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梦到天庭之上,文曲星君专注地看着在现代翻滚经历的自己,满眼疼惜,宁愿损毁功德,坚持自请下凡陪伴。
顾采薇好像又梦到,两年前短暂相处期间,柳庭璋认真听自己说话的样子、帮自己摘树果的样子、轻声夸赞自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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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三十,恰逢朝廷休沐。清晨天阴起风,百姓们窝在家中津津乐道着昨日进士们打马游街的风光。
各家官员三俩拜会小聚,议论着新皇会给他这些第一批天子门生授些什么官职。
进士们各投其门,有的找同乡高官,有的拜会京城名人。而诚王府外,新科状元柳庭璋还是穿着昨日那一袭宝蓝衣袍,叩门来访,自然落到有心人的眼中。
被引到诚王太妃院落中,柳庭璋有礼拜会了老人家。行礼完毕抬头,他便看到了那抹魂牵梦绕的倩影,恰如两年之前,心神不论怎么波涛起伏,面上却要维持镇定。
诚王太妃与柳庭璋寒暄几句,顾信听到消息过来,问过母妃后将友人带去自己院落,临出门前,他不忘看一眼轻声细语陪母妃说话的妹妹。
顾信猜得到,只怕自己与柳庭璋并肩出去不多久,妹妹就该找个由头过来了。
果然如此。柳庭璋坐在顾信这里没什么话说。毕竟日前刚刚见过,多少离愁都述说尽了,他想向顾信探问郡主,都无法如同在云州时候那般坦荡。
柳庭璋欲言又止,也仿佛是在这瞬间,才明白在息县时候,信先生一遇到郡主夫子的话题就炸毛的缘故。难道那时候信先生就担心自己有不轨之心了么?
不待柳庭璋想个分明,顾采薇带着两个丫鬟过来了,不忘托辞是找二哥借样东西。
顾信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想起自己早逝的妻子,一时又觉得自己如同月老红娘。
他没好气地清咳一声说:“我要与庭璋一同用午饭的,眼下却有点事务脱不开身。薇薇,你替哥哥尽尽地主之谊,带着状元郎在府内赏玩一二,午膳前送他回来,可好?”
柳庭璋灵醒,不等顾采薇推脱,便笑着行礼道:“劳烦郡主。”
顾采薇何尝没有与徒弟独处、问他几句的意思?听着柳庭璋暗哑嗓音,她轻巧飞去一瞥,半推半就应下,伸出右臂摆出姿势来:“这边请。”
第101章
诚王府占地广袤,顾采薇稍稍思索了一下带柳庭璋到何处游赏。
自己院落必然不行,四哥的院落紧邻着,顾采薇莫名不想让今日在府的四哥看到柳庭璋,觉得十分害羞。哥哥嫂嫂的院落也不适宜,还是花园子里好一些。
她带着徒弟信步走到了那片桂树林。正值金桂盛放时节,浓烈香气远远地就包裹住了一行来人。
柳庭璋早就听说这片林子,如今亲眼目睹,更觉震撼,顿时觉得自己去年收拾整理的干桂花香包实在拿不出手。
顾采薇在前,垂首碎步走着,知道柳庭璋如影随形跟在自己身后,心里不断想着,自己今日着意打扮过,不知徒弟看出来了么?会不会取笑自己?或者根本没看出来,没对自己用这份心思?
一路行去,林中深处荫蔽,柳庭璋刚想说此地太过寒凉对郡主夫子身子不利,就见眼前豁然开朗,假山石琳琅,设有石桌圆凳,好一处赏景谈心的幽静所在。
当年,顾采薇就曾在此处听闻三哥和四哥议论大皇子明里暗里的逼迫。如今,她想与徒弟说几句私话,便又来到了这里。
识书等丫鬟们识趣地将软垫铺在石制圆凳上,摆上热腾腾的桂花甜糕、香茶等物,然后在顾采薇示意下退入林中,留给主客一方悠然。
顾采薇拈起茶盏轻抿一口,然后款款开言:“我还没有当面恭贺你呢,状元郎。”
柳庭璋见丫鬟们退去,终于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佳人,视线如有实质,总觉得看不够。
闻言低笑接话道:“学生曾经向夫子许诺过,要拿到前三甲,以酬谢夫子恩德,幸不辱命。”
顾采薇不知道自己脸上飞红了没有,觉得徒弟像是能直直看到自己心里去,怪不自在的,然而她又不想喝止。
顾采薇低头假做整理袖口,好让自己手里有点事做,也能微微避开四目相接,娇嗔道:“老是将什么恩德挂在嘴边,你不累啊?接下来几日,你有何安排?”
