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呈衍这般操作,求生欲极强。可温良却根本没往那方面想,他失笑道:“芳菲楼若是有名,知道又有何奇怪?子行倒是了解得听清楚的哈……”
连花魁姑娘的本事都知晓得一清二楚,不知是真随人去过还是道听途说。
“子行兄,最近这书读得可真好,连京城中鼎鼎盛名的芳菲楼都摸清楚了……”
温良这话本是调侃,可听起来却醋味十足。
崔呈衍赶紧岔开话题:“这都是那位陆兄弟说的,他说这芳菲楼可不简单,应该是有后台的——不过想来也是,能在这京城之中做大做强又不招人妒恨的,没点本事也说不通。”
“虽然不知道柳无言为什么要找我们,但能选在芳菲楼,就说明这个地方是安全的。”崔呈衍说。“近日我也听说了一些朝中传闻,柳无言剿匪回来之后被人弹劾,皇上为平息争端索性让他放了假。”
崔呈衍虽然对柳无言没什么好印象,但身处读书人的圈子,不关心点朝中大事也说不过去。
柳无言和崔呈律这两人可是举子们近日来津津乐道的对象,前者少年成名,在亲手将自己的师父送进刑部天牢之后就稳坐御史大夫之位;后者则是步步高升的典范,从边陲县城的小官一路做到京官,还是丞相门生,前途无量。
难怪柳无言来吃小馄饨的时候一脸疲惫,完全不像在绿水寨时那样。对他这样的大官来说,放假无异于调离权力中心,是极为不好的开始。
“我还听说,叶孤云升官了。”崔呈衍说。“这小子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好运气,柳无言竟然在皇上论功行赏的时候也呈上了他的名字——鉴于叶侍郎修筑运河及协助剿匪的功劳,再加上原先的工部尚书提前告老还乡,从侍郎到尚书,也变得顺理成章。”
“叶大人已经是工部尚书了吗?”温良对朝中大事虽谈不上关心,但好歹也跟叶孤云相处过一段时日,觉得他为人有趣,是个正直的好官。“那叶大人的官职岂不是比柳大人还高了?”
“从品级来算,是的。但实际上六部和御史台属于不同的机构,放在一起也不好比较。”
崔呈衍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大哥现在进了御史台,柳无言虽然放假,但还是御史大夫,是大哥的直系长官。”
温良迟疑:“那你的意思是……”
“以我跟柳无言的关系……我实在想不到他有什么事情能找上我。”崔呈衍话锋一转,“除非,这事也跟我大哥有关系。”
☆
温良没有去过烟花之地,第一次来青楼,有点紧张。
崔呈衍倒是很淡定,仿佛常客一般,面对老鸨的热情照单全收,熟练得很。
“两位爷,这边请!”
穿红戴绿的老鸨一边说说着,一边带着他们穿过那些莺莺燕燕,来到了柳无言定好的房间。
房间里已有人坐着,除了柳无言之外,还有一个衣着不凡的锦衣公子。
“大人,吃颗葡萄吧。”
身着轻薄纱衣的姑娘俯下身,春光一览无余。
汁多饱满的葡萄被送进了柳无言的嘴里,汁水顺着姑娘的纤纤玉指流下,显得分外诱人。
“甜吗?”她风情万种地笑了笑,顺势就坐在了柳无言的怀里。
柳无言才是真正的风月场老手,面对投怀送抱的花魁依旧面不改色,微微一笑:“怎比得上明妆姑娘的笑容甜呢?”
不知是不是温良看错了,那位锦衣公子的脸色不可察觉地沉了几分,连搁下酒杯的动作都多带了些力道。
“柳大人,您的客人已经带到。”
在柳无言面前,老鸨异常恭敬——那般模样,仿佛叫人以为他才是芳菲楼真正的主人。
柳无言点头,老鸨便要退下。
“等一下。”
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锦衣公子出了声,指了指明妆及几个正在抚琴起舞的姑娘:“都退下。”
老鸨有些犯难:“这……”
老鸨与柳无言相熟,但却也是第一次见这锦衣公子。
凭借在风月场上多年摸爬滚打的经验,她早就看出来这位公子的身份不一般。
“下去吧。”
柳无言发了话,明妆这才依依不舍地从他的怀里起来。
锦衣公子见了,眼神中染上一丝冷意:“怎么,温香软玉在怀,舍不得放手了?”
