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夫子容学生冒犯,学生想面见郡主,以谢恩德。】
——
诚王府里,九月初九夜间,顾采薇看着柳庭璋明明一本正经的话语,想象着徒弟坐在桌前专注看字纸待回音的神态,暗暗点头,要来看我,这就对了!
同时她却觉得脸上发烧发红,心底有抑制不住的笑意要往脸上窜。
想想都怪二哥,前几日对妹妹胡言乱语,暗示她对柳庭璋有超过师徒之外的情感,让自己跟着胡思乱想、辗转反侧。
顾采薇为此心思不定,甚至跟柳庭璋说,为了他专心准备考试,自己三日不联络他,直到会试结束。
她这几日无心他事,不知不觉中,下厨将云州小吃萝卜糕、蛋饺等制作了一遍又一遍,醒过神来自问,自己是想要练习手艺,招待什么远人来访么?简直不能深思。
这不,会试考完,顾采薇就坐定在教室等待徒弟音信了。可是,她此刻仔细咂摸柳庭璋的用词,“恩德”?好生古板又疏远。自己在他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顾采薇撅起嘴角,勉强矜持地写道:
【还有十日殿试,你好好准备着。面见之事再议不迟。】
——
会试过后次日,九月初十一早,柳庭璋最早起身,待三位同乡举人陆续准备好,一同前往成衣铺子。
有人问他,想要做件什么样的新衣?
柳庭璋毫不犹豫,哑声应答道:“宝蓝色衣袍。”
作者有话要说:
第98章
一群青年嘻嘻哈哈走到成衣铺子里,京城货物丰富远超众人想像,簇新衣料满坑满谷地堆放着,衣服样子左一件右一件挂着展示,爱俏的举人们简直挑花了眼。
伶俐的店小二过来接待,他程式化地介绍京城时尚:“客官们都是外地来的吧?今年秋季,京城最时兴藏青色儒袍,这色泽更能衬得各位君子如内敛的青竹,颇有意蕴。”
就在这时,听到有男客点名要做宝蓝色秋袍,店小二少见得愣了一下。
同行之人也没想到柳庭璋是认真要穿这等颜色,不由得随着店小二的话,仔细打量这位青年。
“这位客官,您这身材八尺有余,相貌堂堂,穿什么颜色都好看,来本店实在是来对了。”
同行人们点点头,柳庭璋长相身姿,无人不赞一句英挺俊朗。真让人羡慕。
“这位客官看着年纪不大,恕小人多一句嘴。宝蓝色呢,本店也有不少衣料可选。但是这颜色总被认为是过于俗丽,不能登大雅之堂,也就是一些中年妇人偶尔拿来做做裙子。本店倒是不曾接过宝蓝色男袍的单子,客官你要不再挑挑?”
柳庭璋微笑谢过店小二的提醒。他又何尝不知呢?本朝风尚浅碧色、青绿色等,他与郡主夫子初见那日,两人皆穿着这般色泽的衣着。
至于宝蓝色,是从外域传来的染料所行成的色泽,好像流传开不到四十年,大家颇有些接受不了。
有人说这色泽不正,相较于青色,有“恶紫夺朱”的意味,有人说太过艳俗,君子所不齿,赋予了宝蓝色太多不好的含义。
大概也是因此,郡主夫子只敢将这样心爱的颜色放在脚上做成绣鞋吧。
柳庭璋记着顾采薇说到宝蓝色时候那种真心喜欢的样子,看到自己宝蓝色绣鞋脏了时候眼底的心疼,早就惦记着给自己做这样一身衣裳,希望能引逗着郡主夫子的目光,多放在自己身上一阵子。
可惜云州的铺子他都去转过,实在没有亮的那么纯正耀眼的宝蓝色衣料,遑论息县。
柳庭璋本想着会试前到京城订制衣袍,结果一群人拖拖拉拉入京已晚,只好这时才来。
他打定了主意,店小二也只能点到即止,一般说着“这样的衣袍我们没做过,万一不好看也不能退”,一边带着柳庭璋挑选衣料。
柳庭璋一眼选定布匹,说不定和郡主夫子当年的绣鞋是同款料子。
毕竟和他记忆中的颜色极像,他话不多说,直接要求两日内赶制出来。
在店小二为难皱眉前,柳庭璋主动提出加付赶制费用,便很快被引去量体裁衣。
一行人中他是最先完成的,让大家十分吃惊,这人居然舍得花这般大价钱做一身少见颜色的衣袍!