柳庭璋笑意加深,回道:“多谢郡主关怀。云州学官已经离京,将把我们考中的消息带回给各家。我们云州几人约定等明日官衙下值后,一同去拜会礼部程尚书。
除此之外,学生再无他事,就等皇上授官了,听说四五日内就会定下。定了官职我再回息县见双亲。”
“四五日啊。”顾采薇咀嚼着,先后想起两件事,逐一说道:“你已经知道柳老是你祖父了,还有你家大伯也在京城,你没想着去拜会他们两家么?另外,为师还要再祝贺你一次,只怕你近日还能收获一桩极好的婚事呢。”
柳庭璋暂且不语,摸摸茶壶感觉尚且烫手,顾不上惊叹宗亲家用度这么神奇保温,倒是取过新杯,为顾采薇再斟出一杯热茶来,替换掉夫子手边放置半凉的那盏。
然后他呢喃着说:“夫子,天色寒凉,秋气伤人,还是喝热水为好。”
看到顾采薇瞥他一眼后,到底端起热茶润了润唇,柳庭璋放下心来,抬手直指自己的衣袍说:“婚事何谓?夫子是看到我这身宝蓝,动了心思么?”
柳庭璋说完只觉心房跳得越发鼓噪。而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说出这么轻佻大胆的言语。但是话已出口,他屏息等着顾采薇的回答,眼睛一眨不眨。
顾采薇“呀”的一声站起身来,轻斥道:“满口胡言什么?”
她背转过身,待迈步不迈步的,看到远处的丫鬟们有走来听吩咐的意思,连忙挥挥手示意她们待在原处,自己却一时不知如何下台为好。
然后,顾采薇就感觉到袖口被人扯了扯,紧接着垂在身旁的手心被人轻点着碰触了下,属于他人的温度像是烫了自己一下,顾采薇猛的收回手来。
“夫子,请恕学生冒犯。”柳庭璋已经几步站在了她身后,高大的身躯连同影子笼罩着她,像是保卫也像是守候。
见顾采薇缩回手去,柳庭璋也觉自己唐突,尽力放软声音,然而嗓音中的颤意还是能被顾采薇捕捉到。
徒弟心里也是忐忑的吧,顾采薇一下子感同身受,心软不少,撅着嘴回转过来,昂起下巴点点圆凳,努力撑着气势说道:“罢了,坐下说。”
她带头坐回去,柳庭璋舍弃了她对面铺着锦垫的石凳,转而坐在紧邻她的那方冷硬圆墩上,乞求着说:“夫子不要生气。”
顾采薇看着高大的徒弟侧歪低头看着自己、小心翼翼劝哄自己的样子,终于露出小小笑意,补一句道:“我哪里看得过你这样子,把坐垫移过来呀。我说你婚事,是指,五公主想让你尚主,都跟皇上开口要求你做驸马呢。”
柳庭璋果断摇摇头说:“学生心有所属,不敢高攀公主。”
顾采薇有着一丝预感了,声音跟着发颤起来,低低问道:“你告诉夫子,心里有谁了?我看看能不能帮你牵线,让你如愿?”
“这个姑娘,陪我近十年,从我十岁至今,一路教我助我,恩同再造。”
柳庭璋看着顾采薇的眼睛,随着她闪躲的眼神加重声音,吸引顾采薇的注意。
“莫非是你邻里?”顾采薇咬唇轻问,好像怕打破什么一般,心内翻腾不休,她蜷紧在裙边的手指上可见一端。
柳庭璋摇摇头,用叹息般的语调接下去道:“夫子猜错了。这个姑娘,我见过的次数并不多。孟州初见,我以为她是恩师的孙女,只觉小小女童假扮男装,难掩富贵灵动,十分可爱,然而既不知她姓名更不明其来历。”
顾采薇随着徒弟的话语,想起自己十岁那年,陪母妃、二哥去准二嫂家的事情,柳庭璋其时也就十三岁,初出茅庐,生涩得很,也是一副强装大人的姿态,就是一包裹的零碎赠师礼让她印象深刻。
顾采薇跟着吐槽:“某个傻子请人吃零嘴,店中梅子酸得要死。”
但是唇边笑意已经越扩越大,她含着羞意低下头去,却看到柳庭璋递来一方小小的木制薄片。
顾采薇犹豫一下接过来,不小心与柳庭璋指尖相触,心下又是一跳。
她看到上面是被重新描绘过的“采薇采薇,薇亦作止”的字样,自然想起自己当时的心情,伸出柔嫩指尖沿着字迹笔画划过,说道:“难为你当年打磨制作了八枚书签子。这一枚是我回赠于你的,你怎么还随身带着呢?”
柳庭璋想起后来情境,含笑言道:“初时学生不明其意。直到信二哥来访,知晓夫子闺名正是采薇,便明白了回赠深意。从那时起,这枚签子对学生而言更有一层深意,自然带在身旁。
方才徒弟说罢了与心爱姑娘的初见,接下来就是第二次见面,在京外山庄短短几日的相处。不知夫子可还记得?”