“非也。”柳无言摇了摇头,在果盘里捡了颗葡萄,不着调地问了句。“世子爷也想吃葡萄吗?”
慕远枢却不理他,这颗晶莹剔透的葡萄便进了柳无言自己的肚子里。
目睹着一切的崔呈衍悄悄地对温良说:“良良,我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要不跑路吧?”
可崔小公子嘴上说着要走,但人却实实在在地在柳无言面前坐下了。
“柳大人,别来无恙?”他换上一副淡然的笑,礼貌性地问道:“这位是?”
能在柳无言的宴席上高居主位,一定是达官显贵。
刚才柳无言可是叫那人世子爷,而这京城中的世子爷就是……
“忘了介绍,”柳无言说。“这位是庆王府的世子爷,慕远枢,我的好朋友。”
庆王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哥哥,庆王府的世子爷……
那可不就是龙子凤孙,皇室血脉!
崔呈衍恭恭敬敬地向慕远枢行了个礼,然后神情复杂地对柳无言说:“柳大人,你的好朋友可真不一般。”
铁面判官柳无言,庆王世子慕远枢,两个看起来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竟然是好朋友?
崔呈衍有些怀疑——毕竟不管是坊间传闻,还是朝堂秘事,都未曾听说过柳无言有朋友啊!柳无言之所以能稳坐御史大夫之位,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冷血无情,不畏强权又敢于直言,这样硬邦邦的臭石头最适合做皇上的棋子,朝中重臣没有不怕他的。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一旦有人开始弹劾柳无言,就能得到呼声一片的原因——只是这背后应该也有上面那位的意思,不然也不可能顺水推舟就让柳无言放假了。
不待见归不待见,崔呈衍也必须承认,若不是青山剿匪,他也不可能会认识柳无言,更别说能见到慕远枢了。
这位世子爷虽然没说几句话,但崔呈衍可以看出,他跟柳无言的关系,肯定不止好朋友这么简单。
“不知庆王世子和柳大人,找我所为何事?”崔呈衍的唇畔绽开一抹笑。“不可能是单纯喝花酒吧?”
他也是第一次见来芳菲楼喝花酒还将姑娘们都赶走的,这世子爷的占有欲有些夸张。
慕远枢年岁不大,虽然端出了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但骨子里还是有少年人的稚气。
他看向柳无言的眼神虽然紧绷,可说到底,也是置气居多。
温良想,柳无言在他的夜宵摊上说的那位挑食的小祖宗,是不是眼前这位?
“子行果然聪明,看来我是找对人了。”柳无言举杯笑道。“来,为我们在京城的再会干一杯!”
四人各怀心事,喝下了这杯莫名其妙的再会酒。
崔呈衍挑眉,将酒杯倒转:“喝完了。”
叙旧的客套话点到即止,拐弯抹角像啥样。
柳无言把玩着酒杯,忽然说道:“崔呈律可是你堂哥?”
崔呈衍忍着不耐烦,微笑点头:“还请柳大人尽快切入正题。”
柳无言这么神通广大,崔呈律什么底细还要问他吗?
“那子行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柳无言笑了笑,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你堂兄,通敌卖国,私下与北狄人有来往。”
北狄是大齐北边的草原民族,而崔呈律升官之前,恰好就是在北狄与大齐交界的地方当父母官。
“据我所知,无相这种关外毒药,就是北狄皇族研发出来的。”柳无言说。“子行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我会找你了吧?”
第84章 要不要抱团取暖
柳无言话音落毕,崔呈衍的脸色都变了。
通敌卖国,北狄人,无相。
寥寥数语中透露出的信息已经让他备受震撼——就算之前想过柳无言要说的事情会跟崔呈律有关,可他们谁都没想过,竟然会这么严重。
大齐与北狄的纠葛已经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了,当今圣上虽然是出了名的只爱书画不爱江山,可这么多年来也没有犯过大错,也算稳住了先皇传下来的盛世江山。
如今世道安稳,百姓安居乐业,怎么就……怎么就又与北狄人扯上关系了呢?
崔呈衍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着柳无言:“此……此话当真?”
柳无言点头:“当真。”
柳无言就算被放大假,那也是曾经处于权力中心的重臣,不可能无缘无故找他开这样的玩笑。
更何况,庆王世子也在。庆王手中握有兵权,虽然英年早逝,但想必虎符应该也传承到世子手中。这也是举子们都在议论的话题——都说皇上迟迟不肯下旨让慕远枢承爵就是因为还没想好该怎么收回那支原属于庆王的军队,若让慕远枢带着虎符回了封地,那可就是放虎归山了。
“你想让我做什么?”崔呈衍直截了当地问道。“柳大人所说,当属朝中机密。这么大的事情,应该不是我一个正在备考的举子就能轻易得知的吧?”