面对调侃,柳庭璋先是笑而不语,被问急了,避重就轻说道:“有人喜欢。”便再不谈这个话题。
同行举人有想得多的,知道柳庭璋为云王所信重,暗自揣摩莫非是新皇喜欢这颜色?他一咬牙,也依葫芦画瓢给自己定制了一套宝蓝色儒袍。
几日后,云州举人共五人进了殿试名录,自然有柳庭璋,也包括此人。
他还真就穿着宝蓝色新衣进殿,在一众或青或黑或灰的准进士中十分扎眼,自己首先惊慌失态,排名垫了底,这就是后话了。
且说他们从铺子里离开,柳庭璋礼貌与各位辞别,另去采买拜访那家高门大户的伴手礼。
他花钱豪横的劲头没有被熟悉的人看到。不然准会意外吃惊的,一趟街市转下来,直接囊中空空。这在柳庭璋十九岁以来的节俭生涯中也算首次了。
——
诚王府中,邢二姑娘来拜访,顾采蓟在宫廷值守,顾采薇带着准四嫂转王府花园。
到了那片桂树林里,邢二姑娘赞叹不已,名贵树种,精心打理,香气袭人,好一片幽静所在,仿佛是独属于幼薇郡主的一方天地。
这便是幼薇郡主被娇宠的一点具体表现吧。
她借机与只小一岁的顾采薇推心置腹:“我随你四哥,叫你薇薇好么?你对自己亲事,可有什么想法啊?”
顾采薇没想到被母妃催促了一年多,被长嫂探问过口风意向,被二哥刺探敲打过,如今连未婚姑娘都来问自己,实在想扶额叹息。
“我想着,大约到明年,自己能算是学有所成,可以从国子监出来,礼聘几位有名大儒,开办一家书院。我想教书,要授课。”顾采薇用娇娇软软的声音说着寻常女儿家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那你的亲事怎么办?开书院?你不出面倒也不是不行,毕竟也有女眷开珠宝铺、胭脂铺、衣料铺,和你这个是不是大差不差,薇薇还是要好生想想,找个怎么样的如意郎君才是吧。”邢二姑娘设身处地开解未来小姑子。
顾采薇面对勇于追爱的姑娘,到底多说了几分真心话:“我是要出面的,与学子们朝夕相处,授人以渔。我即使要嫁,也要嫁个支持我志向之人。然而天底下,有这样的人家么?”
邢二姑娘下意识摇头。
“这不就是了,你我都知道,没有哪家能接受新妇这般所为的。因此我怎么会想着嫁人呢?”
邢二姑娘想想顾采蓟,俏脸飞红:“可是,爱是自然而然就来的啊,薇薇难道没动过心么?若是动心,自然想要嫁给那个人,日夜相对,相伴一生,就如同,恩,就如同你四哥那样。”
现在换顾采薇摇摇头,“我一心向学,没有留意过。”
可是,心底蓦然浮现出柳庭璋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她再次摇摇头,驱散这莫名的念头。
邢二姑娘无功而返,顾采薇送走她后,回到自己院落的教室里,恰巧看到柳庭璋留言问话:
【夫子,学生三日后登门拜访,可妥当?】
顾采薇再次感觉到心烦意乱,仿佛自己想见他又羞于见他,提笔不定。到底是被准四嫂一番话乱了心神吧。
【三日后再看吧,天气若是晴好,倒是来小坐不妨。】
顾采薇总觉得一见柳庭璋,就会有什么产生改变。因此犹豫着推脱到天气上,没有彻底拒绝。
两日后,她葵水又至,又是疼得死去活来。心底记挂着自己仪容不整,不便见客,硬是强撑着在纸上告诉徒弟:
【近日我身子不适,你还是专心准备殿试为宜,过后再见。】
柳庭璋轻轻摸着刚取回的宝蓝色衣袍,沉吟着应是。然后就在驿馆见到了专程赶来的信二哥。
顾信被妹妹指使着跑腿,将一些书墨、吃食拿来送给柳庭璋。
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友人,顾信叹气道:“你们两个,真是冤家。前阵子在封州,听你念叨郡主夫子长、郡主夫子短。这阵子回了京,又听我亲妹算着会试、殿试,几句话不离你。”
柳庭璋明显精神一振喜上眉梢,不待他发问,顾信继续道:“现下她身子难受,还要让我来送东送西的。你不拿个三甲,都对不起你这夫子一片苦心,知道不知道?”
