站都发下御函,咱们一行人的住宿不用发愁了。要是一路顺利的话,半个月就能到孟州。”
“今晚要住的地方,离京城不远,父王派的先头府丁应该已经到了,估计正张罗收拾着。等薇薇你一到,也许就能用上热腾腾的饭食,睡上软绵绵的床铺了。”
第26章
一日路程结束,住进驿站,大家一起用过晚饭,不再寒暄,各自回房歇息。
顾采薇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换了寝衣,躺在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铺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现代的自己可没有认床的毛病,看来是十年金尊玉贵的郡主生活让自己变得不一样了,顾采薇心下暗想,现代记忆都有些模糊了,仿佛这一世才是真实的。难道是庄周梦蝶,不知是人是蝶么?
房间角落矮榻上,丫鬟识书已经睡熟了,大概是因为初次陪郡主出门,生怕哪里照顾不周到,心神紧张了一整日,如今终于能休息,难得地打起了小呼噜。
顾采薇越发睡不着,这倒是不要紧,反正自己明日也是呆在车上,届时再补眠都不迟。
她想着可能会见到柳庭璋,被他在纸上称呼了几年夫子,总该有所表示才是。
于是早早收拾出了一小箱子书,装的都是儒家孤本,有价无市,这一箱在中等官位的文臣家里,都可以作为传家宝了。
她想要将书送给柳庭璋。但是最好不要让人包括柳庭璋知道,幼薇郡主顾采薇与这箱书有联系,那么怎么送出去,她还要再斟酌斟酌。
她还是做好事不留名比较稳当。
柳庭璋到底长得什么样子呢?
想着想着,在偶尔传来的蛙鸣声和丫鬟的微微呼噜声中,顾采薇枕着溶溶月色,只觉眼皮发沉,逐渐睡了过去。
她们坐在特制的宽大马车里,不颠不晃,很是舒服。沿途景色无非是大片麦田或者草地,偶然能看到远远的农人俯身除草。
绿意蔓延,像是要延伸到地平线,看久了也觉得没什么趣味。
夜里住的驿站自然比不上王府,不过驿丞着意巴结,收拾出来的都是当地最好的上院。她们一行所享受的,基本就是这个时代最好的路途待遇了。
越往南,气候越来越湿润,越来越奥热,诚王妃甚至有些后悔,与顾采薇路上闲谈时说起,该等秋凉再出发的。
顾采薇俏皮逗乐,说那样子母妃一直找不到儿媳妇,心急之下,说不定会在父王胳膊上掐出红红紫紫的一朵一朵梅花瓣来。被诚王妃轻轻拍了下,嗔怪说小小女儿家,竟然调笑父母。
不过眼角余光看着车里憋笑的贴身丫鬟们,诚王妃也忍不住笑了,用指头点点顾采薇,说她这张利嘴,比她二哥叨叨半日都厉害。将来说不定被婆家挑理,因此一定要给女儿找户和善人家才行。
顾采薇没想到,自己方才十岁,母妃就记挂上了找婆家,连忙抱着母妃,好一顿撒娇卖痴。直闹得诚王妃喊热。
路上几日后,顾采薇发现自己没有水土不服,肠胃还算争气,便胆子大了些,随众人进城时,也尝几口驿站进奉的本地特产吃食。
这次出门,除了舍不得家人,顾采薇就是舍不得师傅柳祭酒,打定主意要带好多地方土产回去,孝敬柳祭酒。
之前都采买的是新鲜摆件、文房四宝等玩意儿,吃了民间风味,顾采薇又动心,想要回程时也买一些有特色的吃食进京赠给老师。
她说着要“有事弟子服其劳”,打着尝味道才能送老师的旗号,一不小心就放开吃了不少。
民间风味自然新奇,顾采薇连呼好吃。没想到,嘴巴快乐的时候,肠胃就遭了秧。
大家个个都好好的,只有顾采薇,莫名其妙就泄了两日,喝过汤药又休养一番,还耽误了整体行程。
诚王妃一时心软,由着女儿,果然吃坏了肚子。
她此时病恹恹地躺在诚王妃更为宽大舒适的马车上,身上搭着一条薄薄的玉色纱被,眼馋地看向母妃正吃着的蜜桃。
诚王妃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女儿哪里都好,就是肠胃弱了些,然而又贪嘴,因为闹肚子病了好几次,就是记吃不记打。
眼下,诚王妃对着顾采薇晃晃手里汁水丰盈的桃子,带笑说道:“听说孟州土壤适宜,出产的果子更甜美。薇薇先忍着,等你身子好了,到了孟州,少不了你这口吃的。”
顾采薇噘了噘嘴,叹口气,一副老成模样:“是,母妃。女儿遵命。”语气低落显而易见。
车上丫鬟们听了好生不忍,有上来给小郡主沏热茶的,有问顾采薇要不要看书解闷的,有为她捏腿按摩的,都想逗顾采薇开心起来。
顾采薇本就没什么不快,嘴甜地谢过母妃身边的丫鬟姐姐,就着马车微微的摆动,偏头睡了过去。
诚王妃抿了抿女儿的头发,看着她微微发白的唇色,自然是心疼的,希望顾采薇能在进孟州前痊愈、好起来。
幸好不是什么大毛病,过了一两日,顾采薇又生龙活虎。
诚王妃终于放下心来,专注到儿子身上,时时耳提面命,让他拿出谦谦君子的样子,装也要装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