不止,还有温良。
虽然在外人眼里,良良是默认与自己捆绑在一起的,但以柳无言的个性,他绝不可能将有用的信息告知不相干的人。
所以,柳无言的真正用意,到底是什么?
慕远枢在这个时候开口了:“崔呈律,是苏相的人。”
“弹劾我的人,也是苏相的门生。”柳无言说。“有些传闻你们或许也听过,皇上身体不好,已有立储的打算。”
“只不过,皇上子嗣单薄,皇子只有三位,分别是皇后所出的大皇子、苏贵妃所出的二皇子以及柳妃所出的三皇子。”
“苏贵妃是苏相的亲妹子,二皇子有苏相做靠山,如今已是最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大皇子虽然是皇后娘娘生的,但自小体弱多病,又不得皇上喜欢,除了朝中一帮老古董嚷着要立嫡长子之外,也难成气候……至于三皇子,年岁尚小,本该排除在外,可惜朝中仍有少数几位老臣不开眼地想要拥立他,不过终究难翻出水花。”
说到这,柳无言看了慕远枢一眼。
慕远枢接着说:“崔呈律只不过是苏相的一枚棋子,真正跟北狄人有往来的……”
是苏相。
那位已经大权在握还不甘心,想要拥立自家外甥再达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目的的苏相爷。
“朝中已分成两派,三七开,三成站大皇子,七成迫于苏相压力站了二皇子。”柳无言说。“你堂哥就是二皇子派的——他入了御史台你知道么?”
御史台本来在这场夺嫡之争中处于中立位置,但苏相却将自己的人插入其中,这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真实意图。
可崔呈衍却从柳无言的这番话中,抓住了另一个疑点。
他问:“三皇子一派就不算了么?这柳妃娘娘……”
柳妃,柳无言。在朝中即将波涛汹涌之际,柳无言被放了权,而苏相又将崔呈律调入了御史台,这当中没有关系才叫人奇怪。
柳无言微微一笑:“柳妃娘娘是我姐姐。柳家也算名门望族,只不过自先帝之后就日薄西山,如今已泯然众人,不足挂齿。”
柳无言将柳家说的一文不值,可事实上,苏相却忌惮着三皇子背后的柳家,逼得柳无言被迫暂时离开了御史台。
“那你并不打算支持三皇子?”崔呈衍问,眼神却看向慕远枢。“庆王世子的意思?”
若要认真来算,庆王世子也有当皇帝的可能——当然,前提得是现在的这三位皇子都不能继承大统,又或者是皇上直接下诏书宣布将皇位传于慕远枢。
“大齐江山是我先祖一辈马革裹尸换来的,”慕远枢铿锵有力地说道。“我绝不可能让通敌叛国之人坐上皇位。”
苏相与北狄人勾结,无外乎是想让二皇子稳坐皇位。
崔呈律作为苏相的棋子,无外乎是想借他的手往上爬。
权力,真的如此让人着迷?
“听闻不久前,崔呈律来找过你?”柳无言斟了杯酒,“他现在刚在京城站稳脚跟,急需信得过的人帮助他。我这次找你,主要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崔呈衍打断了。
“我想柳大人你的消息还不够灵通,崔大人可是铁青着脸被我赶出门的。”崔呈衍的指节轻扣在桌面上,发出规律的声音。“我与崔大人虽然是堂兄弟,但关系很差,不信你可以去问我的家仆。”
通敌叛国,是要株连九族的。
崔呈律一个人贪慕权势没关系,但一定不能连累到崔家。
“崔大人在外为官多年,崔家人对他的事情知之甚少。”崔呈衍先将崔家摘了出来,“倘若堂兄真的与北狄人有联系,那我一定第一个大义灭亲,亲手将他送入天牢。”
“世子爷,柳大人,我这番答案,二位还满意吗?”
☆
从芳菲楼回来之后,温良就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跟北狄人扯上关系了?怎么就卷到夺嫡之争中去了?
崔呈衍看着明显发呆的温良,吃吃笑道:“良良?还想着呢?”
温良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们本事大,一会就转过来了。我书读的少,得想一会——我就想不明白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柳大人要找我们两个,而不是单独找你说?”