听柳庭璋越说越直白,顾采薇轻轻点头,觉得呼吸都灼热了几分。
然而难忍好奇,她含羞问道:“那时候,姑娘不过十四岁,尚未及笄,难道你就动了歪心思?”
此时云开,太阳光从树影中照射下来,恰好为顾采薇柔嫩脸庞镀上一层金边,更显得人比花姣。
柳庭璋险些看痴,被顾采薇问话拉回心神,连忙自白:“学生岂敢!那时候对姑娘,最大的是敬意,完全没有亵渎之念。知道姑娘喜欢宝蓝色也只是记在心间,想着以后有机会为姑娘采买些合意的玩意儿,报答恩德于万一。”
顾采薇终于抬眼看了柳庭璋,明亮光线被他身影挡住了些,也能一眼看见他耳根早已通红,额头沁出细汗,便知道不仅自己一人在羞窘,突然来了底气,直视着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动心动念的?”
柳庭璋跟着大胆起来,试探着握住顾采薇裙边右手,不敢使一分力道。
见郡主轻轻挣了挣,他连忙放开,却看到顾采薇将他握过的那只手用来托腮,姿态闲适地看向自己,等着下文。
柳庭璋心神摇曳,闭上双眼,咬牙一鼓作气说道:“是在今年,姑娘与我纸上往来,抱怨自己婚事之时。我想来想去觉得天下无人匹配我家夫子,转念发现,自己想要长伴佳人身侧。这是万死之念,实在对不住天地君亲师的伦常。更是对夫子有愧,我心思太过污秽了。”
他不敢停顿,不敢睁眼,怕看到顾采薇失望的目光。虽然觉得自己脑侧青筋抽动,还是忍耐着剖白内心:“然而我怀此遐思至今,渐生妄念,也许能得佳人垂怜?昨日打马游街,人们都说是对士子苦读的风光酬偿,我特意违背旧例,穿上姑娘最爱的浓丽颜色,将我心展露于万人前。不知道,姑娘对我的情意,作何回应?”
柳庭璋再次屏息以待。
顾采薇终于清清楚楚听到了徒弟的表白。确实如此,他将这份心展露人前了,二哥不就猜到了么?
自己喜欢宝蓝色又不是秘密,过后有心人也能打听甚至联系起来。
感觉像是蝴蝶在身子里翩翩起舞,又麻又痒,但是不同于之前的患得患失,又有一些些尘埃落定的笃定,总之顾采薇心中滋味复杂极了。
她甚至想站起来跑走,定睛看看徒弟,还是闭着眼等待宣判的样子,急促的呼吸、起伏不定的胸口昭示着他更为紧张的心情这时候自己反而放松了,沉淀多时的心事一下子有了出口。
无非就是被人告白,接受或者不接受两种选择罢了。顾采薇告诉自己。
自己的心意在这一刻无比鲜明起来。对柳庭璋来说,这姑娘伴了九年多,念兹在兹,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真要嫁人,不得不嫁的话,柳庭璋难道不是自己心中时不时浮现出的那抹幽幽的影子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2章
顾采薇长舒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她改变了托腮的姿势,坐直坐正,将右手握在心口,稳住鼓噪的心跳,用左手食指轻轻压在柳庭璋的眼皮之上,终于触摸到徒弟那浓密的睫毛,如愿以偿看到柳庭璋眼皮抖动却未张开。
“你啊你,真是个傻子。现在姑娘就在你眼前了,难道还不够明白么?”
顾采薇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感谢自己婉转娇嫩的嗓子。这话说出来,撒娇意味浓厚,声音甜如蜜软如丝,将她的心意妥帖传达,或者还放大了十分。
柳庭璋自然更是激动,双手一把子抓住盖在自己眼睛上的柔荑,睁开凤眼,晶亮专注,上下打量顾采薇,认真分辨夫子言外之意。
“你要说什么?”顾采薇这次没有抽回手去,任由柳庭璋握着,只觉得左手烫极了,咬着唇忍着羞,还要听更明确的话语。
柳庭璋只觉这一刻就是最美满幸福的时刻,激动不已,恨不得告诉全天下。
他有满腔情意想要倾诉:“夫子,不,郡主,不,采薇,我,我心悦你!”
他凑得更近些,对着顾采薇软嫩耳廓说道,如愿看到姑娘耳朵通红一片,映在他眼中就是最娇艳的花瓣。
灼热的男子气息扑洒到自己耳边,顾采薇又想笑又想躲,微不可见地缩缩脖颈,到底强撑着说:“知道了。”
然后迅速低下头去,又看到两人交握的手,两只大手包裹着一只小手,肤色有别却和谐自然。
她感受到柳庭璋紧握的力道和隐约的汗意,柔情蜜意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