“夫子身子如何不适?我十分惦念。”柳庭璋感觉顾信或多或少猜出了自己心意,说话也跟着直接起来。
顾信作为成过亲的人,又住在王府中,这便知道了顾采薇是因葵水而卧床,想想事关未婚姑娘私隐不能直述。
而且妹妹有过幼年肠胃虚弱的经历,便含糊着说:“大概就是肠胃不适吧,不算大毛病。”
柳庭璋眉头皱得更紧:“郡主夫子年岁不大,仿佛经常脾胃不调,真是令人忧心。”
说罢,他将事先准备的一些玩意儿拿给顾信,托他转送给顾采薇,逗佳人展颐一笑。
顾信认命收下。两人一同用了午膳,重叙旧友情谊,柳庭璋几次想问问柳老及其长子家情况,总觉得突兀,到底没问。
顾信最后真诚祝福面前的友人金榜题名,柳庭璋则祝愿他们兄妹为直郡王报仇之事顺利,两人兴尽而散。
五十名进入殿试的名录按期发放,京城最多,占了七人,其次便是云州举人,有五人之多,其他州府大多三人两人。
云州驿馆自然欢腾,奔走相告,新皇福泽深远,不忘曾经为云王时候的藩地学子。
这些人天然存着对皇上的效忠之意,又有同乡之情,后来为官彼此扶持,柳庭璋还是一如既往的主心骨。
回顾往事时,他正是借助这些人以及自己为私塾夫子时候培养的学生,推行皇上与他有志一同的新政,终成一代名相。
且回到殿试当日,新皇顾珩看着鱼贯而入的五十名准进士,与会试公推成绩第一的柳庭璋目光相接,上下相顾一笑。
皇上问话,时刻不离治理天下,他在以此筛选同道之臣。不出所料,柳庭璋作答最合他心意。
待殿试结束后,考生们再谢圣恩散去。顾珩与在场旁听的礼部、吏部、国子监等官员共议,为这些考生排出名次,君臣在状元人选上不谋而合,正是云州柳庭璋。
次日午时张贴出新科进士金榜,柳庭璋看到自己高中头名。
在众人纷纷恭喜他蟾宫折桂时,心下有着果然如此的感觉,豪情万丈。
再次日一大早,礼部官员带着正红衣帽到了云州驿馆,大声恭贺状元郎,请柳庭璋入宫聆听圣训,之后骑马游街。
第99章
顾采薇终于身子舒爽了,便听到二哥特意过来告知:“你徒弟果然高中状元了。我听小厮禀告后,亲自去看榜回来。”
顾采薇与有荣焉,粉面含春,笑眯眯谢过二哥。但是听到二哥问自己,要不要下午一同去驿馆看望柳庭璋时,她咬唇犹豫片刻,还是婉拒,自己还没想明白那份心底纷乱呢。
顾采薇只是托二哥告诉柳庭璋,自己十分为他高兴,明日一定登高守望,等着看状元郎打马游街,无尽风光。
这边,顾采薇安排下人预定临街茶楼二楼雅间,想着第二日自己能看到人群焦点的徒弟,徒弟却看不到远处窗后的自己,这倒是令人安心。
那边,柳庭璋与顾信痛饮美酒,推杯换盏,畅舒胸臆,终于约定,打马游街后第二日,柳庭璋到诚王府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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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正是九月末尾,秋意迷人,天空高远,碧蓝如洗,几无白云,实在是难得的好天气。
京城的百姓们早早挤占街道两旁,等着看恩科取中的进士们骑马而过,所谓打马游街。
按惯例,这样的活动都在春末,因为会试加殿试统称春闱,前三甲也就是状元、榜眼、探花身穿大红官袍,其他新进士穿水红官袍,官帽上插戴应季牡丹、蔷薇等大朵花卉,便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百姓们议论着,偶然有哪一届,风流意气的哪位探花,舍弃了礼部备好的红袍,穿着一袭白衣,令人口耳相传至今。
或者从前有位榜眼太过肥胖,嫌自己穿红丑陋,硬是穿上了黑色旧衣,被同榜衬得更加蠢笨。
还有还有,这次特殊在仲秋的打马游街,花木凋残,三甲们还会不会插花满头,又能选什么花呢?大家津津乐道、你挤我挨地等着、议论着。
柳庭璋高中状元,是云州所有人的荣光,在驿馆里听了满满一耳朵打马游街的光彩,上述八卦也随之入耳,他听着听着,心中有了主意。
这日清晨,鸡鸣刚过,礼部官员已然来柳庭璋入宫。他们热情递上正红衣帽,想要伺候新科状元更换衣袍,却被问道:“学生冒昧,听闻之前有先例,进士游街也可穿自己中意的衣袍,不知可否?”
礼部官员面面相觑,好像确实不是不可以。
不过大多数新科进士视礼部准备的衣袍为荣耀为光辉,极少有执拗着穿自己衣服的。毕竟大家已经形成了穿红挂彩游街的直接印象。
而且坦白说,新科进士们大多力求合群合规,生怕自己行为举止有失分寸惹得皇上或者老臣不喜,影响仕途,因此礼部备衣才成了约定俗成。
礼部官员一人悄悄去请示上司,一人与柳庭璋寒暄:“状元郎一表人才,穿什么都精神,想必穿大红更是出彩。为何不愿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